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瑜这一开口,愣是把萧晚晴憋的好久说不出来话。
萧晚晴今天大概是心情不太好,竟随手抽了根簪子朝阮瑜砸过来。阮瑜避也不避,跪在地上生受了这一记。
簪子是金子做的,尖锐处磕在阮瑜的脑门上,破了皮,血珠冒出来。
阮瑜肤白,这一点殷红的血珠在额头上尤其显眼。
萧晚晴表情一僵,张了张口,到底是没说话。
阮琅立刻蹲下,一只手捧着妹妹的脸,另一只手拈着帕子把血珠抹掉,在血冒出来之前,用帕子摁紧了。
“疼吗?”阮琅心疼的问。
他刚刚也伸手去拦了,没来得及。
阮瑜垂眸,脑袋轻轻的摇了一下。
阮琅回头皱着眉道:“阿娘,妹妹虽有做错之处,但现在人毕竟是回来了,而且……我也相信她说的。妹妹,你和西凉侯确实只是朋友,是不是?”阮琅回过头来,目光紧盯着阮瑜。
他这是在给阮瑜台阶下。
是在帮她。
阮瑜看了他一会儿,说:“是。”
阮琅笑笑,拇指在阮瑜脑袋上蹭了蹭,“哥哥相信你。”
*
“你什么时候才能让娘省心?是不是非要文武百官指着鼻子骂你你才高兴?娘也不指望你贤良淑德像你嫂嫂那样,但你好歹规规矩矩的,有个公主的样子。娘整天要管后宫的事,要应付你父皇,还要操心你。你说说吧,你跟元吉成婚五年了,肚子里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外面闲言碎语传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
萧晚晴一副疲惫极了的样子,靠在椅子一边流泪一边念叨。
一般这种事时候阮瑜都是不说话的,保持沉默,就听着,让萧晚晴念叨完,她就可以走了。
但萧晚晴那句话戳到阮瑜的痛点,她没办法不紧张。
“当初说好的,爹爹也下了圣旨。”阮瑜反抗道。
是一道密旨,在她手上,密旨的内容是萧元吉不可强迫阮瑜圆房。
这道密旨随她一起上了花轿,进了萧家的门。
萧晚晴说:“你为什么这么固执?成婚之前,我们当你小女孩儿心性,害羞,便就依你了。若晓得你会一直抓着拿道圣旨不放,当初你父皇也不会给你。”
阮瑜在心里冷哂了一声。
说的好像她拿到这道圣旨多容易似的。
“你如今也不小了,该考虑要孩子的事儿了。你看看你嫂嫂,嫁给你哥哥三年,已经生了两胎了。再看看你……还跟个小女孩似的。”萧晚晴苦恼的揉了揉额角。
阮瑜只冷着脸道:“君无戏言。”
“你……”萧晚晴瞪大了眼睛。
“阿娘。”阮琅上前一步挡在阮瑜面前,笑着说:“孩子的事儿还是慢慢来,也不急在这一时。”
萧元吉听到这话,原本暗戳戳开始冒头的心思被硬生生的按了下去,不满的看了阮琅一眼。
阮瑜松了口气。
萧晚晴瞪着儿子,半晌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就护着她吧,我不管了。”
萧晚晴拿手指揉着额角,自以为语气很委婉的劝:“阿瑜,你若现在跟元吉回去,两个人踏实过日子,这事儿就算过了。”
“我要是不愿意呢?”阮瑜问。
萧晚晴坐直了,难以置信的看着女儿,语气登时凉了半截:“你要是不愿意,就留在宫里关两个月禁足!”
阮瑜:“……”
就在萧元吉自以为阮瑜一定会跟着他回去,美滋滋的瞪着阮瑜放低身段来求他的时候,忽然听见阮瑜凉凉道:“我选禁足。”
萧元吉:“……”
萧晚晴简直匪夷所思,指着女儿,“你真是……”
真是倔,十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你下去吧。”萧晚晴心烦极了,自己说过的话,又不能吞回去。
阮瑜跪久了,腿脚酸麻,一只手撑在地上准备把自己撑起来。阮琅看到,立刻走过来搀扶妹妹起身。
“娘,我送阿瑜回去。”阮琅道。
萧元吉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
阮琅扶着阮瑜走了一段,阮瑜腿不麻之后就松开了他,加快脚步一个人往前走。
“妹妹,”阮琅追上她,“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阮瑜淡淡的。
她确实没有生阮琅的气,谁的气她都没有生,只是她现在心情很差,不想理人。
“娘这两天心情不太好。”阮琅告诉她:“后宫新进的那个高丽美人,很得爹爹的喜欢,所以娘有些不高兴。”
“所以呢?”阮瑜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伤口,面无表情看了阮琅一眼:“她不高兴就拿我撒气?”
