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真的!”沈明慈又给他自己,还有黄有为和章天来面前的酒杯里,各自倒满了酒,不加掩饰地开心道:“两个叔叔,感谢你们的照顾和信任,晚辈敬你们一杯,我先干为敬。”
其实沈明慈平时很少喝酒的,今晚他是真的很开心。
自打十二岁那年家里出现变故开始,他心里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被温暖过,敞开心扉过了。
卸下所有的防备和谨慎,坦荡荡面对世界,这种感觉,章天来他们不会懂,他也没法说,只能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心中的感激。
林多多坐在一旁,把沈明慈的落寞和开心都看在眼里,既替他高兴,也心疼他的隐忍。
又不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给他夹菜,用带了点苛责的口吻说:“吃点菜吧,酒喝多了伤身。”
沈明慈放下酒杯,嗓音慵懒地说了个“好”字,忍不住悄悄侧目。
淡淡月光下,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旁,笑容细腻,眼底有对他的疼惜和理解,那种感觉,就像她是他小媳妇儿般。
在这之前,沈明慈只是喜欢林多多,并没有非她不娶的念头,可是此刻,他满心都有个强烈的念头:这么懂事又识大体的姑娘,能娶回家做妻子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一个“娶”字跳上心头,蓦地就喉咙一紧。
脑子里也有几秒空白,一下子就醉了的那种眩晕感。
沈明慈迷迷糊糊想着,干脆下巴一托,把脸全部转过去,定定望着林多多。
看就看吧,还含混不清地唱起靡靡之音来。
“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愿你变作彩霞,飞到我梦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黄有为和章天来只当这孩子是喝醉了撒酒疯,没有多在意,依旧谈论着他们对农村未来发展的事情。
林多多却被他这幅醉态可掬的样子给逗乐了,当着两个长辈的面,想笑又不能笑,便在桌子下面重重踢了沈明慈一脚,提醒他收敛点。
“哎哟……”胫骨吃痛,沈明慈轻呼一声,这才清醒一些,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本就红了的脸,此时囧得更加红。
“怎么了?”章天来立刻关切地问。
“没、没事……”支着下巴的胳膊一松,沈明慈索性倒在桌子上装睡。
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昏昏沉沉往桌子上一趴,很快就睡着了。
黄三奶见状,赶紧地把沈明慈面前的酒杯和盘子推到一旁,细心地把溅到他手上的菜汁擦干净,嗔怪她老伴,“你们两个,自己馋酒就馋吧,咋能把小沈给灌醉了。”
黄有为笑道,“醉了就醉了,怕啥,干脆今晚睡这里吧,我家睡觉的地方多得是。”
“也行,明儿我把他衣服啥的送到这儿来。”章天来也喝的差不多了,站起来说:“我该走了,晚回家媳妇儿要唠叨了喽。”
“老婆子,给小沈铺个床。”黄有为把醉倒的沈明慈给背到他房间里,又叫他大儿子帮章天来套好马车。
“三哥,这是小沈的伙食费,收好,一天三顿别亏待这孩子了。”别看章天来也有些醉了,可大脑还是很清醒的。
他从口袋拿出个布做的钱袋子,把里面的钞票钢镚和粮票都拿出来堆在桌子上。
黄有为可不高兴了,虎着脸骂他,“老章你这不是埋汰我吗?孩子在我这里,我还能饿着他咋地?”
“三哥,别误会,这是小沈帮我们卖瓜子核桃应得的那份钱,可他死活不要,你就替我收着吧,平时给他买点好酒好菜……”
章天来唠唠叨叨说着,把裤兜里的钱也都收拾干净,放在桌子上,又拉着黄有为说了半天他们家小沈的好,才心满意足的坐上马车,得儿得儿的回夹沟去了。
送走章天来,林多多随着黄有为回了堂屋。
她拿出去黑市买的烟票,还有两套新的中山装,若无其事地推给黄有为。
“三爷,有个客人买衣服时没带钱,把这几张烟票当钱了,我们家也没人抽烟,放着也是闲着,你拿去给大家伙换烟抽吧。”
“还有,这两套衣服,是我闲着没事跟您做的,您一定得收下,当是我的孝心了。当年我爸还在世的时候,跟你关系最铁,您对我们家照顾也很多。”
黄有为这个人性子耿直,不是林书运那种爱贪小便宜的人,如果明着送烟酒送钱,他会生气的。
可,是人就有弱点的,比如黄有为很爱面子,家里也很清贫。以前穿的破破烂烂无所谓,现在,当了公社负责人,哪能还穿的破破烂烂去镇上去城里开会啊?
