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我祖家爷爷赶出家门后,我就四海为家,到处瞎跑呗,”余十戒言简意赅地略过他的经历,转移话题说,“多多你知道吗现在是改革开放,好多地方都悄悄的开始实行分田政策,包产到户,允许个人做买卖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开个服装店?”
林多多暗暗惊奇余十戒的思想认知转变,顿时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聊,不过,想起来还要给夏桂芝送饭,就刹住话头说:“我哪有钱开店呀?三儿哥,改天再聊吧,我得上地给我妈送饭去了。”
“我给她送吧,你一夜没睡,得休息了。”余十戒起身去灶火屋,掀开锅盖,拿了四个窝窝头,又装了一罐头瓶温开水,包在白笼布里。
林多多忙站起来,拒绝道,“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就行。”
“正好我要去后山,”余十戒不容拒绝地把包袱抱在怀里,去院子里骑上自行车,然后叫两个小朋友说:“三毛四毛,你们两个吃完饭了,在家闲的也没事,帮我去给兔子剪毛吧?”
“好呀,好呀,”两个小朋友热烈响应,跑到院子里,一前一后坐上自行车。
余十戒骑着车,飞快地走了。
林多多拦不住,只好随他了。
一夜没睡,真是累坏了,她草草吃了个窝窝头,喝了点稀饭,倒头就睡。
这一觉醒来,已是黄昏。
沉没在西山的夕阳带着黯淡的光芒从窗户上划过,遗憾的是,天并没有下雨。
“二姐,二姐,”林如芳从外面跑进来,趴在林多多耳边,小声说:“我刚听说知青点的人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什么?”林多多心中一惊,蹭地一下坐起,“走了,去哪儿了?”
林如芳说:“回京都啦。”
林多多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也做好了和沈明慈暂时分别的准备,可这个时刻真的来临,还那么突然,连个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她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湿润了。
“二姐你舍不得沈同志吗?”林如芳抱着林多多的胳膊,给她擦了擦泪水,扮了个鬼脸说:“你有什么书信啥的要我交给沈同志不?他明天一回京都,咱们可就没机会再见他啦。”
林如芳无意间这么一提醒,林多多倒是想起来了前几天做的那套衣服了。
她赶紧的起身下床去灶火屋,从麦秸秆堆里拿出来,卷成一小团,塞进个布兜里,交给林如芳,叮嘱她说:“千万别被柳青苑给看到了。”
“就这个呀?”林如芳噘起小嘴,“你不写封情书啥的给沈同志吗?”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林多多被逗乐了,伸手在林如芳额头上点了下,“我就是谢谢沈同志对咱们的照顾。”
“我今年十三岁,才不是什么小丫头了,”林如芳吐吐舌头,调皮地说:“二姐,你昨天跟柳青苑说的话,我都听懂了,其实我也喜欢沈同志,他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哥哥,可惜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林如芳小大人似的叹口气,眼眶居然也红了。
林多多这才意识到,她一直把林如芳当个小孩子看待,差点忘了她今年十三岁,已有个女孩子家的心事。
不然,她也不会忤逆夏桂芝,帮着自己撒谎,替沈明慈开脱啊。
真没想到上一世很少联系的三妹,少时竟与自己如此贴心,林多多心中很是欣慰,催她说:“你快去吧,别被咱妈看到了。”
“哎!”林如芳把布兜抱在怀里,飞也似的跑了。
一个小时后,她又飞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二姐,柳青苑把我骂回来了,她不让我进门,还把你做的衣服给扔到臭水沟里。”
林多多放下切菜的刀,“怎么回事?”
林如芳说:“她说都怪咱妈闹的,沈同志回不了城了,要被发配到别的知青点儿去。”
林多多心头登时五味陈杂。
本以为已经改变了沈明慈的命运,可他又遭坎坷,难道上天注定要他命运多舛吗?
“二毛,我给你说个事儿。”夏桂芝忽然掀开门帘,走进来。
一看到夏桂芝,林如芳就呲溜一转身,跑没影了。
夏桂芝心里那个气,恨不得追上她狠狠揍一顿,可是,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只能先饶了三妮子。
“二毛,”夏桂芝抱着她的床单和枕头,放在麦秸秆床上,坐到灶台前说:“今晚,妈睡这张床上,你去大床睡。”
“哦,”林多多一心想着沈明慈的事情,敷衍地应了声,“妈,我突然想起来有点急事,我得出去一下,你做饭吧。”
夏桂芝还想再说些,林多多却没心思听了,她想现在就去县城找刘武,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扣留沈明慈。
把锅铲丢给夏桂芝后,林多多就去推自行车。
夏桂芝不放心地追出来,“二毛,这么晚了,你去干啥啊?”
