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弟弟的背影走远,费天佑颓然地在路边上坐了下来。他没出事之前,妻贤子孝,母亲和弟弟们不时来家里住两天,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那个时候,应该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吧。等他从监狱里回来,一切仿佛都变了样,柔弱、乖巧的女儿突然变身女强人,温柔贤慧的妻子敢拿着刀跟人拼命。本是一家人的妻女和母亲弟弟们更是似同水火,谁也不容不下谁。
他想起上次崔月婵说要跟他离婚的话,“天佑从那时候起就没再挣过一分钱,现在的家业全是我女儿自已挣的,跟天佑可没关系,不信的话,当着他的面,你们现在就可以问他。你们真把我逼急了,我就带着女儿跟他离婚,让他净身出户,到时候,别说工厂,这个门你们都进不了。”
难道说,那个时候崔月婵说的,全是她的真心话,否则,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脱口而出要他净身出户?崔月婵一直对娘家心存歉疚,令仪只是个女儿,难道她是想把这份家业传给崔家,这次崔博超来,就是为崔家打前站的?
这梓想自已的枕边人未免把人心想得太险恶了,他扔下烟头,还是开个会吧,这么胡思乱想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开会的时候大家有什么想法都摆到桌面上来,崔月婵真要有异心,那也由不得她。
费令仪和崔博超回家的时候看到费天佑竟然坐在小区外面的地上发愣,不禁大惊“爸,地上那么凉,你怎么坐在这儿?”
费天佑从思绪中回到现实“没事,这儿清静。”
费令仪把他拉了起来“小区里不是有椅子可以坐吗,坐在这儿,风这么大,也不怕着凉了。”
看来女儿还是真关心他,费天佑身上流过一股暖流,他拍拍女儿的手说道:“没事,你爸身体好,没那么娇贵,哪会吹点风吹就着凉了。”
崔博超在旁补了一句“姑父,地上有多少细菌你不知道吗,这样坐着多不卫生啊。”他说这话本没有恶意,却坐实了刚才老三说的他瞧不起费家人的话。
费天佑一句话就噎得他再也不敢说话了“我这人向来这样,要嫌我脏,回去别跟我坐一块。”
崔月婵见费天佑把门摔得震天响,心里气得不得了,现在的费天佑越来越难伺候,动不动就发火。侄儿离乡背井在来滨江,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令仪嘛。你费家的人就知道来添乱,哪一个能帮上一星半点的忙?人家博超研究生毕业,是能替令仪挑大梁的人,你作一点牺牲又怎么啦?
流了一会儿眼泪,想到两个孩子该下班了,她打起精神开始做饭。生气归生气,费天佑在提意见说吃不惯她现在做的菜,她又按费天佑的口味另做了一个。
听到门响,她赶紧出来看是谁回来了,没想到三个人竟同时一起回来的。见他们进屋换鞋,她赶紧说道:“你们先坐一会儿,菜马上就好。”
崔博超今天心情愉快,破天荒地进厨房要给姑妈当下手,却被崔月婵撵了出来“出去外面歇着,累了一天,厨房哪是你呆的地方。”
崔博超见姑父阴沉着脸,不觉讪讪地,拿了张报纸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自从崔博超来了以后,费家的餐桌上就再也没人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费家跟吕家一样,也是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呢。黎昕再也没来费家吃过一顿饭,费令仪也绝口不提,只是回家吃饭的时候更少了。今天的气氛更是压抑得可怕,费令仪有一种预感,沉默的背后,一定蕴藏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果然,吃完饭,费天佑就板着脸道:“博超,今天晚上我们家要开家庭会议,你在场不方便,你到外转转吧。”
崔博超脸一红,忙答道:“好的姑父,我这就走。”
“等等!”崔月婵把侄儿叫住了“开家庭会议博超为什么不能参加,他现在跟我们一起生活,你不能把他排斥在我们这个家庭之外。再说了,黎昕都能参加,他为什么不能?”
费天佑道:“谁能参加会议,这事我说了算,我说过了,他在场不方便,还需要我再解释吗?”
