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挂断小治的电话,独自去了市区东部的一家酒吧。她回想着这一天的遭遇,心头再也无法轻松起来。
这天清晨,夏雪早早起来,直接打车去了火车站。她对火车,似乎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结,隔段时间就要乘坐火车去小镇。火车,月台,孤独的铁道线,承载了她太多过往的青春。
夏雪赶上了清晨第一趟开往小镇的火车。火车徐徐停在站台上,车厢门缓缓打开,走出熟悉的列车员,微笑着站立在车梯下。零零散散的乘客,提着袋装的牛奶和面包,睡眼惺忪地踏上车梯,走入车厢。几分钟过后,车厢门关闭,列车随着舒缓的音乐渐渐开向前方。
夏雪一如既往地奔赴位于小镇的公司。公司,是她跟卜世人合伙开设的。在公司的创立当初,大部分启动资金,都是夏雪出的钱。
公司的名字叫“世诺”,是卜世人起的。当时,卜世人和夏雪都在小镇的酒吧打工。卜世人,是酒吧的驻唱歌手。夏雪,则是在工作之余去酒吧当服务员,有时也在后厨帮忙刷盘子,或是搞搞清洁。
夏雪被薛寒甩掉之后,成天被父母骂,挖苦她没有本事,连个快要到手的男人都看不住,到头来却被什么好闺蜜抢走了!他们骂夏雪缺心眼儿,说她简直就是瞎了眼,怎么会交往上朴施怡那个好闺蜜?
夏雪为了不再被父母骂,住在位于小镇的单身宿舍里。父母对她不管不问,根本就不担心她的死活。夏雪为了手头能宽裕些,只好利用休息时间去酒吧打工。
那时候,卜世人对夏雪说:“等我将来有了自己的公司,就叫世诺,它代表着我会一生一世爱着你,这是我今生对你的承诺!”
夏雪当时感动得落下泪来,一头扑进卜世人的怀抱,禁不住心潮起伏。这是她被薛寒抛弃后,头一次放下了所有的戒备,想要真心地奉献自己。奉献给眼前这个陪她一起吃苦,多少次为她雪中送炭的男人。可是,卜世人的身体一僵,条件反射般地推开了夏雪。
夏雪不敢相信地望着卜世人。卜世人满面通红地看了看夏雪,随即拉住夏雪的双手,深情地说道:“夏雪,我真的很爱你。但是,我现在一无所有,不能给你最好的生活,所以我不能乘人之危。希望你能给我时间,我要用最好的姿态迎娶你,我不能让你白白地付出,这样对你不公平。”
夏雪那时候,被纯情的卜世人感动得一塌糊涂,发誓要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帮助他成就一番自己的事业。
夏雪想着想着,就不觉开心地笑出了声。直到把自己笑醒,她才知道又做梦了,在梦中又回到了过去。
她从小桌上爬起来,痴痴地望向车窗外,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站牌。原来,列车已经开进小镇的车站,她醒的正是时候。
夏雪走出车厢,站在简朴的月台上,眼睛被夏日的骄阳晃得眯缝起来。她抬起一只手,在额头上搭起了“凉棚”,向前走着。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仔细一看,竟然是卜世人,穿着一条棕色的西裤,上面穿着一件黑色衬衣,脚上穿着一双棕色水牛皮皮鞋。这身行头出现在小镇的站台上,真可谓鹤立鸡群了,一看就是无限风光的成功人士。
夏雪心中暗自奇怪,自己很少坐早班的火车来小镇,今早上车前并不曾告诉卜世人,他怎么前来接站了呢?
就在夏雪心中游移不定,拿不准该不该喊卜世人的时候,卜世人突然转身,看见了夏雪。他的眼神诧异地望着夏雪,显然是并不知道夏雪的到来。夏雪无言地望着他,心里暗自揣度着。
卜世人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惊喜的笑容,大声喊着夏雪:“我就猜着你今天可能要坐早班车过来,没想到真的接到你了!”