“有事!”林多多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夏桂芝气得把锅铲狠狠扔在地上,叫林天赐,“四毛,你去把三毛找回来,就说妈给她吃鸡蛋。”
治不了大的,还不能拿小的撒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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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同志,等一下。”
林多多刚骑过大藕坑,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她。
是叶浩龙。
他从大杨树后面走出来,拿掉脑袋上扣的荷叶,难得正经地说:“沈明慈让我给你带句话,他的事情跟你那个养母没关系,你不要多想。”
说完他转身就走。
林多多愣了几秒,猛然想起一个人来,沈明慈的亲妈,那个为了自保抛夫弃子的何淑娴,她登时恍然大悟。
上一世,何淑娴为了挽回儿子的心,可没少下功夫折腾沈明慈,据说他在劳改所呆了五年,都有她一份功劳的,为的,是让沈明慈叫她一声妈。
可,子随母性,心狠手辣的何淑娴抛夫弃子,亲手砸烂沈家时,年幼的沈明慈早就被她伤透了心,他宁愿坐牢,出狱后当个被人看不起的体户,也从不向她低头,
后来,这娘俩在商场官场斗了大一半辈子,最终,沈明慈愣是被位高权重的亲妈逼成了大奸商,何淑娴也带着无限的遗憾凄凄惨惨死去。
保不齐这次沈明慈不能回城的事情,又是何淑娴动用了手腕和关系,目的是让他屈服认错。
林多多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就蹬着自行车,追上叶浩龙说:“沈同志现在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叶浩龙说,“走了。”
“他去哪儿?”
“一个叫什么夹沟的地方。”
夹沟,那是个比大黄庄更穷的地方,要地没地,山上都是石头,根本没法种地,全村人一到收庄稼的时候,就集体出去讨饭。
沈明慈哪能受到了那种罪啊!
“她可真够狠得……”林多多暗暗问候了一声何淑娴,又追问叶浩龙,“沈同志走了多久?”
“我说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不会真想嫁给沈明慈吧?”叶浩龙眼睛眯起,有点意思地瞧着这个满脸焦急的小姑娘,逗她说:“哥哥实话告诉你啊,你没戏!沈家的门槛,你这个农村妞儿啊,迈不进去。”
林多多不理他的揶揄,又问:“他走了多久?”
叶浩龙随口说,“十来分钟吧。”
“谢谢。”林多多推着车就走,她想追上沈明慈跟他谈谈。
叶浩龙见她没回家,反而冲着去后山的方向走,就追上去,问,“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该不会是要去那个破山沟找沈明慈吧?”
林多多没理他,低头走自己的。
叶浩龙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见她还真的是走去后山的路,就拉着车尾巴说:“得得,哥哥不逗你了,沈明慈还有一句话要我告诉你,他让你今晚八点到大堰塘等他。”
“真的吗?”林多多这才停下脚步。
“真的。”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林多多心急如焚,语气也不由有些冲。
“我这不是想替我家老大考验一下你嘛,事实证明,我家老大没看错人,你这姑娘对他的确没恶意,跟你那个养母养姐比,心底善良多了。”
叶浩龙说完,还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背着手,拨弄着荷叶,哼着曲儿走了。
“叶同志,请等一下,”看他这个招摇的样子,林多多不由想到公社里那双看不见的手,她不放心地叫住叶浩龙,说:“麻烦你告诉沈同志,我在五里坟那颗大黄连树下等他。”
“哟,五里坟,这大晚上的你敢去啊?”叶浩龙没想到这丫头心眼儿还挺多,胆子也够大。
“嗯。”林多多又叮嘱他,“还有,你千万别让人听到了,我不想沈同志再背个耍流氓的罪名,你懂我的意思吧?”
“嘿!”叶浩龙乐了,捂着嘴小声说,“放心,哥哥保证让你俩约会成功。”
约会?
林多多听到这个词,唇角不由上扬。
其实她急着找沈明慈是有别的事情,并没意识到这是一场男女之间的约会。
被叶浩龙这么一说,心跳莫名地加速起来。
前世,沈明慈他们俩从来没有过正儿八经的约会,他很突然的出现在大黄庄,出其不意地说要娶她,然后她还没考虑,他就直接甩了一万块钱,让夏桂芝同意把人带走,当天就领了结婚证,把她稀里糊涂地带进婚姻的坟墓。
今晚,会有什么惊喜吗?
林多多满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