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旭尧老听别人说自已瘦了,他没照镜子的习惯,也不知道自已瘦没瘦,只知道最近皮带越来越松,已经找皮匠重新打过几次孔了,还是觉得裤子要往下掉。吃什么都没胃口,而且全身关节经常酸痛不已,老伴替自已拔了几次火罐也不见好转。
昨天晚上,儿子兴高采烈地回来,拿着一把车钥匙对他说“爸,我刚提了一辆新车,吃了饭我载你兜风去。”
儿子买了新车本来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可不知怎么搞的,他竟然一股无名火起,劈头盖脸就骂了儿子一顿。看着儿子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脸沮丧,他自已也挺后悔的,可自已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绪呢。
今天早上起来,听儿子在叫他妈拿户口簿,知道儿子拿了户口簿是要去领结婚证了,在为儿子感到高兴的同时,一种无名的恐惧却又涌了上来。他不也不知道自已在恐惧什么,只是他一想起这个儿媳妇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费天佑,想起过去的那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还有赵国栋那张丑陋的皮笑肉不笑的脸。
肖雅琴坐到他面前,欲言又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肖雅琴在他面前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他有一点心痛。这个女人曾经也有过“美人颜色娇如花”的时候,可是现在,跟费天佑的老婆比起来,肖雅琴憔悴得让人不忍直视。
“雅琴,你想说什么?”黎旭尧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温柔地跟她说过话了,肖雅琴一时竟有点不适应。
“旭尧,黎昕今天跟令仪去领证,他不敢跟你说,但也不想瞒着你,让我跟你说一声。”
“知道了。”黎旭尧似乎回答得有点漫不经心,思绪却忽地飞了出去,半晌才说道:“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肖雅琴感觉他今天心情好像还不错,小心地说道:“旭尧,我觉得你这阵子瘦了好多,是不是身体的哪个部位出了问题啊?快过年了,很快又是儿子结婚,你的身体可不能出任何差错啊。儿子刚买了新车,明天我让他载你到医院找个好医生瞧瞧。”
“我早跟你说过,我没病。”黎旭尧刚喊了一句,抬头看着老伴一头花白的头发,顿时把声音放低了下来“雅琴,别人不了解,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跟你结婚三十几年了,什么时候进过医院?现在的医院,随便检查一下就是几百块,咱们家又不是地主老财,凭什么去当这个冤大头。”
黎旭尧现在无缘无故地消瘦,茶饭不思,晚上觉也睡不好。究竟是因为他从厂长位子上突然退下来后的心理落差而引起的不适应,还是因为儿子回来说的更年期综合症,无从知晓。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都得找医生治啊。可黎旭尧讳疾忌医,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她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想到儿子结婚的日子快到了,有些事情实在不能再拖了,不管黎旭尧如何发脾气,她这个当妈的也得硬着头皮上。
“旭尧,儿子的婚礼虽说跟费家说了要简办,但也得办呀,你也该拿出个章程出来,老家的父亲和两个妹子、妹夫,我娘家的兄弟姐妹,这些可都是嫡亲,儿子结婚不跟他们说一声,真的说不过去。”
黎旭尧终于发作了:“我早说过,让食堂的大刘师傅在楼下砌个灶办两桌就行,你还要什么章程?说了简办,简办,我要是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请来,还叫简办吗?”
肖雅琴忍气说道:“即便你说的这些人都不请,按咱们滨江的习俗,到时候咱们儿子带人去费家娶新娘子,人家娘家是要送亲的,来了看到我们这个样子,可就太失礼了。咱们黎家在滨江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娶一个媳妇如此寒酸,不光是丢我们黎家的脸,也是对这个儿媳妇的不尊重。到了那一天,你就不怕费天佑跟你翻脸。”
其实,黎旭尧又何尚不愿意让儿子风光大婚,只是,上次因为儿子的鲁莽,让赵国栋寻上门来,敲诈了3万块钱。如果现在再大张旗鼓地大办婚宴,赵国栋再找上门来怎么办,到时候,万一有点差错,局面可就难以收拾了。只是这话,他如何跟老伴和儿子说起。
他硬着心肠说道:“费天佑凭什么跟我翻脸,那天商量婚事的时候,我早有言在先,要简办,他们还送什么亲。你让黎昕去跟他们说清楚,让他们别送了。”
“不让人娘家人送亲?这样的话亏你说得出来,反正我是不会让我儿子去费家说这种混账话的。”
“你爱去不看,不去拉倒,你要不让儿子说,到时候大家下不来台,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过你。”
肖雅琴见实在跟他无法再沟通下去,不禁默默地流出了眼泪。不想这也惹恼了黎旭尧“哭哭哭,我还没死呢,一天到晚就知道哭。你烦不烦人啊,等我死了,有你哭的时候。”
肖雅琴见黎旭尧越说越不像样子,不再理他,洗了脸,换了件衣服出门去了。
黎旭尧的工作是无法再做了,肖雅琴实在无奈,只得去搬救兵。这个救星不是别人,正是黎旭尧的父亲,黎老爷子。
黎旭尧的母亲已经过逝了好几年了,黎老爷子虽早已鹤发童颜,却精神矍铄,健步如飞,一个人在农村住着,整天在地里伺弄庄稼,倒也自得其乐。黎旭尧想着父亲一个人在老家住着寂寞,几次想接他来跟他们生活在一起,都被老爷子一口拒绝了。
肖雅琴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来到黎老爷子位于农村的家。却见铁将军把门,老爷子不见人影。
有邻居在此经过,见了她,好心地引着她来到地里,老爷子正在地里除草呢。
肖雅琴见到公公,叫了一声“爸!”眼泪就夺眶而出。
黎老爷子正专心地在地里除草,听见有人叫爸,抬头一见是肖雅琴,吓了一跳“雅琴,怎么哭啦,是不是旭尧又欺负你啦,快说给我听听,爸去替你出气。”
黎老爷子性格开朗,又通情达理,对肖雅琴这个媳妇极好,两人要是闹矛盾,他必定一口认定就是自已儿子的过错,上前就是一顿臭骂,硬逼着儿子给儿媳妇陪礼道歉才算完事。
肖雅琴抽抽嗒嗒地说道:“爸,黎昕要结婚了,日子就定在过了年的正月初八,媳妇想请你出面主持婚礼。”
黎老爷子听孙子终于要结婚了,不禁老怀大慰“黎昕要结婚是好事呀,你怎么还哭起来了呢?”
