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瑜没有去问萧元吉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事已至此,再问缘由已经没有意义,甚至不要表现出一丝害怕,让萧元吉觉得可以拿这事要挟,更加得寸进尺。
因此阮瑜只是冷冷一哂,便没再搭理他了。
傩仪结束之后,群臣各自回家,阮瑜则回宫守岁。一夜宫外爆竹声不断,噼噼啪啪炸响,只是深夜又下起了小雪,爆竹声便幽远了很多,被风雪阻隔杳杳听不真切。
阮琅忙前忙后应酬了一天,晚间终于得闲,舍下一干纠缠他的弟弟妹妹,坐到阮瑜身边来。
阮瑜笑了笑,“你还真是招小孩子喜欢。”
阮琅倒了杯热酒递给妹妹,望着她道:“你忘了,你小时候也是这么喜欢我的。”
他笑着,眼神却带着几分寂寥。
石榴果酒,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甜香,酒水呈暗红色,映着烛火分外醉人。
阮瑜接过来,小啜了一口。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跟阮琅生分的了,但阮琅说的不错,她小时候的确是很喜欢阮琅,还很黏人。
“太子哥哥——”一个软糯的童音响起来,“十六想去放烟花,太子哥哥陪十六去好不好?”
小十六才八岁,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清澈的眼光写满童贞,拽着阮琅的胳膊试图把他拉出去。
阮琅有些无奈,温和对小十六说:“十六先自己去玩,等会儿哥哥再陪你好不好?”
小十六委屈的眨了眨眼,看了阮瑜一眼,不满道:“太子哥哥是要陪五姐姐吗?”
阮琅点了点头。
“母妃说五姐姐很不守规矩的……让十六绝不要学五姐姐。”小十六恳求道:“太子哥哥不要和她玩了好不好?”
小孩子的占有欲有时候真的很强,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对不喜欢的东西也是绝对的排斥。
况且十六还小,不懂得嫡公主和庶公主之间的区别,竟然敢当着阮瑜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阮瑜看了小十六一眼,童言无忌,她犯不着生气,只淡淡道:“你陪她去吧。”
十六一高兴,更加大力的拽阮琅。
阮琅拉住小十六的手,问她:“这是你母妃说的?”
小十六点头:“是啊。”
阮琅冷冷一笑,把小十六的手从胳膊上推下去,“我知道了。”
小十六被阮琅唬住,呆呆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哭了起来。小孩子哭声很大,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除夕哭是大忌讳,小十六的母亲庄嫔立即过来抱住孩子,满脸尴尬的让十六不要哭了。
“呦,这是怎么回事呀?庄嫔娘娘,十六公主怎的突然哭了?”阮检身边的陈公公过来询问。
庄嫔一脸惊恐,准备抱着孩子出去:“没什么,没什么,想必是被鞭炮声吓着了,我哄哄就好。”
“怎么回事?”阮检指着小十六,一脸不耐烦。
庄嫔想替十六答,谁知十六在庄嫔怀里动弹了两下,哭哭啼啼道:“五姐姐欺负我!”
阮瑜:“……”
明明是阮琅不陪这丫头出去,到头来锅全扣她头上了。
阮检眯起眼,问:“你五姐姐怎么欺负你了?”
小十六说不出来,只是哭。
阮检阴沉着脸:“你若说不出来,便是扯谎。”
小十六一听,哭的更大声了,庄嫔气的恨不得把这孩子的嘴给捂上。
除夕夜哭成这样,给谁招晦气呢?
