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了?”
阮瑜仰起脸,好奇的看着他。
陆野低下头,“我问周围人,她刚刚说我给了多少两。人家说三十两。我就让那妇人把多的一百七十两还我,好全了我这克扣的名声。”
阮瑜睁大眼惊讶,“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阮瑜突然心里一乐,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她很久没这样笑,以至于脸上的肌肉都有点儿不适应,发僵。
阮瑜揉了揉脸,“你还……挺厉害的。”
小姑娘的手指细细白白,在脸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按着,眼睛笑弯起来,眼角微翘,有种乖乖软软的气质。
陆野有点儿失神。
心里头有些东西,禁不得碰,一碰,就稀里哗啦全都跑出来。
软的一塌糊涂。
*
两人走了一段,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陆野?是你吧陆野?诶诶诶我是大辉!”
阮瑜愕然停住脚步,看见远处一个男人放下板车,边招手边朝这里跑过来。
跟阮瑜差不多高,皮肤晒的黑黢黢的,脖子上挂着条擦汗的布,短麻衣脏布鞋。
阮瑜满脸狐疑看着陆野。
这是你熟人?
俗话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有熟人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人胆子竟这般大,敢直呼西凉侯的名字。
整个朝廷敢喊西凉侯大名的都没几个。
陆野轻轻皱下眉,看着大辉跑过来。
大辉停下擦了擦脸上的汗,一笑露出满口黄牙,“瞧这周身的气派!我都不敢认!”大辉伸出一只脏手,大力拍了拍陆野,陆野也没躲。
“你小子有出息!你爹娘要后悔死了吧……”
陆野眼神一冷,岔开话题:“你怎么在这儿?”
“我?”大辉叹口气,“家里庄稼不景气,来京城找活儿干。我哪像你,这么好的运气,都当上侯爷了。啧啧啧,想当初咱们可是一条田埂上长大的,我咋就没你这么好命呢!”
大辉眼珠子咕噜一转,盯着阮瑜上下打量,看着看着竟朝阮瑜这里迈了一步。
阮瑜嫌恶的往后躲了躲。
正好陆野走过来,严严实实的挡住大辉,不许大辉再往阮瑜这里靠。
大辉意犹未尽的咽了口口水,笑容猥琐:“这是你婆娘?”
陆野眯起眼,表情冷戾。
“得得得,”大辉不高兴的摆了摆手,但念及自己有事求人,不得不堆起笑来,“那个,实话跟你说罢。其实我早想去侯府找你去了。可又怕你侯府门槛太高,不待见我们这些粗人,到时候碰一鼻子灰。嘿嘿,今儿既遇见了,我就少不得跟你厚脸皮了。”
大辉装模作样的叹气,“你也看到,我现在这样儿,养活自己都够呛!别说娶媳妇孝敬爹娘了。你要是方便,就给我安排个官做做……”
“不方便。”陆野拒绝的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大辉愣了一下,急了:“怎么不方便了?你从凉州立了大功回来,京城谁不巴结着你?你要肯帮我,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陆野冷笑,没有说话。
大辉心不死,“真不行?”
“不行。”
大辉暗暗翻了个白眼嘀咕了句什么,阮瑜没听清,但也能猜到。
阮瑜知道这种场合她不太适合说话,但如果她不说,陆野肯定也不会说。大辉肯定要死缠烂打耍无赖。
“贿赂官员求官的,按大昭律,没收家产,坐五年牢。”阮瑜问:“你可有准备?”
大辉:“……”
“真的?”
“你若不信,大可一试。”阮瑜笑笑。
大辉哪里敢试,讪讪笑了下,吞吞吐吐了一会儿道:“那不做官,去你侯府做事总可以吧?别太累的,有吃有住有钱拿就行。”
*
马车里有熏香,淡淡的很好闻。阮瑜跟陆野对面坐着,陆野闭着眼,后脑勺靠在板壁上,下巴微微抬起来。
阮瑜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太好。
但他只是不动声色的把情绪收进去,一句话也不讲。
陆野最终还是答应了大辉。阮瑜不知道大辉是不是真跟他有什么拜把子的情谊,但直觉告诉她不会。真有的话,陆野就不是现在这个状态。
人家的私事儿阮瑜不好多管。但大辉那个人吧,看起来就不靠谱,不过安排在府上做个小厮应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所以陆野到底在不爽什么?
“你一直看我做什么?”陆野冷不丁开口,语调慢悠悠的。
阮瑜吓了一跳,这人是额头上长眼睛了吗?闭着眼都知道她在看他。
“我?没有啊。”阮瑜心虚狡辩。
陆野睁开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
一副“我知道你在说谎,但是我不戳穿”的表情。
阮瑜:“……”
为了掩饰尴尬,阮瑜掀开帘子朝外面看了眼,一边问:“明天去哪?”
