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
男人从漆黑的巷子里钻出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一辆从公主府驶出的马车。他不高不矮,不瘦也不胖,平淡无奇的脸严严实实的被夜色罩住,莫名透出一股阴冷。
不久,男人出现在了汝南侯府的大门外,跟守门的小厮说了几句话,那小厮惊奇的看了他几眼,把他带到萧元吉所在的荣徽院。
萧元吉正在听近日新得的宠姬谈琵琶,乍一听说有个无名小辈求见,自然挥手不耐。却不知听小厮说了什么,脸色陡变,冷笑一声让人把他带进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四郎陆空。
“草民陆空拜见侯爷。”
萧元吉垂目打量跪在地上的人,嗤了一声:“你说你是陆野的弟弟?”
“正是。”
萧元吉目光寒凉,带着一种鄙夷又痛恨的神情将陆空打量个遍,手指敲了敲椅子扶手,“说吧,什么要紧事?”
陆空抬起头,跟萧元吉对视的时候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在这些身居高位的人面前,他本能的感到畏惧,但不知什么激励了他,他咬了咬牙道:“草民这段时间……一直在跟踪公主……”
“放肆!”萧元吉正去端茶盏,闻言手一抖,茶盏“哐当”砸在木桌上,把陆空惊了一跳。
有了陆野这个前车之鉴,萧元吉对所有接触阮瑜的男子都怀有敌意,更何况这个陆空还是陆野的弟弟。
是不是出了一个陆野,这陆家的子孙一个个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萧元吉一脚踹在陆空的肩膀上,陆空一个后仰倒地,不敢吭声,捂着伤处爬起来,惨白着脸道:“侯爷恕罪,请容草民把话说完,草民跟踪公主和陆野,是为了抓到他们犯奸的证据。他们刚刚出了城,黑灯瞎火孤男寡女,草民绝没有造谣!”
萧元吉的脸色青转白,白又转黑,几句话的功夫将世间各种难堪的滋味儿都尝了个遍。
阮瑜跟陆野的事他不是不知道,他尝试劝过,她不听,两人已经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唯一的一点儿联系就是祖母忌日的时候一起去上柱香。
偏偏这个没眼色的陆四郎跑出来,言之凿凿的说你妻子犯奸,硬是把陆野不想正视的现实摆到他面前来。
真够狠的,陆四郎。
萧元吉挥了下手,把周围的丫鬟小厮都驱散了。
“侯爷,事不宜迟,您赶紧带人出去捉。奸吧!晚了叫他们跑了就不成了!”陆四郎急吼吼道。
他脑筋还跟在乡下的时候一样直。乡下但凡有男女偷。情,一旦被抓住,且不说男女的家里人怎么样,街坊邻居的口水都够把他们淹死的了,再严重一点的干脆被拖去浸猪笼。
萧元吉冷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往后一靠,蔑着陆空问:“你好端端的跟踪他们干什么?陆野是你兄弟,你不帮他瞒着却跑来告诉我,你不觉得你很可疑吗?”
“我……”陆空一咬牙,“他不是我的兄弟,我只有两个哥哥,他算什么东西!”
萧元吉挑了挑眉,“可是你们手头上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谁要他几个臭钱,我们回乡下种庄稼养猪照样过日子!”陆空嘴犟道。在萧元吉的逼视下,他这“不受嗟来之食”的气势渐弱,垂下脑袋道出实话:“我是为了一个姑娘。”
“怎么说?”
陆空深吸气,手指往手心掐了掐,“陆野欺负了一个姑娘,却像没事人一样天天跟公主待在一起。陆野常常傍晚的时候进公主府,半夜三更再悄悄溜出来,这都是我亲眼所见。我替那姑娘不平罢了……”
萧元吉陡然来了精神。
他坐直问:“哪个姑娘?什么时候的事儿?你详细一点告诉我。”
陆空不信任的看着他。
萧元吉突然明白了,笑了笑问:“你喜欢那个姑娘吧?”
陆空的心事突然被点破,又羞又窘,尴尬的低头不语。
“喜欢她,自然是要帮她的。”萧元吉慢悠悠道:“只是你不全部告诉我,我不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又怎么知道你说的事情是真是假。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随便对人说。你既然来求我,就要做好坦白一切的准备。”
陆空被萧元吉的一席话说动,郁闷的将那夜的事情道出,并未增减一分一毫。萧元吉听完,有些不满的问:“所以你只是看到邱芸哭哭啼啼的跑回来,但邱芸在西凉侯府发生了什么你并不知道?”
