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你去哪儿?”林如芳抱着林多多胳膊,充满依赖和无助地望着她,眼巴巴道,“我也跟你一起去,你别丢下我,我不想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了,你要跑了,我就去死算了,反正咱爹没有了,也没人疼我……”
“不许胡说,我下午就回来的。”林多多捂住林如芳的嘴,想到自己将要去做的事情,又叮嘱她,“到时候,不管我在公社里说了什么,你都要记住,我是在帮沈同志,不得已才撒谎的,明白吗?”
林如芳并不明白,可是看二姐非常严肃的样子,她还是认真地点头,“老师说过,有些谎言是善意的,我懂。”
“好妹妹,沈同志没白对咱们好。”林多多打开门,想把自行车推出去,没想到迎面被人打了个耳刮子。
“好你个臭婊子,终于让我逮到了!”柳青苑把自行车推倒,拽着来不及反应的林多多就走,“想跑?没门!跟我去公社,把你家这点脏事儿说清楚!”
林多多毕竟经常干农活,力气比她大多了,很快就挣脱了。
她冷静地问柳青苑,“你觉得我现在跟你一起去公社有用吗?他们会相信我的话吗?”
“……”柳青苑哑口无言。
“她们不会信,反而会说是你逼着我撒谎的。”林多多替她回答了,随后说:“柳同志,我跟你一样担心沈同志的事情,现在,我就要去想办法解决,我不是逃跑的,请你相信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柳青苑自然不肯信她的,拽着林多多胳膊不放,“你跑了我去哪儿找人?”
林多多不想跟她这样纠缠下去,耽误更多的时间,索性直截了当地说:“柳同志,我知道你爱沈同志,其实我跟你一样,也可以为他奋不顾身做任何事情,所以,请你放心,我不会跑的。”
“你说什么?”听到她如此简单大胆的告白,柳青苑差点笑喷,“林多多,你知道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你也配爱沈明慈?”
“柳同志,你别误会。”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林多多放低姿态说:“我知道自己是农村人配不上沈同志,我只是想为他做些什么,请你松手吧,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算你有自知之明,”这几句话听得像那么回事,柳青苑也就没再追究下去,转而问她,“那你说你想怎么办?”
“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林多多扶起自行车,急急忙忙推下门槛,语气郑重道:“请你转告沈同志,他很快就会没事的。”
“我且信你一次。”柳青苑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农村妞儿对沈明慈情意挺深,甚至不输自己,与其把她揪到公社里闹,倒不如看看她有什么土法子。
林多多骑上自行车离开家,顺着一条坎坷崎岖的小路,直奔县城去了。
……
潞县,八达报社。
看门郭大爷握着把蒲扇,优哉游哉的传达室里正喝下午茶,门口,冷不丁伸进来一张叫花子般脏兮兮的脸。
以为是讨饭的来了,郭大爷嫌弃地挥舞蒲扇赶人,“没钱给你,去去去!”
林多多擦了下额头上的脏汗,递过去一毛钱,哑着嗓子说:“大爷,我打个电话。”
“打吧。”看在钱的份上,郭大爷捏着鼻子,把听筒递过去。
林多多接过座机听筒,拨通报社编辑刘二黑的内线座机。
经过几个人转接,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刘编辑,我是林多多,林如月的妹妹,市高考状元,我有重要的新闻线索给您反映,现在就在报社门口,请您出来下。”
“林如月的妹妹?高考状元?”电话那端,刘二黑热情地说:“好,好,我马上过去。”
“谢谢。”林多多挂了电话,站住门口,静静等待。
之所以找刘二黑,是因为他特八卦又热情。
前世,林多多救了沈明慈那事儿,就是刘二黑前来采访的,包括后来的模范英雄,工农兵大学名额,也是他帮忙争取来的。
再往后推两年,林多多考了全县和全市头一名,刘二黑也带人去采访过,可是被夏桂芝给挡了回去。
及至后来她放弃上大学的机会,甘心当个农民后,刘二黑更是操碎了心,他曾三番五次找夏桂芝,热心动员她让林多多去上学,给她上男女平等的思想教育课。
可惜夏桂芝死活不松口,前世的林多多胆小怕事不敢反抗,最终,刘二黑败兴而归。
多年以后,他成为省城大报社编辑,偶遇了跟在沈明慈身边的林多多之后,还非常遗憾地提起那年高考的事情,气愤夏桂芝亲手扼杀了一株教育上的好苗子。
所以这一世,林多多定下转移注意力的策略之后,就第一时间想到了刘二黑,这人不但胆大心细,有经济头脑,更有正义感和责任心。
由刘二黑主笔的《八达周报》万家灯火版面,在全市拥有极广的读者群,甚至还热销到省城去,直接带活了一个濒临倒闭的国营印刷厂。
别人眼中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经他妙笔生花那么一发挥,准能成为惊险刺激的故事会,街头巷尾七姑八姨嘴中的八卦。
所以潞县人有句话这样说,人民日报可以不看,不看八达没法下饭。
五分钟后。
身材矮胖、面相和蔼的刘二黑小跑着来到传达室。
“你就是林多多同学?”眼前站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满眼是泪的眼巴巴望着自己,刘二黑敏感地觉察到要有大新闻了。
“是我。”林多多嗓音沙哑,余音带着哭腔。
“别哭,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刘二黑热情地请她到传达室坐下。
林多多吸吸鼻子,开门见山,说:“刘编辑,您还记得两年前我姐林如月救了个知青,后来被评为模范英雄的事情吗?”
