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又飘起雪花。
雪融进他的伤口里,冰凉伴随着些微的刺痛,他眯起眼,警惕的盯着面前的女孩儿。
女孩儿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皮肤白皙干净,黑亮的眼珠、薄薄的眼皮,眼角微微往上翘,耳朵露在外面被冻红了。
陆野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孩子。
美丽的像春天盛开的山茶花,明艳纯净。
阮瑜掏出手帕,试图帮他擦拭嘴角的血迹,陆野猛地回过神,一下将她的手打开。
手帕掉在了雪地里。
阮瑜不知所措的看着他,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小声道歉:“对不起啊。”
陆野忽然没来由的有些恼。
恼她,还是恼自己,说不清楚。
*
陆野目光渐渐有些聚焦,盯着阮瑜一动不动。
这张脸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褪去了稚嫩,多了几分沉静和清冷。换句话说,她美得更嚣张了些。
“你不该对我道歉的。”陆野忽道。
阮瑜迷惑:“什么?”
陆野沉默片刻,笑了:“没什么。”
“那你睡吧。”阮瑜站起来,“我回去了。”
阮瑜在原地等他回答,他却一直没有开口,阮瑜只好转身自己走掉。走到门口的时候,陆野突然叫住她。
“阿瑜。”
阮瑜抿唇憋住笑意,不知道为什么,陆野喊住她让她有那么一点儿……高兴,转过头来问:“怎么了?”
“再陪我待一会儿吧。”陆野说。
阮瑜犹豫,“你想干什么?”
“待着就好。”就是两个月没瞧见她了,怎么看都看不够。
阮瑜点点头,“好吧,那你等一会儿,我拿样东西给你看。”
没过多久,阮瑜回来了,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走到陆野面前,忽然把手伸出来,手上拿着一张鬼面具,怼到自己脸上猛地一低头。
陆野:“……”
阮瑜两只大眼睛透过面具的缝隙看过来,发现陆野没有被吓到,怏怏把面具放下,说:“这是我在府里找到的,和你那天戴的那个面具是不是有点儿像?”
她说的是元宵那天陆野戴的那个。
陆野眼神微动,“好像是。”
阮瑜眨巴着眼睛看着他,问的很小心:“是你送我的吗?”
她对很多事情都没有印象,但是脑中偶尔会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莫名的揪心难过。
那天她偶然起了兴致想清算一下自己府库里的东西,结果在角落里看到这张面具,沾满灰尘,非常不起眼。
她瞬间想起了陆野元宵那日戴的面具。
黑色与青色间杂,只不过陆野那个额头中央是一个蓝点,她这个是个红点。
明明只看过一面的东西,她却能这么清楚的想起来,阮瑜觉得很不可思议。
陆野接过那面具摩挲了片刻,哑然笑了一声,说:“是。”
阮瑜没想到他会承认的这么爽快。
“真的么?”阮瑜睁大眼睛有些兴奋,“为什么会送我这个?”
陆野看着她,淡淡问道:“你都忘了吗?”
阮瑜尴尬,“我……记性确实是不太好。”
她能隐隐感觉到,自己关于陆野的这段记忆缺失的尤其厉害。但不代表其他人的事情她都能记得牢固。
陆野垂眸点点头,捻着那面具道:“你怕鬼,总是害怕夜里一个人待着,我把这个送给你,跟你说你把这个戴上鬼都会被你吓走,你就没那么怕了。”
阮瑜愣了片刻,又问:“那为什么会有一对呢?”
说完这话她立刻就后悔了,什么一对?谁跟谁一对?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也有……”阮瑜脸红解释。
陆野说:“这两个面具刚好是一对,就一起买下来了。”
这话说的没问题,但阮瑜总感觉不是这样的,或者说,不完全是这样的。
她想了半天没想出点儿眉目,干脆不想了,定定看着他问:“我们以前很熟吗?”