“明天,”陆野转了下玉佩,“你在家休息休息。”
阮瑜一愣:“为什么?”
陆野看着她没说话。
“你,觉得我坏事儿了?”阮瑜有点儿艰难的问出来。她今天确实有点儿冲动,因为她的脾气,说实话,是不太好。毕竟从小被娇惯着长大。
陆野摇头,“不是。”
“那是……”阮瑜突然停下,追根究底不是她的习惯,所以干脆不问了。
嫌她冲动也好,别有隐情也好,反正最后的结果都一样。
不需要她了。
果然她还是适合找个地方躲起来,什么也不管也不问,一个人清清静静的。
阮瑜欲言又止,但眉眼间那股不高兴还是很明显看得出来。
陆野:“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啊?”阮瑜很茫然的看过去。
不舒服。有啊,从一进南牌巷就开始不舒服了。但是不舒服这种事儿就跟“久闻而不知其臭”一样,麻木了就不怎么感觉得到。
经陆野这么一提醒,疼痛就开始复苏。
阮瑜皱眉揉了揉心口,深吸气,“有点儿。”
“我看不止是有点儿。”陆野倒了碗水,递给她,“喝水缓缓。”
阮瑜接过来,把一碗水喝尽,觉得心口没那么堵了。
陆野叹口气,上身前倾,双手交握手臂放在膝盖上,手指扬了扬:“不是觉得你坏事儿了,你做的很好。不让你去,只是因为你身体吃不消。”
阮瑜慢吞吞的眨了个眼。
陆野的瞳仁一片漆黑,睫毛短促却密,鼻梁瘦削挺直,光线从右侧投下来,左侧便是一片淡淡的阴影。
“到底什么病,方便跟我说说吗?”
*
阮瑜从马车上下来以后走路已经不太稳了,被丫鬟搀扶着进了府,坐轿子一路直奔玉苔院。
到了玉苔院,发现有人等着她。
倒不是萧元吉,昨天闹过那一出之后,萧元吉可能很长一段日子都不想见她。来人是阮瑜的哥哥,阮琅。
皇帝子嗣众多,但嫡出的只有她和阮琅两个人。阮琅十五岁就被封了太子,多年来地位稳如磐石。
阮琅长相清秀,总以笑容示人,无论对待谁都一样。阮瑜知道自己这个哥哥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无害,反而是,深不可测。
小时候阮瑜还是很喜欢他的,后来越长大就越害怕他。
阮琅总给她一种,我一个眼神就能看穿你的感觉。
她的想法、她的秘密、她的爱恨,在阮琅面前全都暴露无遗。拆不拆穿,以什么样的方式拆穿,只是看阮琅的心情而已。
但有一点不能否认,阮琅确实对她很好,毕竟她是他唯一的妹妹。
阮瑜叹口气,走到阮琅面前喊了声“哥哥”。
阮琅笑着点点头,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下,蹙眉:“有点儿烧。”
阮瑜苦笑着摸了把自己的额头,是挺烫的,“怪不得头疼。”
明珠扶着阮瑜去床上休息,然后就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兄妹俩。
“去哪了?”阮琅问。
阮瑜每次听到这种问题都想笑。
她去哪,阮琅早就打听清楚了,但每次还要假惺惺的问。
阮瑜兴致缺缺:“南牌巷。与西凉侯一起,去探望士兵的家属。”
一次性。交代个干净。
阮琅愣了愣,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
“怎么突然和西凉侯走到一起了?”阮琅慢慢的把阮瑜的一绺头发别到她耳后,笑说:“你不是不爱掺和外面的事吗?”
阮瑜平静的望着他。
阮琅把手收回来,若无其事的笑笑。
“没意义的事,我的确不爱掺和。但如果是有意义的,并且是我能做到的,我愿意去做。哥哥是想我一辈子缩在这里,哪也不去才好?”
阮瑜话锋犀利,直勾勾盯着阮琅。阮琅没想到妹妹说话会这么直接,尴尬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
“哪有?你愿意出去走走,那自然再好不过。只是西凉侯身为男子,你与他来往难免遭人闲话。我回头跟元吉说一声,让他带你出去转转。”
“不要。”阮瑜瞪着他,“我不会跟他出去。”
阮琅笑笑,“好,不跟他出去。那我叫英儿来陪你?”
英儿,是阮琅的太子妃,郭英。
阮瑜不耐烦的皱眉,手紧紧攥着被子的一个角,手指发白,“我谁都不想见,不管是萧元吉、郭英,还是你,我谁都不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