这烟,也不能老抽旱烟袋吧,味儿大呛人招白眼不说,太伤体面。
所以面对林多多送的两样东西,黄有为实在是没法拒绝。
他收下烟票,说:“这衣服多少钱?我叫三奶给你找钱。”
“不是什么好布料,就两张布票,您给我三块钱吧。”林多多知道他的脾气,就随意说了个数。
黄有为摸了摸衣服的布料,就知道不止两张布票。
可是他家上面两个老人要养,下面还有四个儿子都是光棍,连个媳妇都娶不起。
家里的粮票布票都贴给大儿媳妇了,实在是穷的连一张剩余的布票都没有。
思来想去,他也就不再追究真实价值了,回头叫他老婆,“老婆子,做好饭给二毛找三块钱。”
“好。”黄三奶起身去了里间找钱。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进入正题。
林多多推给他一张算好账的纸,说:“三爷,我和我的朋友算了下,大概每年给你这个数,不,是给大队上缴这个数。”
看到纸上的数字,黄有为吃惊地“咦”了声,他怀疑是自己看花眼了,拿到煤油灯下仔细看了看,确认没错之后,他质疑地问:“二毛,你这个服装厂真的能那么挣钱吗?”
林多多甜甜一笑,道,“三爷,哪怕是不挣钱,这个数,我会付给大队。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做过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是第一个支持我的,这份知遇之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行,你这孩子有良心,你爸当年没有白疼你。”黄有为把纸叠整齐,装到兜里,说:“你有什么需要盖章的合同本本,交给我就行,我给你办。”
“好。”林多多又问:“三爷,厂房的事情没问题了吧?”
黄有为抽了口旱烟,乐呵呵地说:“没问题的,龙王庙是四旧,封建迷信,没人敢重建的,再说你弄这个服装厂,是为村里人谋福利,他们不敢说什么的。”
林多多还真不放心,毕竟,能进厂的也就二三十个人,一小部分有钱,另外一部分人就会不满,容易生事端。
全村人共同致富,才是王道。
“三爷,我还有句要说,您别嫌我多嘴。”林多多想到上一世后山开采出煤田的事情,就斟词酌句地说:“其实我们也可以像夹沟那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啊!”
“靠山?”黄有为苦笑,“二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里连年大旱,山上一毛不长,别说种果树,就是最耐旱的枣树都快结不出果子来了。”
“其实……”林多多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把煤田的事情告诉黄有为,又用什么借口对他说她知道这件事情,最终,她选择了不说。
有些秘密,在不适当的时候说出来,说不定会招来横祸的。
想到这里,她改口说:“我在城里听人家说,最近都在流行养鸭养鸡,要不咱们村也试试?鸭蛋,鸭肉,鸭毛都可以出售,赶在深山喂养,既方便又健康,这种土生土长的鸡鸭蛋,在大城市里可受欢迎了。”
“还有,咱们村后面不是有个废弃的砖窑洞吗?重新利用起来,都可以挣钱的啊。你想,现在是改革开放初期,以后人们的生活会越过越好,自然盖房子的人就多了,砖啊砂土之类的建筑材料,也会越来越值钱的。”
林多多说到兴头,有些刹不住了,又忍不住说:“三爷,咱们公社的高粱都贱卖给外地人,您不会觉得太亏了吗?其实您和长发二爷他们都懂酿酒,咱自己弄个酒厂不是更好吗?到时候,你们也可以十里八乡的收高粱,卖酒啊!”
“啊呦!”黄有为听得一愣一愣,仿佛眼前坐了个小财神爷般,酒也跟着醒了一大半,“二毛,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啊?”
林多多浅笑,“我听知青们说的。”
“养鸡养鸭……开砖窑厂……办酒厂……好啊,好!”
黄有为捋了捋下巴上短短的胡须,兴奋地涨红脸。
其实他被选为公社负责人这事儿挺突然的,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也不知道馅饼咋就砸中了自己。
莫名其妙的就当选公社负责人以后,激起了黄有为在战场上保家卫国的一腔热情,他想要带领村里人致富,摆脱贫穷。
只是,黄有为畅想了半截后,遗憾地摇摇头说:“可惜咱不懂技术,要是有人懂这个就好了,养几十只还好,养得多了,那就需要专业人才来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