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娥自结婚以来,一直都很怕这个厉害的婆婆,现在见老太太像城里人一样,穿得周周正正地坐在那里,不免有些胆怯。她走到老太太跟前,见她正拿着一摞钱在数呢。
她上前惴惴不安地小声叫了一声“妈,我看你来啦。”
老太太没理她,仍专心地数着钱。崔月婵见她一副面红耳赤的样子,温和地笑道:“妈现在除了你大哥,谁也不认识。你别多心,她连我也不认识呢。她现在除了喜欢吃东西而外,最喜欢的,就是数钱了。给她几块钱,她能玩几个小时呢,一点也不闹腾。”
在王淑娥眼里,老太太过的日子竟如神仙一般,想到自已在家的的日子过得如此艰难,远不如一个患老年痴呆的老太太,她的泪水忍不住地流了出来。
崔月婵却以为王淑娥是因为老太太的病才如此难过,竟还安慰她“妈争强好胜了一辈子,现在老年痴呆了,什么也不知道,也不用再为儿子争这争那了,倒是一种幸福。”
老太太一辈子都在为小儿子争利益,王淑娥自然知道,崔月婵这样说,她的脸一下就红了。
“大嫂,妈在你们这里过得如此快活,我心里也真是感动。只是刚才你也说了,妈这一辈子最疼爱的人就是天宝,为了天宝,不止一次地跟大哥二哥翻脸。我们家受妈的恩惠最多,理所应当的,妈由我们来照顾才合理呢。”
崔月婵有点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仿佛要重新认识王淑娥似的,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你们真这样想的。”
话已经说出口,王淑娥见崔月婵并不十分反感,接下来的话就流利了许多“那天大哥来接妈的时候,我不在家,等我回来,知道妈被大哥接走了,还跟天宝吵了一架。事后,我们俩都觉得这一辈子都对不起你和大哥,实在没脸再见你们。令仪结婚的时候,其实我们已经到了婚礼现场,进去怕你们看见我们俩添堵,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王淑娥说得情真意切,崔月婵竟完全相信了,还劝她“你们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吃饭呢,你大哥心宽,我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肚的人,我们是亲兄弟,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跟崔月婵的沟通如此顺畅,王淑娥心里一阵狂喜,她想起费天宝吩咐的话,接着说道:“大嫂,你照顾妈这么长时间,实在是太辛苦了。妈这辈子生了他们兄弟三个,二哥就不说了,妈现在应该由我们两家轮流照顾才公平合理,把责任全压在你们身上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崔月婵虽说心地良善,俗话说,长病床前无孝子。抛开以前的恩怨不提,每天24小时伺候老太太,一步也走不开,偶尔在院子里散散步,都必须牵着她,就怕一个不小心走丢了,责任实在太重大了。她早累得不行,就盼着有人能换下班。有时候老太太任性,不肯配合洗澡、换衣服,她心里一生气就想起老太太以前作恶多端,现在享此清福,真是没有天理,只是为了丈夫,她才忍了下来。现在王淑娥提出要把老太太接走,她虽求之不得,却也不敢擅自作主答应。
“淑娥,妈是你大哥接回来的,现在妈的生活如何安排,这事恐怕得让他来做决定。”
无论如何,王淑娥今天来的所有目的都达到了。她谨慎地说道:“我听大哥的。”
费天佑回来看到老伴竟跟王淑娥亲热地聊天,不禁怀疑自已是不是看花了眼。今天,他好心地约黎旭尧出去走走,却又一次被他拒绝了,他一时气不过才想着自已出去走走。自从母亲来到这个家,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老太太白天坐着打磕睡,晚上睡不着,一个人在屋里走来走去。虽然把门反锁了她出不去,但他还是不放心,万一磕着碰着受了伤,那可如何是好。但时间长了,任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
可他人一到外面,却又担心起来,崔月婵在厨房里做饭,老太太没人盯着,出了事怎么办?所以,他只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王淑娥小声地叫道:“大哥!”
费天佑待人一向宽厚,崔月婵都能原谅三弟两口子,何况他呢。他慈祥地指着沙发“坐吧,我们是一家人,不用那么拘谨。”
崔月婵笑道:“刚才淑娥说要接妈回去住,正等你拿主意呢。”
犹如一股暖流从身上趟过,费天佑顿时就浮想联翩。王淑娥生性胆小怕事,老太太没生病的时候可没少受她的气,怎么可能突然惦记起老太太来。如果不是三弟的指使,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啦。多半是三弟终于良心发现,想起妈的好来,自已不好意思来见我,才指使老婆来的。但他仔细一想,又隐约地感到,这事好像没有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淑娥啊,妈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比小孩子也强不了多少,要专人一刻不停地守着呢。你跟三弟两人在地里干活,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是肯定不行的。”
王淑娥嗫嚅道:“大哥,实不相瞒,这是天宝的意思,他说妈现在年纪大了,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啦。我们也是养儿养女的人,得为晚辈做榜样。我们俩早商量过了,把妈接回去后,我就不去地里干活了,专门在家里伺候她。”
费天佑想了想道:“你们想尽孝,要接妈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你守着妈不去干活生活也是个问题。这样吧,你回去告诉三弟,每个月除了妈的生活费以外,我再付你们一个人的工资。但有一个条件,我要是发现妈在你们那儿过得不好,我立即就把她接走。”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王淑娥大喜过望,如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放心吧大哥,天宝这人虽然有时候做事不靠谱,可他对妈还是孝顺的,我们一定会把妈照顾好。再说了,家里不是还有小辉吗?”
