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浸润着玉色，薛氏将“燕国公主”四个大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下意识屏住呼吸，后背发凉手心冒汗，木木的杵在那儿，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
韦氏见薛氏反应奇怪，不由生了戒心，起身走到薛氏身后，皱着眉头打量玉牌上的字，而后身子震了一下，难以置信的转头瞪着阮瑜。
阮瑜抱着膝盖坐在薛氏身边，将玉牌从薛氏手上拎走，淡淡道：“不好意思，刚刚骗了你们。我不是要去焦县，我是专程来找你们的。”
薛氏和韦氏尤在梦中，愣愣的看着她。
“这位也不是我的夫君。”阮瑜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拍拍陆野的手背以示安抚，“这位是西凉侯。”
陆野微一颔首，算是向两位打过招呼了。
薛氏终于回过神，被人欺骗的恼怒先一步占据心头，“所以你们是串通好的？”
阮瑜淡淡扫她一眼，褪去伪装，她似完全变了一个人，同样的脸，传达出来的气质却是天差地别。先前柔弱的甚至有点儿可怜的小姑娘已经不复存在，眼前的这个，平静疏冷，矜贵的气质绝对是皇家祖传。
所以薛氏几乎没有丝毫怀疑的就相信了她的身份。
“对，我和西凉侯一路监视你们的行踪，并且跟着你们来了这里。”阮瑜看了眼江七白，“江副使也帮了我们的忙。”
她承认的如此坦荡，薛氏一时半会儿真接不上话。
江七白笑了笑，漫不经心的开了口：“是这两位想追查当年的案子，拜托了我。所以请你们上京的人也是他们，不是七杀堂。”
怪道呢！她们原本还奇怪，七杀堂向来独来独往不跟朝廷牵扯，为什么会突发奇想管起她们的事儿！原来是受人所托！
一个燕国公主，一个西凉侯……地位确实不容小觑，可若要撼动那一位也不是易事，更何况——
“汝南侯可是驸马，公主为何要查他？”韦氏戒心很重，谨慎的询问阮瑜。
阮瑜：“难道夫人没有听说过吗？我与汝南侯的关系并不好。”
韦氏道：“那毕竟只是谣言。”
“不是谣言。”阮瑜抬起眼皮，认认真真盯着韦氏道：“我与他不和已久，关系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坏得多。我可以坦诚的告诉夫人，我追查此事并不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你自己？”
“是。只有掌握了他的罪证，我才能向父皇母后提出和离。他做了如此大逆不道有悖伦常的事，如果还能稳稳当当做他的驸马，那大昭的颜面还要不要了？”阮瑜顿了一会儿，笑笑，“我与你们的目的虽然不同，但殊途同归，都是要找萧元吉的麻烦。”
薛氏和韦氏陷入沉思。
有燕国公主和西凉侯相助，这无疑是为儿子昭雪、将凶手缉拿归案的好机会，但是机会毕竟只是机会，能不能成功还得另当别论。万一失败，公主和西凉侯可以全身而退，她们呢？肯定是要被抛弃做牺牲品的。
她们的泪水已经流干了，挣扎过反抗过，但是并没有得到什么好结果。如今日子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她们当真要冒这个险？而且这两个人是不是真的愿意帮她们还存疑，万一他们别有目的，那可就……
两人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阮瑜盯着薛氏和韦氏看了一会儿，说：“首先，你们大可以放心，我和西凉侯绝不会害你们。如果想对你们动手，我们根本不会在这里见面。其次，你们是重要的证人，起码在萧元吉的案子审结之前，我会尽力保护你们。案子审结之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们没有碍着我的地方，我也不会跟你们过不去。”
阮瑜说的入情入理，薛氏和韦氏暂时打消了“兔死狗烹”的顾虑。
“为不为你们的孩子报仇，这要你们自己决定。”阮瑜目光微沉，浓郁的夜色在她的眼中浸染开，“这世上所谓的公道都是当权者的公道，你们若指望老天开眼，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你们的儿子在黄土下埋着，萧元吉却在骄奢淫逸纵情声色，他不会对自己的罪行有一丁点儿忏悔，偶尔你们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也不过是一群什么都做不了的蝼蚁。你们甘愿吗？”
“你！”薛氏被最后一句话戳中痛处，气的嘴唇发抖。
韦氏面无表情：“她说的没错。”
她们的确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任由人家把她们赶出来，再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去。