陆空被萧元吉问的一愣,事情都这么明显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他心下着急,干脆撒了个谎,“我问邱芸有没有被陆野欺负,她点头了。”
“真的?”萧元吉眯起眼。
陆空生怕被萧元吉看出破绽,心怦怦直跳,格外紧张:“千真万确!”
*
萧元吉带人出了城,摸清楚阮瑜和陆野的动向,直奔白鹭山。
萧元吉在阮瑜那里碰多了钉子,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阮瑜名分上还是萧家的人就得了。硬碰硬的话,阮瑜有太子护着,他也讨不了好。
只是没想到,误打误撞捉到了陆野偷。腥的把柄。
萧元吉磨刀霍霍,准备当着阮瑜的面把陆野的人皮面具给揭下来,叫她知道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没有什么所谓的“救星”,“深情”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一吹就破。
他跟阮瑜虽然不对付,但是阮瑜的性子他是很清楚了,一旦阮瑜知道这件事,必定忍不下这口气,跟陆野断的一干二净。
萧元吉的人马很快在白鹭山下集结,此时正下大雨,地面湿滑,行路多有不便。他命人将白鹭山围了起来,然后领着陆空和一队人马上山。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萧元吉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旁边还有小厮打伞,但鞋子不可避免的氵湿透了,膝盖以下的衣服也都湿哒哒的黏在身上。
萧元吉全凭一口气吊着,找到了半山腰上的那间破庙。
他推开门,嘴角已经准备好了嘲讽的冷笑,却猝不及防僵住,愕然的看着庙里唯一的人影。
阮瑜独自坐在火堆边,往里面丢枯枝,背影清净寂寥。火光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暖色,使她看起来比平时温柔的多。
萧元吉在门口呆了片刻,仿佛有人对着他呵了一口暖气,把他从外面带进来的烦躁气闷以及浑身的黏腻不适都吹散了。
但是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怎么只有你一个?”萧元吉哼笑着走进来,站到阮瑜对面,阴阳怪气问:“陆野呢?听到我来就跑了?”
阮瑜掀开眼皮子睨他一眼,又无所谓的垂下去,“你有什么事?”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脾气真是太好了,萧元吉阴阳怪气的跟她说话,她竟一点儿也不难受,也完全不想跟他针锋相对。
这跟以前那种冷冰冰的漠视是不一样的,她很清楚,以前是明明很难受,却要憋着要忍着。现在是真的没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随心随意。
是从什么时候,她身上尖锐的刺一根根掉落。
她笑了一下,她自己也不知道。
萧元吉被她突如其来的笑弄得不知所措,慢慢收敛了敌意,盘曲着腿坐下来,两人之间隔着火堆。
“我知道你跟陆野是一起出来的。这么晚了,你们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要做什么?”萧元吉问。
阮瑜淡淡:“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萧元吉冷笑,将自己氵显透的衣摆提起来,靠近火堆烤干,“行,你不说,我也不逼你。我来找你是有另一件事。”
这倒是出乎阮瑜的意料,她看过来,“什么事?”
萧元吉朝陆空招手。
陆空境况可没有萧元吉这么好,他没有蓑衣,只撑着一把伞在雨里飘摇,整个人淋的shi透,头发贴着头皮往下淌水。他唇色苍白,抱着身子哆嗦。
“这是谁?”阮瑜问。
“认不出来吗?”萧元吉故作惊讶,“他可是陆野的弟弟。”
阮瑜:“……”
陆空和陆野长得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陆野眉眼隽深轮廓深刻,许是刀光剑影的事儿做多了,气质都染上了一股锋利感,只是这把剑一般都收在刀鞘里,肃杀冷厉只是惊鸿一瞥,更多的时候呈现出一种不动声色的沉稳。
与这个容貌普通,气质更普通的陆空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直接说吧,什么事情。”阮瑜并不想理会萧元吉这种无聊的发问。
陆空一边哆嗦一边道:“陆野强迫民女,满足自己的色。欲,却转头把人抛弃了。这样的人,请公主看明白。”
阮瑜不动声色的盯着陆空看了许久,盯得陆空很窘迫,尴尬的望向萧元吉。萧元吉却并不开口打断,耐心的等待阮瑜的反应。
阮瑜张口就问:“你说的民女,是邱芸吗?”
陆空眼睛瞪得溜圆:“公主怎么知道!”
阮瑜笑了一声,“你娘带她来找过我,希望我当中间人,介绍她和西凉侯认识。我没答应,你娘便自己上手,使了些下流的法子撮合陆野和邱芸。”
陆空心下一沉。
“只不过,被下药的是陆野,不是邱芸。”阮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