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致远是被冻醒的,他习惯性地想拖被子,手却碰在一个坚硬的东西上,磕得生疼。他们的卧室临街,夜晚不开灯,有街上的路灯照着,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他睁开眼睛,眼前却是漆黑一片,他心里疑惑,我这是在哪里。
他摸索着坐了起来,慢慢地,他的眼睛也习惯了黑暗,这才发现自已所在的位置竟是客厅。前襟湿漉漉的,好象有许多水,怪不得他冷成这样。没有开空调,也没有生火的客厅如冰窖一样寒冷,可他的心却比冰窖还冷。潘雅琳是他妻子,让他象狗一样睡在客厅的地上,竟连一床破棉被也没给他。
他舒展了一下冻得有点僵硬的手脚,在黑暗的客厅里活动了一下,这时才感到头痛欲裂,手掌和膝盖的位置也是火辣辣地疼痛。
把客厅的灯打开,他这才看到自已一身是泥的狼狈样,不知怎的,竟感到了一丝快感。可以想象,潘家的人在看到他这副德性的时候,是何等的愤怒。他们对自已不管是做了些什么,还是说了些什么,都是无用功,反正他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他还没忘记摸自已裤兜里揣着的钱,正如他预料的那样,一分不剩。
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才凌晨三点,现在应该是一天之中温度最低的时候。潘雅琳的卧室肯定锁得死死的,就等他低三下四地去敲门求她了。他摇了摇头,如果说上一次他想甩掉潘雅琳,心里还有一丝愧疚,那么现在,他已经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任何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他必须让自已尽快暖和起来,没衣服可换,最好的办法,就是洗个热水澡。
他们家洗澡用的是土制的电热水器,就是在一个白铁皮的水桶上,加一个加热装置,把水烧热大概需要半个钟头。他进卫生间里把浴霸打开,浴霸刺目的光射得他睁不开眼睛,卫生间里迅速暖和起来。他把快结冰的湿衣服脱掉,蹲在卫生间里等着浴桶里的水烧热。
等他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回到客厅的时候,却见岳父正坐在那里抽烟。
他只怔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迅速用干毛巾擦了下刚洗过的头发,坐在了潘厂长的对面“爸,怎么起来了?”
“你在客厅里弄得那么响,我能睡着吗?说说吧,喝这么多酒,不象是你江致远的作风。”
洗了澡,身上暖和起来,江致远的头痛好了些,见岳父并没有咄咄逼人地向他发难,也报以他一个微笑:“对不起,爸,我让你失望了。”
“致远,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担负起家庭的责任,你领了工资,家也不回,半夜才喝得酩酊大醉的回来,这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会做出来的事情。而且你一顿酒就喝了400多块钱,这也太离谱了。你别忘了自已已经是你妻子的丈夫,儿子的父亲。”
“爸,我没忘,不过,我同时还是我父母的儿子和你的女婿。一顿酒喝400多,我没那么奢侈。领了工资,我送回家400,然后在外面吃饭,大概花了二十多块钱。工资的事情,我这样向你汇报可以吧,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潘厂长强忍着没有发作:“致远,当初你跟雅琳结婚的时候,我们就有约在先,我只有雅琳一个女儿,所以才把你招上门作女婿。你们结婚、生孩子你父母没花过一分钱,照理说,他们已经没有资格要求你给他们养老了。你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一个月才1000块钱,就拿400块钱回那边,恐怕有点过份了吧。再说了,丢下老婆孩子不管,一个人到外面吃饭、喝酒这事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江致远苦笑道“爸,我父母把我养大,还供我上大学,着实不易,我跟雅琳结婚的时候,正值化肥厂倒闭,他们想帮助我们,也是有心无力。平时也就罢了,现在我爸有病,我这个做长子的,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我跟雅琳结婚后,我没领过一分钱工资,连买包烟的钱都从雅琳手里拿,更不可能有钱补贴父母。现在我爸的康复治疗急需用钱,这事,我从没对你们有丝毫的隐瞒。不管你们如何对我,我可以告诉你,下个月领了工资,我还会送回家400。”
说到这里,江致远见岳父脸上微露愠色,把心一横,索性把话说透“爸,你认为我一个人出去吃饭喝酒花了二十多块钱有点过份。不过,爸,你知道我已经多长时间没有晚饭吃了吗,半夜饿醒了只好往肚子里灌白开水的滋味你尝过吗?我辛苦了一个月,一个月吃一顿晚饭不为过吧。我现在面黄肌瘦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从非洲来的难民呢。爸,虽然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我叫了你几年的爸,是你女儿的丈夫,你外孙的父亲,你不觉得自已做得有点过了吗?“
潘厂长坐在那里,冷冷地说道:“江致远,路是你自已选的,我有什么办法。你要想吃饭,我现在还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也不再要求你把所有的原材料生意全部一锅端,能拿回两三种原材料也行。到时候,你的工资全部拿回家孝敬你父母我都没意见。”
江致远笑了“爸,你还真是好算计。虽然我没做过生意,不过,账我还是能算得清楚,天港项目任何一项材料的进项有多少收益我心知肚明,想来我还不至于为了一餐饱饭就听你这样使唤吧。爸,我是你喂养的一只狗也得扔一块骨头吧。”
“把你的要求提出来吧,只要不是太过份,我可以答应你。”
江致远摇了摇头“爸,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我现在好象有点明白,为什么你跟你一起的合作伙伴无法再共事下去的原因了,你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再谈下去就浪费时间了。”
潘厂长阴森冷凌地说道:“那你想怎样?”