阮琅一愣,“……不是。”
其实阮瑜并不怎么在乎额头上这道伤,养两天就好了,顶多留道疤。她对萧晚晴的手段也已经习以为常,两个月禁足,不会使她特别难过。
在汝南侯府的日子,也就跟禁足差不多。
只是每次经受这些的时候,她还是不免会觉得心凉。她知道萧晚晴一直遗憾她不是个男孩儿,也知道萧晚晴再不能生了,所以她从一出生起,就已经让萧晚晴失望了。
她不知道萧晚晴是不是为了生她而血气大亏,这件事萧晚晴不爱提,但旁人倒是跟阮瑜暗示过。
阮瑜小时候是很喜欢萧晚晴的,毕竟是亲娘,没有不喜欢的道理。萧晚晴每天要喝很多药,吃各种补品。有一次阮瑜上前去拉住萧晚晴的袖子,问阿娘得了什么病。
结果萧晚晴一把将她甩开,她跌到地上,惊慌的看着萧晚晴用手指指着她,目光怨愤的几乎要淬出毒来:“都是因为你!”
就算真的是因为她,她活成这样,也不欠萧晚晴分毫了。
“没事。”阮瑜淡淡掩着眸子,“都习惯了。”
*
禁足的日子乏善可陈。阮瑜每日窝在蕊珠殿里,不是睡觉就是出来折腾点儿好吃的,兴致好的时候还会分给门外的侍卫们尝尝。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侍卫们吃了阮瑜的东西,自然对蕊珠殿的人员来往不会太严格。宫女太监出入从来不管,只要阮瑜别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出去就行。
大早上,明珠从膳房要了一罐子面粉来,进屋的时候小心的把门带上,笑眯眯的说:“有东西。”
阮瑜掀开面粉盖子,从盖底抽出一张小纸笺,纸上有字。
“一切安排妥当,不要害怕。明日我在宫外等你。”
阮瑜将信折了个对折,交给明珠,“烧了吧。”
明珠拿过去,点上烛火,拈着纸笺引上火苗。不消片刻,纸笺便化为灰烬。
信是陆野写来的。从她禁足的第二天起,这位西凉侯大人便隔三差五往她宫里递消息,说说他最近的伤势如何,宫外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寥寥几字,便是她与这宫外唯一的联系。
明珠常常能捕捉到阮瑜在看这些信时,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
前几天陆野在信中问阮瑜,想不想出宫。阮瑜鬼使神差的回了一个想。于是就有了今天这封信。
这事儿要是被萧晚晴知道,肯定大为光火。可是阮瑜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想到出宫见陆野,她心里竟隐隐有些激动。
*
次日。
阮瑜换上宫女的衣服,跟在明珠身后出了蕊珠殿,一路来到膳房。膳房有跟他们接头的内监,那内监带她们进了自己的屋子,找了一身干净宦服让阮瑜换上。
于是,打扮成小宦的阮瑜跟着出宫采买的内监一起出了宫。明珠则回去镇守蕊珠殿,万一有什么情况,明珠还能想法子扛一扛。
阮瑜混在队伍中间,从西角门出了皇宫。等到了街上,内监们四散开采买货物,阮瑜一边装模作样的要买菜,一边四下扫量着。
说好了在宫外等的,结果连个人影子都不见。
阮瑜默默吐槽。
正当阮瑜考量着要不要去西凉侯府找人的时候,忽然手腕传来一股拉力,某人牵着她闪进旁边的小巷中。
阮瑜知道这人是陆野,所以没有挣开。
就是跑的有点儿费力。
停下来之后,阮瑜咳嗽了两声,陆野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收紧了一下,才放开。
“不舒服了?”他低头看着她,眉眼都透着紧张。
“没有。”阮瑜顿了好一会儿,待气匀一些了,才继续说:“我就是不太能跑。”
她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阮瑜是不常笑的,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平静,看不出喜怒。不笑的样子也好看,柔柔弱弱的像是山巅最晶莹的一捧雪。
笑起来,那种淡漠与疏离便远了,更多的是近在咫尺的温柔烂漫。
足以让人心肠融化的温柔。
“上马车,我带你去个地方。”陆野说。
马车停在巷子的那头,阮瑜跟着陆野过去,钻进马车。
气氛有点儿微妙。
一个月没见了,突然一起坐在马车里,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野突然抬手,手指在她额角处蹭了蹭,皱眉问:“这是什么?”
一块很小的,暗红色疤痕。
像是被什么尖锐的器物所伤。
阮瑜下意识摸了上去,想确认一下方位,冷不防触及陆野的指尖,温热的有些灼人。
她脑子空了一下,即刻把手收回来。
“不小心磕到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