这时有人冷不丁插了句嘴:“小十六才多大,扯谎是不可能的。都说小孩子的眼睛能看见我们看不到的东西,许是五公主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小十六撞见,也未可知啊。”
小十六怕自己说不出来原由被父皇罚,这时听到有人为她开脱,连连点头。
殿内诡异的安静了一会儿。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定在阮瑜的身上,有人好奇有人幸灾乐祸。阮检沉默的看着小十六,问:“当真?你若是撒谎……”
“当然是真的!”庄嫔护女心切,认定是阮瑜弄哭了她的女儿,怨怼的看了阮瑜一眼,道:“皇上,恕臣妾多嘴,五公主今天穿着素衣入宫,实在反常。除祟仪式有多重要,大家心知肚明,五公主却故意穿着素衣入宫,藐视宫规不说,究竟藏着什么心思,恐怕是只有五公主自己知道了。”
阮检的脸色差到极点。阮瑜穿素衣的事他没有深究,不代表他不介意。无论阮瑜找了多好的理由,这件事始终是个疙瘩。但只要没人提,他便可以暂时忽略。
一旦有人明明白白说出来,捅破了窗户纸,他就没办法装作不知道了。
毕竟是关乎大昭国运的事,阮检身为国君,对这种忌讳是非常介意的。
阮瑜抬眸,凉凉看了庄嫔一眼,庄嫔对阮瑜还是有些畏惧,心虚的将目光避开。
她承认,今天穿素衣进宫,的确有膈应萧晚晴的意思。
被晾在平远寺病的奄奄一息,她的这位亲娘,连一句问话都没有,甚至太医都是陆野安排的。年前也没有任何要接她回去的意思,还是阮琅忍不住把她接回来。
她真的怀疑,要是她真的死在那里,萧晚晴是不是也觉得无所谓。
说不在乎是假的,只是一次一次失望的多了,变得麻木。
可即使再麻木,萧晚晴也有办法在她的旧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阮瑜大部分时候脾气还是很好的,毕竟身边有个萧元吉时不时来刺激她一下,她连萧元吉都忍得了,没必要跟别人过不去。
但今天,不行。
“庄嫔娘娘是想说本宫不吉,对吗?”阮瑜似笑非笑。
庄嫔不言。
“若穿素衣便对大昭国运有影响,那所有的僧人尼姑岂不是都是大昭的敌人?佛祖慈悲为怀,其门徒亦以仁爱之心普度众生,护佑大昭平安。若我记得没错,庄嫔娘娘刚怀上十六的时候还找僧人来做法,为了保佑小十六平安出生,怎的,这会儿便说佛法是异端了?”
庄嫔辩解道:“臣妾没有这个意思,臣妾只是说公主在今天穿素衣不合适。”
“穿素衣不合适,那如庄嫔娘娘这般穿金戴银满身绫罗便是合适了?”阮瑜目光在庄嫔发髻间定了定,笑了:“庄嫔娘娘的打扮有些逾制了吧。”
庄嫔往后躲了一下,“请公主不要乱说。”
阮瑜不理她,嘲弄似的道:“庄嫔娘娘头上的凤头簪子可真别致。”
凤头簪子只有妃位之上才能用。除夕这日,许多妃嫔的打扮都会稍稍僭越一些,以表达自己晋封的心愿。且这天大家都在欢庆新年,没人愿意惹皇上不高兴,所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庄嫔张了张嘴,愕然看着阮瑜。
“好了!”
阮检忍无可忍将她们打断。
阮检扶着桌子,目光森寒扫过阮瑜的脸,看了一会儿又移开,盯着庄嫔斥道:“把你的凤头簪子摘了!”
庄嫔忙把小十六放下,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摸到藏在发髻间的那根凤头簪子,取下来,“臣妾……臣妾不是故意的,求皇上饶恕……”
阮检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今天我不罚你,回你宫里去好好反省,这段时间别让我再看见你!”
庄嫔如遭雷亟,整个人懵在原地,跪地哀求皇上饶恕。阮检阴着一张脸,给了旁边侍卫一个眼神,侍卫上前来把庄嫔带走。
以及被吓得不敢再哭的小十六。
阮瑜知道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果然,阮检收拾完庄嫔,就盯着阮瑜一语不发,半晌冷笑一声:“你倒是越发伶牙俐齿了。”
阮瑜觉得自己有点儿无辜。
她自觉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今天怼庄嫔是个例外,所以这“伶牙俐齿”一说实在站不住脚。
不过她也没那个兴致反驳阮检,低头乖乖听训。
“你也走。”阮检闭上眼,“都给朕走!”
阮瑜正欲答应,身边的阮琅突然站了起来,挡在了她的前面。
“父皇,有一事儿臣要为妹妹澄清。方才小十六哭,只是因为小十六想拉着儿臣去玩,儿臣没有同意,小十六便哭了,与妹妹没有关系。”
阮琅回头看了阮瑜一眼,表情严肃,示意她不要讲话,一切交给他。
除夕守岁是一年一度的大事,若是这个节骨眼上被赶出去,外面有多少人要笑话。
阮瑜不在乎,他这个做哥哥的却不能坐视不理。
阮瑜瘪了瘪嘴,把答应的话又吞了下去,有些懒淡的垂下目光。
阮琅真是爱操心。
有没有人笑话她根本就不在乎,反正外面的流言已经不少了,连庄嫔都敢对她女儿说出“五公主不规矩”这样的话来。
不过,这也的确是事实。
阮检敲了敲桌子,不耐道:“你又护着她!平日小打小闹的就算了,朕就当看不见。今天是什么日子,嗯?她都这么大了,还是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阮琅撩袍跪下:“父皇息怒。妹妹并无冒犯之心。若父皇不喜,儿臣这就带妹妹下去换衣裳。”
阮检气闷的瞪了儿子一会儿,头疼,语调无奈了许多:“她如此娇蛮任性,太子,你也……”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