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一晚上阮瑜都没瞅见阮琅的人影。
皇帝下令罢朝三日,一个人闷在寝殿里谁也不见,一应杂事全交给阮琅去办。阮琅虽不用亲力亲为,但皇后薨逝这么大的一桩事情,牵动人力物力不少,他要筹谋安排,根本走不开。
“忙完”二字也就成了无稽之谈了。
当夜,阮瑜未能在东宫歇下,被叫去康宁殿守灵。她与阮琅都是皇后亲生子,与庶子不同,庶子只需按照辈分逐一守灵,一个人最多轮上两次,阮瑜跟阮琅却要夜夜守在灵柩旁。
阮瑜夜里不得安眠,白天回到东宫要睡上半天才能提起精神,只好把找尹朔的事情搁置。
七日后,皇后下葬,浩浩荡荡入了京郊皇陵。阮琅注视着灵柩被抬入皇陵内,心里一片木然。
萧晚晴难以启齿的过往,终于跟她的身躯一起埋葬,永封地下。
阮琅将后续的一些杂事处理完,已经是两天后了。
他瘦了一些,眼下积了淡淡的乌青,亲了亲果儿的脸,和郭英交谈了几句便来找阮瑜,然后领着她跟陆野一起来到城西的一间宅子。
这宅子看起来有些破落,不像有人住的样子。陆野示意莫青上去叫门,片刻门开了,是个小厮打扮的男人,只是神色警惕,态度也十分冷淡,见了阮琅略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越过阮琅看向他们。
那人明显一惊,而后正颜厉色问阮琅:“太子何意?”
阮琅从容笑道:“引荐个老朋友,怎么,尹堂主不愿意见吗?”
宅子里约有一半是尹朔的人,另一半则听从于他。他敢把尹朔放出来,就是有足够的把握掌控尹朔的一举一动。宅子外还有一部分便服的禁军,严密监视着尹朔的动静。
在此压力下,那假扮小厮的男人自然不敢拒绝阮琅,回头看了一眼,硬着头皮道:“太子请进。”
阮琅欣欣然一笑,领着阮瑜陆野几一干手下入内。
尹朔进京的本意是借朝廷之手除掉陆野,而后他便可借太子的东风拓展他自个儿的势力,将来太子登基,他便登堂入室,正式打入朝廷内部,将七杀的毒液注入大昭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事与愿违,先有陆野断其手足,将他留在金陵坚守阵地的人手一网打尽,再有太子画地为牢,给他圈了这一尺方寸之地,可怜他一头蛟龙,上不得登天,下不得游海,整日憋憋屈屈的过活,真是糟心。
更糟心的是,太子竟然带着陆野一块儿来了。
“尹堂主,好久不见了。”陆野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的跟他打招呼。
尹朔恨不得现学一招钻地术,跑得远远儿的。
尹朔能掌控偌大一个七杀堂,并不是他自身有多么的强悍,而是他够变。态,人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他都敢去做,并且做得心安理得颇为享受。早年七杀堂就是干这种营生的,自然要尊尹朔为大哥。
若论单打独斗,尹朔完全不是陆野的对手。
他如同一株常年晒不到阳光而萎缩的藤蔓,脸色青白皮肤皱缩,颤颤巍巍把手伸到衣襟里,问:“你们来干什么?”
阮琅在凳子上坐下,手指往桌面上敲了敲,说:“劳烦尹堂主一件事,把陆野身体里的蛊虫给取出来吧。”
这段时间,他和妹妹相伴替萧晚晴守灵,两个人彻夜长谈,阮琅最终被说服,同意妹妹跟陆野的事。
他不得不同意。
他其实害怕,害怕哪一天妹妹又不见了,他找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她。经历了这漫长的两个月,他的心已经柔。软了很多,我奢求她按照他定下的路子走,只要她能安安分分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就好。
尹朔眼珠子咕噜一下,低着头说:“蛊虫一旦进入人的体内,就取不出来了。”
“你胡说。”阮瑜道:“涂耳已经招了,只有驯养之人才能躯蛊,你就是驯养钻心的人。”
尹朔看着她,露出森森的笑:“我学蛊是为了折磨人,不是为了救人,学驱蛊之术做甚?”