费天佑皱起了眉头“怎么,小辉又掇学了。”
提起儿子,王淑娥就是一脸的愁容“大哥,这孩子真不是块读书的料。几个孙子孙女里头,小辉是妈最疼爱的孙子。现在妈病了,也是该他尽孝的时候了。”
小辉是什么人费天佑可是心知肚明,只是真不好直接说人家孩子不好,只得委婉地说道:“这孩子的思想有问题,太颓废了,一点上进心都没有,这样下去,他这辈子可就完了。”
王淑娥泣道:“大哥,这孩子从小被妈惯着,打不得骂不得,现在窝在家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跟天宝真是一点辄都没有。只有你这个大伯,他好像还有点畏惧。”
费天佑叹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前面种了恶因,哪里能结出善果,人生的路是他自已选的,他要继续这样混下去,就等着过苦日子吧。”
如果谈话就此结束,王淑娥跟大哥、大嫂的关系就基本上就算修复了。可她见自已跟大哥大嫂都聊得投缘,忍不住就多了句嘴。
“大哥还不知道吧,村里人势利,见大哥不待见天宝,所有人都联合起来欺负他。天宝在家里是度日如年啦,我们俩每天在地里种庄稼,地里的活有多辛苦你是知道的,辛苦一年下来,也只是填饱肚子。我知道咱们家现在又买了一家工厂,这次肯定得招不少人吧。”
费天佑和崔月婵都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了王淑娥醉翁之意不在酒,来看母亲是假,想变着法的进食品厂才是真。于是,没等她把话说完,费天佑就粗暴地打断了她。
“我必须警告你,你们两口子要想跟上次一样,再在村里招摇撞骗,我第一个报警抓你们。这事你跟我说一点用没有,我早就没管令仪公司的事了,招人的事情她安排了专人在负责,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把妈照顾好了,我会照付你的工资,只要妈还有一口气在,你就有工资拿,跟你出来上班有什么区别。”
王淑娥连连摇手“大哥,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在想,小辉在家里我跟天宝实在把他管不了,现在令仪结婚走了,还是让小辉来陪着你吧,这孩子并不笨,有时候还挺聪明的,让他跟着他姐学点真本事,或者能混碗饭也行吧。”
崔月婵吓了一跳,想起小辉她头就大“淑娥,上次妈还是清醒的时候咱们就说好了,我们不需要过继什么儿子。令仪结了婚也住在这个小区,离这里只隔了一栋楼。跟住在一起没什么区别。再说了,你那个孩子连你们两口子都没办法,我们就更不敢接收了。”
王淑娥求助地看着费天佑“大哥,这孩子你要再不伸把手,他这辈子就完了。他可是你的亲侄子。”
费天佑冷冷地说道:“天琪是我亲弟弟,他要犯法我也救不了他。小辉这事我们没得商量,你不要再提了。”
王淑娥知道再说也是无益,只好说道:“大哥,我今天就把妈带回去吗?”
费天佑隐约有一丝不安,但还是说道:“既然你跟三弟已经商量好了,我打电话让我女婿开车送你们回去。”
老太太要走了,崔月婵这天中午特意做了好些老太太爱吃的菜,又把她的衣服打包装好,临行前还把家里所有有点心和零食装好,这才让老太太出了门。
费天佑见老伴想得如此周到,满心欢喜,递给王淑娥1000块钱“这是妈的生活费和你的工资,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妈。”
黎昕在工地上忙着,接到电话后立即飞奔而至。见费天佑提着行李出来,忙接过手放进后备箱里。
见奶奶和小婶在后排座位上坐定,这才说道:“爸,那我去了。”
费天佑挥了挥手“去吧,路上开车小心点。”
黎昕在路上都不停地接电话处理事务,王淑娥不禁有点不好意思“黎昕,实在对不起,你那么忙还赶来送我们。”
黎昕对这个小婶一点好感都没有,准确地说,他对老家的人几乎都没有好感,只是岳父有令,他不得不扔下手里的工作,来给她们当司机。因此,他眼睛看着前方,面无表情地说道:“婶,你不用跟我客气,这是我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