她们逆来顺受，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是最终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最后，你们要想清楚。”阮瑜眼神微冷，非常平静的斩断了她们的最后一点念想，“你们跟我和西凉侯接触，萧元吉多久会收到消息？一旦他知道了，为了永绝后患，他会怎么对付你们？”
薛氏和韦氏脸色煞白，忘记了呼吸，空荡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你，要把这事儿透露给他吗？”薛氏艰难的问。
“我不会，但他的手下很快就可以查到。”阮瑜摊了摊手。
薛氏和韦氏对视一眼，她们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不硬着头皮上，等待她们的只有死亡。
“好。”韦氏下了决心，紧紧捏着拳头说：“我把我知道的所有都告诉你们，但是你们必须保证我活着。”
“放心。”阮瑜从一开始就笃定薛氏和韦氏会答应她，便只微微一笑，并没有太惊喜。
有了韦氏这个表率，薛氏很快也顺应天命，不再妄想缩回乌龟壳过她的太平日子。比较麻烦的是杨氏。
已经疯了，审问肯定审不出来什么。但是阮瑜总觉得杨氏是个关键人物，否则为什么是她刚刚好疯了？
就因为邻居街坊的一点闲言碎语，不至于吧。
“当年的事情我记得的不多。”此时，一直低头沉默的萧妍突然开了口，小丫头长得很清秀，小尖脸细柳眉，隐约能看出跟她娘的相似，“我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我全部都告诉你们。但你们不要问我娘。”
阮瑜一愣，下意识问：“为什么？”
萧妍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声音很小，“我娘……已经这样了，你们不要再刺激她。”
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在心口堵着，阮瑜沉默的看着杨氏和萧妍，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
显然，杨氏是一个重要人物。他们要查的是几年前的案子，按照薛氏的说法，案子都被做成了铁案，证据都被销毁，他们要查清真相并不容易。这种时候，任何的线索都不该被放过。
过了一会儿，阮瑜问：“你娘知道的事情，你都知道吗？”
萧妍很诚实的告诉她：“我不清楚。”
阮瑜为难的看向陆野，陆野垂眸思量道：“先不问杨氏，如果案子无法查下去，我们再考虑审问杨氏。”
阮瑜觉得这个办法不错，“萧妍，可以吗？”
其实阮瑜该喊萧妍一声表妹，但是这位从小流落在外的表妹恐怕不乐意认她，阮瑜便没自作多情。
萧妍沉默许久，终于点了头：“可以。”
阮瑜松了口气，现在大家都达成一致，可以不用再拐弯抹角弯弯绕绕的说话。她伸出手去烤火，陆野毫不避讳有外人在，握了上去，然后一根根手指挤进她的指缝间。
把江白羽吓得一根枯枝没扔利索，掉在了脚边。
众人颇为惊异的看着这一幕，这两人的亲昵不是装出来的，流露的无比自然，所以刚才他们假扮成外地来的夫妻闯进来，众人也没有怀疑。
因为他们真的是一对！
众人有点儿明白了，公主为什么迫不及待的要跟萧元吉和离。
大家看了一会儿，各自移开目光，唯有杨氏一脸羡慕的看着他们，笑呵呵道：“小两口真恩爱。”
杨氏不犯病的时候，除了看不懂场合以及说话有点儿不着边际之外，还挺像个正常人。
陆野笑了笑，竟然回答她：“谢谢。”
承您吉言。
杨氏眼睛都亮了，沉浸在回忆里，一脸满足：“老爷很疼我的，他也像这样，握着我的手，跟我说孚儿很乖、很聪明，说他很喜欢孚儿，想把孚儿立为世子。我就叫孚儿好好念书习武，不要让老爷失望。”
杨氏自己叙述起以前的事，倒是意料之外，众人都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她。
“孚儿真的很聪明的，老爷有一本行军的手记，孚儿很喜欢看，研究里面的兵法。老爷问他，他都能答得上来。老爷就把这本手记送给了孚儿。”
“后来呢？”陆野静静问。
“后来……”杨氏看着屋顶，像是很费力的思索着什么，而后轻轻发起抖来，“后来老爷病倒了，整个府里都是他的人，他将我们看的紧紧的，去哪都有人寸步不离的跟着。有一天府里突然空荡荡的，没有人了，孚儿跟我去看老爷……”
杨氏眼里有泪水流下来，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她抱紧膝盖，几乎是用气声儿在说话：“我日子不多了，你们快走，走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