陆野:很熟、非常熟。
但他不能这么说。
“还行吧。”陆野笑笑。
阮瑜琢磨不透他这“还行吧”的意思,到底是熟呢还是不熟呢,不过她也不好意思再问。
“你不累吗?”阮瑜的意思是,你可以睡了。
毕竟夜深人静的,两个人就这么待着有些尴尬。
陆野:“不累。”
……
“你回去吧。”陆野看着她,“早点儿睡,别多想。”
阮瑜站起来跟陆野告别。
*
第二天奏折就递到了皇帝手中。
阮检招陆野入宫见驾,特意传召太医检查了一下陆野的腿。陆野已经跟太医事先打好招呼,因此太医只会把陆野的伤情往重里说。
当时阮琅也在场,听太医说完有点不相信,所以又召了一个太医来,结果还是同样的断语,说陆野的腿怕是很难好了。
阮检假惺惺的大怒要查幕后黑手,问陆野索要那几个活口。
陆野当然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那几个活口留在他手上还能有点儿用,一旦交出去了,此事定然不了了之。
不过陆野这回是真的想留在京城平平静静的过日子,朝堂的腥风血雨他已经不想掺和了,为了向皇帝表明决心,他还是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把人移交了出去。
过了两天,奏折的批复下来,皇帝同意了陆野的请辞,但是保留了陆野的爵位。
这意味着陆野以后可以安心留在京中,不必再在京城和西凉之间折腾了。
阮琅特意跑来公主府宣旨,陆野腿脚不便就没有下跪,阮琅也没有为难他,完了笑道:“既然西凉事已毕,侯爷也该安心成家了。京中多少名门闺秀仰慕侯爷的风采,侯爷可有属意之人哪?”
阮检当初着急把陆野赶出京城,就是为了让他离自己的宝贝女儿远一点儿,现在人腿断了,赶也赶不走,只得寻个别的法子。
阮琅最清楚自己妹妹,表面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可陆野要真的成婚了,她心里不膈应才怪。
阮瑜站在旁边,听见这话脸色就是一白。
陆野年纪不小了,之前不成婚可能是怕万一在战场上有个好歹,白白辜负了人家姑娘。这以后不用再去战场上出生入死,娶妻是再顺当不过的事情。
阮瑜这么想着,心里跟吞了莲子一样苦。
陆野没说话。
阮琅把圣旨合上,递送到他面前,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没有属意之人也没关系,皇后娘娘为侯爷安排了面会,侯爷可一定要赏光啊。”
陆野抬眸,静静跟阮琅对视着。
阮琅继续道:“面会就在七日之后,侯爷好好准备一下。”阮琅瞟了一眼妹妹,表情有点儿冷:“侯爷是把公主府当家了吗?元吉还没这个荣幸在公主府住上一天,侯爷倒是住的很习惯啊。这公主府虽然好,到底是公主的私宅,侯爷要养伤也不该在这里。”
“我让他在这儿的。”阮瑜忽然出声。
阮琅愣了一下,有点儿古怪的看着妹妹。
已经开始这么护着他了?
阮瑜把阮琅拉到游廊上,不满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阮琅简直要气笑了。
不用他管?
要不是他管着她,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寺里思过呢。
“阿瑜,有些话我不想说的太明白,让你难堪。”阮琅一改往日的温和,从表情到语气都很冷:“你为什么让他住在这儿,在平远寺的时候还出来跟他私会,甚至在我这个哥哥面前维护他,到底是为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
阮瑜表情有些许的僵硬。
“你别忘了,你已经嫁了人,不管你喜不喜欢元吉,是不是将他视作夫君,你都已经嫁给他了。而陆野,迟早也会娶妻生子,这都与你毫无关系。”
阮琅的这些话……着实不留情面。
像是有针密密麻麻往她心上扎,疼痛很细微,却连续不断的折磨着她的神经。
她知道阮琅是什么意思,她也从未往那方面想过,“毫无关系”,自然是毫无关系的,不然呢?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难受,甚至……有点儿委屈。
“我只是,作为朋友照顾一下他,这难道不对吗?”阮瑜倔强的看着哥哥:“我连朋友都不可以有?”
阮琅盯着妹妹,“你最好是。”
阮瑜忍无可忍:“我最讨厌你这样猜度我!”
阮琅愣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
他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五年前。
眼前站着的,是那个会向他表达不满,会发脾气会不高兴偶尔还会跟他撒娇的妹妹。
而不是那个清冷不食人间烟火,永远不会有太大的情绪的姑娘。
他最怀念的,那个时候的阿瑜。
阮琅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发梢,语调柔软下来:“阿瑜……”
“你别碰我!”阮瑜不耐烦的打掉他的手,“我知道,我心思浅透,太子殿下一眼就看得穿,所以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知廉耻,期盼着嫁给他给他生孩子是吗?”
阮琅心一颤,后悔不迭,“我不是这个意思。”
“反正我听着就是这个意思。”阮瑜咬了咬唇,“你要真觉得你妹妹下贱到了这样的地步,那你尽可与我撇清关系,我的所作所为,碍不着您太子殿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