夏雪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平静地走向卜世人,说:“你向来能掐会算,运筹帷幄。”
卜世人一听这话,脸上有些尴尬地抽搐了一下,随即便恢复了自然的神情。他拉起夏雪的手,步履匆匆地走入地下通道。走下台阶,他的脚步更快了,夏雪吃力地跟着他的步伐,却也没说什么。
走出检票口,上了汽车。卜世人动作麻利地发动汽车,一脚油门,匆匆离去。这时候,夏雪突然听到后面的方向,好像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叫喊卜世人的名字。
夏雪对卜世人说:“好像有人喊你,是个女的,不用停下车看看是谁吗?”
卜世人不但不停车,反而加大了油门,笑着说:“谁会在这里喊我呢?你大概是听错了吧?”
夏雪也不再坚持,沉静地望向车窗外。路边的野草疯长得快有一人高,成片成片地随风摇曳着。
夏雪和卜世人刚走进公司的办公室,卜世人的电话就响起来。卜世人不自在地看了看手机屏幕,索性摁断了电话,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是哪里的陌生电话?如此,他按断了三次来电,但是那个打电话的人,仍然继续拨打着他的电话,似乎不想轻易放弃。
夏雪笑着看卜世人,说:“还是接一下吧,没准是那个美女看上你了,主动找你聊天呢!”
卜世人无所适从地拿过手机,有些无措地接通了电话,但是他随即说起了日语。夏雪的眼睛现出迷茫,这大清早的,还有日本友人给他打电话吗?
夏雪听不懂日语,却特别喜欢听卜世人讲日语,他的声音清爽干净,讲起话来真的很动听。
夏雪在小镇酒吧打工的时候,由于镇上有好几家外资企业,所以时常会遇到外国人,最常见的是日本人和韩国人。有天晚上,夏雪为一桌客人上酒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中年男人拉住手,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串话。可惜,夏雪一句也听不懂,只能笑着对那位客人摇头。谁知,那位客人或许是误会了夏雪的意思,立刻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放在夏雪手中的托盘里。
夏雪见状,顿时慌了。那位客人似乎喝醉了,醉眼迷离地痴痴望着夏雪,不怀好意地继续说着什么。夏雪把钱还给那个男人,转身要走,可是那个男人却死死抓住夏雪的胳膊,不让她离开。
夏雪焦急地说道:“对不起,先生,我听不懂您的话,我去把老板叫来吧。”
那个男人令人费解地仰天大笑,立马又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塞入夏雪的领口。
夏雪猝不及防,被吓得发出一声尖叫,不自觉地推了那个男人一把。男人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座位上。旁边的人,发出一阵阵哄堂大笑。
就在那个男人恼羞成怒,起身冲向夏雪的时候,有一个年轻强健的身影挡在夏雪身前。夏雪抬头一看,认出来这个小伙子叫卜世人,是在酒吧长期驻唱的歌手。
只见卜世人叽里呱啦地对那个男人说着话,并不断地冲着那个人鞠躬。他们之间交流了好长时间,那个男人才算是勉强善罢甘休。最后,卜世人跟那个男人一起走向中央的舞台,一人拿起一支麦克风,唱起歌来。那首歌,是山口百惠主演的《血疑》主题曲。
夏雪后来听卜世人说,那个男人是日本人,他想让夏雪陪她一起唱《血疑》的主题曲,因为他说夏雪长得很像山口百惠。没想到,他的要求竟然会遭到拒绝。他以为夏雪是嫌钱少,所以才会再次加钱。那个男人托卜世人转告夏雪,说他是真心喜欢夏雪,想要追求夏雪。夏雪央求卜世人,告诉那个日本人,自己已经结婚了。
在卜世人的帮助下,那个日本人没有再来纠缠过夏雪。那天夜里,酒吧打烊后,卜世人骑着单车送夏雪回单身宿舍。临别时,卜世人对夏雪说:“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替你挡着,你不要担惊受怕的。”夏雪感激地望着卜世人,不住声地说着谢谢。这个年轻帅气的歌手,让夏雪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此刻响彻在夏雪耳畔的流利日语,把夏雪的思绪从回忆中拉扯回来。卜世人的电话还没有打完,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隐约听到电话那端的声音,好像是个女声,说话的语气似乎并不友好。