费天佑平时在家不爱说话的,此时稍一露狰狞,就让崔博超一阵心惊“姑妈,我正好要去街上买点东西,你不用管我,我出去了啊。”说完这话,他一溜烟跑了。
崔月婵愤怒地看着丈夫“费天佑,你什么意思?动不动地就开会,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博超的面说?你想过官瘾,我们配合你,不过,你也要懂得尊重人才行。”
这话说得太重了,把费天佑彻底激怒了“你也懂得人是需要尊重的吗,我以为你早忘了。不管你说我是想过什么瘾,现在开会。”
费令仪从没见过费天佑发这么大火,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针锋相对,她身处风暴的中央,只得两边劝解“爸,妈,你们这是怎么啦,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费天佑迅速冷静了下来“令仪,你先说说食品厂招工的情况。”
这是个绕不过去的坎,老家的人怎么处理必须要面对,她沉着地说道:“今天统计了一下人数,各工种报名情况不一样,有的工种人太多,只能择优录取,有的工种人不够,只能开工后再想办法招人,现在最麻烦的就是杂工太多,而且以老家的人为主,这些人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经历,也没有技术,工地上需要一部分杂工,但还是无化消化。”
费天佑蛮横地说道:“别只说下面的工人,也说说管理人员的情况。”
费令仪点点头“林书墨是整个工程的设计师,这个人你也见过了。江致远是江伯伯的儿子,也是你一力推荐的,崔博超我就不介绍了,还有一个是费天明,是你老家的人。”
“崔博超为什么就不介绍了,他来也有好几天了,你安排他在总负责吗?”
费令仪摇了摇头“没有,这几个人都刚来,我还在观察,博超表哥跟本地人沟通还有点难度,应该说,还没有进入工作状态。”
崔月婵见女儿评价侄儿连工作状态都没进,心里不满“令仪,你怎么说你表哥的,这几天不就是报个名吗,要什么工作状态?”
费令仪道:“妈,虽然只是报名,但工作态度却是一看便知。”她从包里拿出今天三个人交给她的资料。
“这是费天明做的资料,书写工整,资料详实,你看看,厚厚的几大摞。这是江致远做的资料,按工种分类,还有详细的说明。你再看看博超的,薄薄的几张纸,而且字迹潦草,有些字我根本看不清。这一份是江致远做的一份策划案。妈,还需要我做进一步的解释吗?”
崔月婵的脸色十分难看,她可没想到女儿竟让她当着费天佑的面下不了台。她一向拿费家的人说事,说他们素质低,没文化,帮不了一点帮只知道添乱,崔家是诗书世家,高学历的侄儿一定会是女儿的得力助手。现在女儿的意思是说崔博超是在这里混天过日,岂不是当众打她的脸。
她吱唔着说道:“博超不是刚来嘛,可能还不习惯,过两天习惯就好了,回头我再提醒他一下。”
费天佑毕竟是做领导的,并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接着问女儿“我看致远做的表上,老家有好一部份人在杂工那一页,既然用不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初步是这样想的,开工后,很快就会成立一只销售楼盘的队伍,现在谁来负责这个队伍,我还没有想好人选,我想让这些人通过短期培训后做销售,如果通过不了考核,只能淘汰。”
女儿的安排,基本合理,这让费天佑略显安心“令仪,做管理,就是要打破情面,不管是谁,不管是谁的关系,都不能搞特殊,要一视同仁。那天你二叔和二婶来表态了,主动要求做最待遇最低,干活最累的杂务,这种态度就很快好嘛。我也不要求你把你三叔安在什么岗位,能用就用,不能用就让他回家。”
崔月婵听费天佑把话说得如此官冕堂皇,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一时又抓不住这话的把柄,只得说道:“用人还得讲究因人而异,文化层次不同,能担任的工作自然也不一样。”
费天佑道“你这话我没意见,不过,为了公平起见,从明天开始,费家的人不能跟我们住在一起,崔家的人也不能跟我们住在一起。你到外面替博超租间房子,你要想照顾他,跟他一起住也行,他只是不能再住在家里了。”
费天佑这是要撵侄儿走呀,崔月婵顿时泪奔“天佑,我跟你结婚三十多年,同过甘苦,共过患难,为什么你连我一个侄儿也容不下去?”
费天佑冷冷地道:“那你告诉我,你又为什么容不下我妈?我妈生我养我,到家里来,哪一次不看你的眼色,你哪一次给过我一点面子。你侄儿到这儿来,工作没见他做多少,耍威风到是一流。这个家到现在为止,还姓费,还轮不到姓崔的在这儿发号施令。”
崔月婵惊道:“天佑,你是不是听到别人说什么了,博超这么儒雅,他在谁面前耍过威风?你说这个家姓费是什么意思,是嫌我是个外人,要撵我出家门吗?”
费天佑道:“我没说过这话,你到是说过要我净身出户。”
崔月婵泪如雨下“天佑,当初说这话的时候不是被逼无奈吗。当时你也在场,我要不这样说,你如何收场,我替你解了围,现在倒成了我的一大罪过了,天理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