肖雅琴收住眼泪“爸,黎昕是你亲生的孙子,这点没错吧。”
“那还用说,你看黎昕那长相,特别是那眼睛,那对招风耳,跟我年轻的时候可是一模一样,谁敢说黎昕不是我亲孙子,我把他脑袋拧下来。”
“可是,爸!”肖雅琴又抽泣起来“黎昕结婚,旭尧不让告诉你,连两个妹妹也不想通知。不让办婚礼,还说不让人家女方的亲戚朋友送亲过来。”
老爷子勃然大怒“旭尧这小子是活腻了不是,我唯一嫡亲的孙子结婚竟不想让我知道,他究竟在想干什么?”
“爸,黎昕跟他提起结婚的事情,他就乱骂人,现在黎昕都不敢跟他说话了。”
老爷子气得吹胡子“这个混账,谁又惹着他啦,真是岂有此理!走,我跟你去,看我怎么收拾他。”
肖雅琴却又担心起来“爸,你可悠着点说啊,他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他要好好听了,就别骂他了。”
黎老爷子笑了起来“怎么,我说要骂他你又心疼了吧。你呀,就是心太软,旭尧就是吃准了你这一点,才老是欺负你。”
黎旭尧看到父亲进屋,心里不禁叫苦不迭,这个肖雅琴,还嫌事情不够乱吗,把老爷子搬出来,这事可就难办了。
果然,老爷子一见儿子就吹胡子瞪眼“我问你,黎昕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黎旭尧被问得无言以对,只得吞吞吐吐地说道:“爸,你听我解释,我没说过不给你讲,结婚的日子是正月初八。时间还早,过年的时候我们不是要回来跟你团年吗,那个时候再告诉你。”
黎老爷子耳聪目明,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行,这事算你说的在理,我也不跟你计较。那这个婚礼你准备在哪办啦,请了哪些客人啦?咱们农村娃现在结个婚最差的也要办个四、五十桌,家里有头有脸的百八十桌也属正常,你准备办多少桌啊?”
黎旭尧恨恨地瞪了肖雅琴一眼,小声说道:“爸,现在不是讲究新事新办吗,我是领导干部,不能铺张浪费,再说了,我跟女方家长也谈过,他们也同意了婚礼简办。”
“我呸!”老爷子声如洪钟“你还真拿自已当领导啊,你都退休多长时间了,还好意思往自已脸上贴金。我问你,黎昕是你儿子不?结个婚连个婚礼都没有,你让我的老脸往哪搁?我跟你妈结婚的时候,家里穷的叮铛响,你奶奶到处借钱都要给我举办婚礼。现在倒好,日子好过了,咱们家娶个媳妇反倒办不起婚礼了。不让人家女方送亲,亏你说得出来,人家女方家里会怎么想?人家会认为我们瞧不起他女儿,这个媳妇你到底还想不想娶了?”
老爷子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后又说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屋里有一点点要办喜事的样子吗?你要办不起,我当爷爷的来办。黎昕结婚的钱他奶奶还在的时候就攒下了,现在是时候拿出来花了。”
黎旭尧苦着脸道:“爸,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会是什么问题,我老黎家不起孙媳妇才是问题。哼,老子不在,还让你反了天了,我一个亲孙子让你糟践成这样,要是你妈还在,知道你这样对待她唯一的孙子,不知道有多难过呢。”
连死去的老母亲都搬出来了,黎旭尧暗暗叫屈,唉,事已如此,就听天由命吧。
他低声说道:“爸,我错了,你罚我吧。”
老爷子性情豁达,见儿子认错,立刻就高兴了起来“知道错了就好,那现在咱样抓紧时间,赶紧筹划。我孙子的婚礼,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
黎昕回来的时候,一份详尽的婚礼计划和邀请嘉宾名单已经拟定。黎昕抱着爷爷,差点就山呼爷爷万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