“记得,”刘二黑点头,絮叨说:“前天我还跟同事说抽空去你家采访一下你呢,你的成绩,在咱们全市都排第一,你跟咱潞县争光添彩了,这必须得上头版头条的。”
林多多说:“其实救人的是我,不是我姐。”
“什么?”刘二黑竖起耳朵和眉毛,“这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跟我说。”
林多多回忆往事,说:“救回沈知青以后,我在医院昏迷了三天,醒来以后才知道,您去我家采访过,还给弄了模范英雄和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可是都已经被我大姐给顶替了。”
刘二黑想起两年前的那件事情,记忆犹新,因为他一开始就有一些细节上的质疑,可是后来,“林同学,我后来又去找沈知青核实,然后你跑到知青点,亲口对我说你姐救人的,这你怎么解释?”
“她们逼我,非要我撒谎。”林多多挽起袖子一角,露出手腕上的陈年伤痕,“因为我不是我妈亲生的,她要把这个出人头地的机会给我姐,我都自杀了,她还是不同意,我没办法,只能撒谎……”
刘二黑若有所思地“哦”了声,似乎这样合理了,但他还是想不通,“那你今天为什么要说明真相?”
“她们虐待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林多多咬牙,一点点挽起袖子和裤腿。
只见她柔嫩的胳膊、小腿、膝盖上,布满被树条抽过的淤青伤痕,还有绳子勒出的紫印儿。
“咦——”饶是刘二黑见多识广,看着面前这触目惊心的画面,他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怎么回事?”
“我妈说女娃儿家是赔钱货,上学没用,她不让我上大学,还逼我嫁人,我不同意后,她就虐待我……”林多多眼泪汪汪地继续说:“三天前,我妈用药把我迷晕了,锁到我们公社后山的防空洞里,她说要把我卖到山沟里去。”
“啪——”刘二黑闻言,不禁拍案而起,“太过分了,这都改革开放了,还有虐待女孩儿逼婚逼嫁的,你这个养母人品真是太差劲。”
林多多低头垂泪,“刘编辑,我今天才从山洞里逃出来,实在是没辙,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所以就给您打了电话。”
“找我就对了,这件事我一定要管到底……等等,”刘二黑忽然想起最近传的很火热的谣言,出于职业习惯,他直爽地问她,“知青那事儿……是不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林多多一脸茫然,无辜而又诚恳地摇摇头,“我被我妈关在了山洞里整整三天,不知道有什么知青的事情。”
刘二黑对沈明慈印象不错,这个年轻人在挣工分之余,经常骑车在县里收破烂捣腾些老物件,还来报社找过他借古书。
在刘二黑眼中,沈明慈是个有文化有理想的年轻人,还很有经济头脑,绝不是个人品恶劣的色狼,所以这个谣言一传到县城,他就格外关注。
本想抽空去大黄庄探探虚实,没想到林多多今天主动来了。
“林同学,别哭了,这事儿我必须得去查个水落石出。”一想到一个大有作为的知青前途可能被毁,刘二黑就心急火燎地站起来说:“我先带你去报个案,这么恶劣的事情,必须得严惩到底。”
他匆匆起身,去了自行车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