崔月婵以前在厂里身份尊贵,如今竟如此狼狈地拖着个板车在食堂里出来,好多人不觉大快人心。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对她能这样全身而退觉得还不过赢,啧啧遗憾:“男人贪污,这婆娘总不会没份吧,咋不把她一起抓起来。”
“对,那小婆娘长得跟妖精似的,她老子贪的钱她也享受了,按说也应该一起抓起来才说得过去。”
有女人早笑得花枝乱颤“崔月婵仗着男人的势,假装清高,从没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想不到也有今天,真是现世现报,哈哈哈……”
这些人早忘了昨天自已还在费天佑和崔月婵面前溜须拍马,一转眼间就恨不得把这一家人踩进十八层地狱。
这些话早传入母女俩耳朵里,但两人谁也没说话,只默默地将东西放在板车上,然后用绳子固定。崔月婵笨拙地将前面的一根绳子套在肩上,双手扶着把手,使劲往下一压,板车开始挪动了。费令仪双手在后面扶着,母女俩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费令仪努力回忆着周遭的环境,她记得原主的老家离厂并不远,小时候父亲带着原主还回去过。老家的亲戚不少,家里不时就有亲戚来串门。原主的父母都是念情的人,总是有求必应,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们。或许,从那里能得到一些安慰吧。毕竟原主的奶奶和二叔、三叔都是嫡亲的骨肉。
走出厂门后,路开始变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艳阳高照,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人就是坐在屋里不动,也是一身的大汗。崔月婵拉得非常吃力,费令仪在后面拼命地推着,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费令仪虽是穷苦出身,但毕竟当了多年老总,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从事过这种强体力劳动了,而且她大病初愈,气喘体虚,这一推车,全身就象是泡在了水里,人仿佛虚脱了般。
太阳火辣辣地照在身上,她咬牙死命地坚持着,心里冷笑道:我费令仪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可能在这条小阴沟里翻船。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崔月婵终于直起身子,吐出一口长气道:“总算到了。”
费令仪把早已酸痛得麻木了的腰直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破旧低矮的房子。
这房子是木质结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房顶上的瓦早已不见,只露出一截截腐朽的椽条来,外墙的木板稀疏而歪斜,摇摇欲坠的样子,让费令仪感到,这房子随时都会倒塌下来。
也许是屋里也没什么可偷的缘故吧,大门并没有上锁。崔月婵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费令仪跟了进去。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鼻而来,靠里的一堵墙已经塌了一大截,只一个漆黑的土灶醒目地杵在那里,费令仪走进一看,上面有锅,只是破了一个大洞。
崔月婵把里间的屋子打开门都一一检查了一遍,最后在一间屋子停下来“这间屋子收拾一下可以住人,明天出去借个梯子上房把坏了的瓦收拾一下,应该不会漏雨。”
崔月婵见女儿脸色苍白,知道她已经撑不住了,找了根板凳让她坐下。
费令仪已顾不得凳上满是灰尘,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几个人涌了进来,领头的是一个老太太,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很大,深蓝色斜襟扣褂子外是一张脏得发亮的围腰。她正是原主的奶奶,带着儿子媳妇和孙子们来了。
老太太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你们在干什么?”
崔月婵放下手里正在收拾的东西,满脸陪笑:“妈,厂里把房子收回去了,我跟令仪没地方住,所以回来住了。本想歇口气就过去跟您说呢,你们就来了。”
“回来住?说得轻巧,你连儿子都没生一个,只生个赔钱货,还好意思跑回来住?老娘我早就说过,你就是个扫把星,天佑还不相信。哼!这次把他厂长位子都克没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没找你,你倒自已送上门来了,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说完就上前想抓崔月婵的头发。
崔月婵身子一闪,躲开了“妈,天佑的事跟我没关系,他是遭人陷害,很快就会查清楚他是清白的。”
老太太一抓抓了个空,气得一脚把崔月婵刚收拾好的衣物踢得满地都是“你还敢躲?”接着又扑了上来。
费令仪见崔月婵要吃亏,顾不得许多,挺身站起来抓住奶奶的手“奶奶,有话好好说嘛,我爸是被人诬陷,我妈也是受害者,你怎么能怪她呢?”