阮瑜一时语噎,被陆野拉到身后,陆野冷道:“若你不会,现在就叫涂耳教你。”
尹朔“嘿嘿”笑了两声,从怀里拿出那黑色的匣子,手指一下下在上面敲击,“何必那么麻烦?蛊虫本是雌雄二只互相感应才起作用,只要我手里这只雌虫没了,你体内的雄虫也就兴不了风、作不了浪了。”
他把匣子打开,一只黝黑的小虫出现在众人眼前,陆野瞳孔微微一缩,想到自己身体里还有一只,便觉得恶心难忍。
尹朔从花瓶里插着的花枝上折下一小截枝条,把枝条的一端撑在那小虫身边,嘴里发出哄诱的声音,小虫慢吞吞的爬上枝条,尹朔笑起来,用手指碰了碰雌虫光。滑的身体。
他在屋内环顾了一圈,然后朝烛台走去,拈起火折子吹了吹,把蜡烛点燃,然后颇为遗憾的对雌虫说道:“可怜呦,小乖乖。”
阮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眼看雌虫离火焰只有一丁点儿的距离,陆野不知从哪摸出了一颗小石子,“当”一声打翻了烛台,蜡烛滚在地上,火焰化成一缕白烟。
尹朔颇为惊讶的朝他看过来。
“若是有如此简单的法子,我早可以把你的雌虫抢过来烧了。”陆野说:“雌虫在,雄虫尚有从我体内出来的机会。雌虫若是不在了……”
尹朔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狠毒,他猛地把树枝扔在地下,准备用脚踩。钻心生命力极强,要完全杀死它只能用火,其他任何的法子都只是徒劳。尹朔想先利用雌雄虫的感应让陆野痛苦着,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点燃蜡烛,烧死雌虫。
然而他一脚刚踩下去,外面就涌进来一堆侍卫,将他牢牢控制住。
他发狂大叫,试图叫自己的人进来救他,然而叫了半天都没有动静。尹朔目眦欲裂,难以置信的看着阮琅:“是你……”
阮琅面无表情看着他。
若是平时,他很愿意在这种时候笑盈盈给人家当头一击,然而尹朔实在是太吵了,吵得他没有心情。
“我以为,你是来跟我合作的。”尹朔僵硬的转了下脖子,抻长了对着阮琅,“你不是恨他拐走了你的妹妹吗?你难道不想把他抓起来,叫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尹朔一直以为,阮琅跟他一样是条毒蛇,表面的花纹越好看,里面的毒液就越剧烈。阮琅有种极强的控制欲,喜欢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快。感,这全部与他不谋而合。
与这样的人合作需要更加的小心,但正因为他们是同类,才能真正理解彼此,有着无需言语沟通的默契。
可是阮琅背叛了他。
他太愤怒了,愤怒到恨不得拉着阮琅一起下地狱。
阮琅神情冷落:“我讨厌别人揣测我。”
他的爱与恨,别人哪里会知道,更何况是这个如此丑陋低贱的渣滓,竟敢也妄想跟他是同类人。
“那你心甘情愿把你的妹妹交给他?”尹朔继续挣扎:“你想想看,他是斗奴,人人都可践踏人人都看不起,公主怎么可以跟他在一起!”
“够了!”阮琅皱眉斥道。
“尹堂主这心操的也未免太多了。”阮瑜冷笑,“我跟谁在一起与你何干?我劝你识相点,把陆野体内的蛊虫驱出,这样的话我还可以求哥哥放你一条生路。”
尹朔无动于衷。
他才不会相信这些保证,自己死就死了,总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阮瑜捡起掉在地上的树枝,把雌虫倒进茶水里,端过来递给一个侍卫:“给他灌下去。”
尹朔瞪大眼睛震惊恐惧的看着阮瑜,不肯张嘴,那侍卫抠着他的下巴逼迫他张大,然后不由分说把茶水灌进去。茶水一入口尹朔就呜呜的挣扎起来,想要把那雌虫吐出。然而侍卫狠狠扳着他的下巴,逼迫他把茶水全都咽下去。
“这是涂耳教我们的法子。若你实在不愿意驱虫,万不得已,可将雌虫给你喂下去。钻心本就是以你的精血喂养,一旦进了你的身体,蛊虫便会疯狂在你体内噬咬,迅速胀大,直到咬入心脉。这过程大概要三年,三年内你每天都要承受钻心之痛,而救自己的法子,你是清楚的。”
话音刚落,尹朔已经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死人,痛苦的摁着胸口,摆脱了两个控制他的侍卫在地上打滚。
阮瑜冷眼看着他,并无一丝同情之意。
“你们在此看着他,若他想通了,便到隔壁来找我们。”阮琅没有兴趣看别人受折磨的狼狈样子,吩咐完便带着阮瑜走了。
不过半个时辰,尹朔就扛不住钻心的噬咬同意驱虫。驱虫需要雌雄虫感应,若两只虫子都在人的体内,则需要二人相对而坐。
尹朔先放了一碗血,这碗血放完,他已经是面色灰白头昏眼花了。而后他命人点了两盏蜡烛,摆放在他跟陆野之间。再加上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材,毒药居多。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念些什么,突然眼一睁,在自己指尖割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