夏雪百无聊赖地拿起卜世人眼前的一盒香烟。香烟盒上,写着外文,散发着一种奇异冷冽的香味。卜世人最近抽的就是这种烟,香气浓烈胜过熏香,闻过之后,神思有些飘飘然。怪不得,小治这些日子动不动就疑惑夏雪,说夏雪的身上有一股香烟味道。也许,夏雪身上沾染的气味,就是这种外国香烟的香味。
夏雪拿起那盒香烟,放在鼻子前细细地闻着。她踱着碎步,向办公室里间走去。里屋,是卜世人的休息室,双人床,大衣柜,茶几沙发,一应俱全。夏雪坐在沙发上,听着卜世人仍在用日语跟对方交涉着什么。她重重地仰靠在后背上,一只手臂搭在扶手上,忽然她不经意地瞥见一抹红色,就在沙发靠背和扶手的夹角处。
夏雪往前欠了欠身子,抽出那抹真丝质地的红色。天那,原来是一条大红丝质的女人内裤,周边镶嵌着烂漫的蕾丝花边。这不明摆着,是向夏雪宣示主权吗?这个女人又何苦太过心急呢?她以为,夏雪还不知道卜世人有别的女人了吗?真是太可笑了。
不知道卜世人想要瞒到什么时候呢?夏雪轻蔑地笑了笑,将那条女士内裤塞回了原处。
卜世人从前,一定在日夜盼望着薛寒的公司倒闭吧?他或许比一心要置薛寒于死地的夏雪,还要心急百倍万倍吧?他只等着薛寒的公司破产,他好坐享其成,一举夺取薛寒所有的客户和商业渠道,好搂着他藏匿已久的美人高唱凯旋之歌吧!
夏雪并不关心,卜世人从中可以得到多少好处。她只要卜世人跟她联手整垮薛寒,让薛寒从此生不如死,永无翻身之日,就已足矣!她这辈子,除了要至死报复薛寒,别无他求!
不知什么时候,卜世人走进里屋,温柔地坐在夏雪身旁。
“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陪你,恰好今天没有什么客户过来。”卜世人满脸柔情凑近夏雪,暧昧地说着。
夏雪向外挪了挪身子,笑着说:“不用了,我倒是没什么累的。反而是你,整天为公司操劳,你应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呀。”
夏雪并不询问,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为什么要用日语交流。
卜世人坐直了身体,无奈地说道:“有些客户,真是不可理喻。明明是不可能的条件,却非要缠着我讨价还价。刚才那个电话,就是一个日本的女客户打来的。她怕我不接她的电话,所以换了个陌生的电话号码给我打电话。夏雪,你可千万别多心啊,我的心里只有你!”
夏雪笑了笑,说:“你看你说的,我就是不相信谁,也不能不相信你呀?对了,你桌上那盒香烟很特别,是从哪里买的?”
卜世人奇怪地看着夏雪,说:“你什么时候对香烟有兴趣了?那种烟,是日本的朋友买给我的,你如果喜欢,我给你拿上两条。”
夏雪摆了摆手,说自己又不抽烟,只是问问。
卜世人侧身握住夏雪的双手,情真意切地说道:“夏雪,我知道你过去跟薛寒在一起,受了不少委屈,为了我们要达成的计划委曲求全。我一想到这些,就心疼得睡不着觉。如今,薛寒早已入狱,我们在市区买的那套别墅也装修好了,小镇这边买的别墅也早就装修好了,只要我们愿意,住到哪里都行。”
夏雪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眸凝望着卜世人说:“再忍一忍吧,不差这一时,小不忍则大乱。七夕那天,我在街上碰着薛寒的一个小弟,他怀疑薛寒的入狱,跟我有关。”
“你不要担心,他们抓不住什么证据。实在不行,等我们的钱赚得差不多了,可以去国外定居,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卜世人动情地把夏雪紧紧抱在怀里,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夏雪想了想,低声问道:“世人,你会永远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