老太太年纪不轻,力气却大,只一反手,就将费令仪推出老远“你这个小蹄子,生就的赔钱货,老娘连你一块打。”
崔月婵上前拉住老太太,苦苦哀求:“妈,天佑出事,真怪不了我,你不能把气撒在我们母女俩身上。我知道您一直都不喜欢我,说我成份不好,连累了天佑。我们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回老家来碍您的眼的。”
老太太想挣脱崔月婵的手,无奈崔月婵为了女儿,已拼了性命。只得恨恨地道“我不打你可以,不过,这屋子可是姓费,你不准住这里,拿上你的东西,滚出去!”说着,在地上散落的衣服上又狠狠地踩上一脚。
崔月婵肝胆俱裂“妈,当初分家的时候,这间屋子就是分给我和天佑的。二叔和三叔的房子拆出去重修,跟我们借的钱一分钱没还,我从没问他们要过。我对费家也算有情有义,何况我跟天佑是夫妻,现在无处可去,这房子我们不住也是闲着,就让我们住下来吧。”
“那钱是我哥给的,跟你什么关系?这地基我早想好了,要拆了砌猪圈养猪,你们跑来占了,我的猪圈怎么办?”说话的男人,费令仪记得应该是原主父亲的弟弟,亲二叔。
听二叔这样说,三叔不依了“妈早答应了让我把这屋改成养鸡场的,你要砌猪圈,就在你家院子里砌吧,反正你那边地势宽。”
乡下人的猎奇心理比起工厂的工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费老太太带着大队人马从村子里招摇而过,早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一听说这里吵起来了,而且是气势熏天的费家,附近的村民奔走相告,几乎是一个不拉的全来了。费老太太仗着儿子是厂长,在村里横行惯了,村里人对她是又恨又怕。这次她儿子倒霉,这些人长舒了一口气,你儿子倒台了,这下看你还仗谁的势。
门口迅速被人围满了,后面的人看不见,直往里拱,前排的人就被挤了进来。
这屋子本就不大,几个人在里面连身都转不过来,这些人一来,竟将这屋子围得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
老太太火爆脾气,一声怒吼:“你们干什么?看什么稀奇?快不快滚,小心老娘给你们一棒。”
老太太余威未尽,一声暴喝,吓得这些人哄地抱头鼠窜。可没跑出几步,就想起来,这老太婆早不是厂长的娘了,我还怕她作甚,只心有余悸,不敢再靠近,只远远的围着。
费令仪记得原主的二叔、三叔这些人平时经常到家里来,没有一次是空手而归的,反正家里有什么拿什么,连肥皂、洗衣粉这些都要,现在原主孤儿寡母落难,竟全都落井下石,连座无法遮风避雨的破房子都来争。实在是欺人太甚,再也忍不住了。
“奶奶,你也说了,这是费家的房子,我妈姓崔,我可是姓费的,是我爸费天佑嫡亲的女儿,不是我妈从外面抱回来的。这屋子是当初你们分家的时候是分给了我爸的,房子空了这么多年没人住,怎么我和我妈一回来你们就要派上用处了?”
“真是反了天了,长辈在这站着呢,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滚一边去!”老太太气急败坏,一个耳括子扇过来,却被崔月婵拉住了。
“妈,孩子还病着呢,你别跟她计较。我要是有一点办法,也不会回来住老屋,求求你们看在天佑的面子上,就让我们在这住下吧。”
“不行,你要肚子争气,给我生个孙子,我当然能容下你,可你生个丫头片子,那就不行。早让你们再生一个,你自已不乐意,这能怪谁?你这不是成心让天佑这房断子绝孙吗?要不是天佑护着你,我早把你赶出费家门了。”
崔月婵还是陪着笑:“是啊,天佑不同意跟我离婚,我还是费家的媳妇吧,我不住费家老屋住哪呢?”
“我管你住哪,反正你不能住这屋。”
崔月婵转身对两个弟媳妇说:“二叔、三叔、二婶、三婶,你们两家修房子,来找我借钱,我自已省吃俭用的,也要凑钱给你们。……”
没等崔月婵说完,二婶就抢过话:“跟你借钱,我怎么不知道?说我们借过你钱,得拿出凭据来。”
“好吧,借钱的时候,我们看在亲兄弟的份上,没让你们打借条,现在你们不认,算我认栽。可从前你们到我家里来,我从没亏待过你们。几个孩子来,我也是当自已亲生一样的看待。看在我们过去的情份上,求你们在妈面前说句好话,让我母女住下来好不好。”
“你没亏待我们?不过是把我们当叫化子打发而已,扔几件你们不要了的旧衣裳就算对我们好啦,真好意思开口。”二婶感觉象是受了委屈似的。
三婶在旁附和道:“就是,那时候你仗着自已男人得势,又念了几天书,什么时候正眼瞧过我们,现在来攀交情,晚啦。趁现在天还早,还是早打主意吧。”
一同来的几个孩子见大人们斗嘴,早按捺不住了,开始翻板车上的东西,一见有喜欢的就赶紧抢在手里。用衣服裹着的保温瓶颜色鲜艳,一翻出来,几双小手同时伸过去,保温瓶受力不住,“砰”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费令仪知道,再不控制事态,板车上的东西很快就会被抢光,到时候找谁哭天去。强打起精神,几步抢出门外,森然道:“全都给我放下,小小年纪就不知道学好,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明目张胆的抢东西,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还不快滚!”
费令仪毕竟是上市公司总裁,气势自是不凡,一时间,竟将众人震住了,几个孩子手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上也不敢捡,只飞快地跑到自已父母身边。
二叔不依了,指着费令仪鼻子“你这丫头片子,反了天了,敢在这欺负你弟弟、妹妹,看我不揍死你。”
费令仪头一昂,胸口一挺,走到二叔面前:“二叔,你揍吧,当前这么多父老乡亲的面,你就往死里揍吧,我绝不躲闪一下。你要不揍,从今往后,不准姓费。”说完,她躬着身子就朝二叔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