江致远不慌不忙地跷起了二郎腿:“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接下来,你们一家人打算如何对付我?”
“我们一家人,你是已经把自已排除在我们这家人之外了,对吗?”
“不是我,是你们的行为早把我排除出你们家这个团队了,我对潘家,自认为问心无愧,我对你鞍前马后,尽心竭力,到最后,连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在你们眼里,我到底是什么?”
“你是什么难道你心里没点数吗?江致远,你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其实你一点也不委屈。你为什么跟雅琳结婚自已心知肚明。我接受你也是有条件的,你不能为潘家带来利益,你认为自已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你是要雅琳跟我离婚,对吧。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我不会离婚的,最起码,最近几年都不会。”
让江致远离婚是潘厂长手里的最后一张王牌了,他知道江致远身上一文不名,离了婚,根本就没地方可去。见江致远果然不同意离婚,他心里有点得意“不想离婚也行,我提出的条件你必须答应,这是前提。”
江致远自然不能告诉他,因为他跟黎昕之间的承诺,只简单地说道:“我不想离婚,并不代表我还会住在你家里碍你的眼。我儿子的生活费我会按月给付,至于雅琳,你就别再我面前提了。昨天晚上之前,我觉得我对雅琳还有责任。可是现在,我们之间已经彻底完了。你不要徒劳地指使她再到天港来找我,没用的,我不接受任何人的威胁。”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离婚,但也不会再跟雅琳生活在一起,也不再承担对她的责任,对吧?”
江致远冷冷地道:“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放肆!”潘厂长一拍桌子“江致远,我看你是太得意忘形了,在这个家里,制订规则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江致远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可惜你已经老了,不中用了,否则也不会软硬兼施地逼我就犯了,对吧?”
潘雅琳母女俩其实早就醒了,只是天太冷,都不愿离开被窝,只竖着耳朵听翁婿俩对话。潘厂长在客厅里把桌子拍得雷响,母女俩都吓了一跳,这才穿衣起床。
潘妈妈汲拉着拖鞋,嘟嘟囔囔地说道:“夜半三更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啦,让邻居听见,象什么样子?”
潘厂长挥手道“睡你的觉,我们说我们的,别来瞎掺和。”
潘雅琳睡眼惺松地披着睡袍出来,并不知道江致远已经视她为路人,仍趾高气扬地指着江致远的鼻子“江致远,昨天晚上还没闹够是吧,好日子过得不耐烦了要滚就快点,还啰唣什么?”
江致远漠然地看着潘雅琳蓬头垢面滚圆的身子,心里一阵厌恶“你们家这样的好日子我还真是消受不起,不劳你费心,为了不让邻居笑话,我还是等天亮后再滚吧,这个时候出门,看门的大爷又要多嘴多舌了。”
潘雅琳这人一向没心没肺惯了,跟江致远吵架,什么离婚,滚蛋这些话是常挂在嘴边的,说过也就算了,现在听江致远的口气似乎不象开玩笑的样子,不禁愕然“你要跟我离婚?”
潘厂长心里懊恼人家费天佑怎么那么好命,坐几年牢回来女儿就给他挣诺大一份家业。雅琳跟费令仪年纪一般大,除了上街购物,撒娇打泼外,竟是他的累赘,顿时没好气地道:“雅琳,别天真了,他不会跟你离婚的,只是他不会再跟你在一起了。”
潘雅琳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离婚又不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她茫然地看着江致远“致远,你到底什么意?”
江致远坦然道:“雅琳,昨天晚上的事情让我彻底明白,你对我并没有丝毫的夫妻情份,我达不到你爸的要求,对潘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爸要求我跟你离婚,只是我答应过别人,这一辈子都不会跟你离婚,我必须信守承诺,只是,我无法再跟你一起生活。”
潘雅琳急了“你不跟我在一起,你能到哪儿去?”
“化肥厂。”江致远的脸上浮起了一丝亮光“化肥厂的棚户区是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那个地方才是真正属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