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树下,凉风徐徐,再有两杯清茶,若是得一个知己闲敲棋子那定然是一件人生快事。
托着红漆木盘走到桌旁,将小灶上刚放凉的茶放在桌上,瞧一眼面前桌旁坐着的人,飞快退下走到边上假装忙活。
抬眼偷瞄一眼坐着气定神闲的人,萧云慕在裙摆下的脚动了动,有些坐不住。
要换作别人,萧云慕还坐得住,可坐在眼前的人偏偏是个她坐不住的人,别说坐得住了,一想到刚才丢人的情形,她连看都不想看到盛景年。
险些砸了花架不说,还差点儿在盛景年面前摔个人仰马翻。
怪丢人的。
“小公爷今日怎么得空到府上来?我看五哥和小八都去了太学院,小公爷不用去吗?”萧云慕捧着茶杯,轻啜一口后打破沉默。
正玩着手里折扇的盛景年一听,笑了笑,单手拿起杯子,茶喝了大半。
抬眼盯着萧云慕,盛景年不由好笑,分明是个活泼的性子,怎么打从两人认识来,萧云慕尤其喜欢在他面前装作娴静的模样。
为了讨好他还是为了讨好他母亲?
“听闻你受寒病了,心有担忧,不过见你刚才的气色,倒是一夜过去好了大半,想必昨夜陆神医连夜诊治,妙手回春,治好了你的病。”
怎么连陆神医来的事盛景年都知道?萧云慕心里犯嘀咕,面上倒也不敢太过表现,只好把心思压在心里。
等等!知道陆神医到将军府来看诊,那岂不是知道了昨晚竹叶青的事。
萧云慕反应过来,顾不得和盛景年的较劲儿,抬眼盯着他,柳眉轻蹙,“小公爷见过陆神医了?”
“正是从陆神医那里听说了。”盛景年也不遮掩,大大方方把陆神医出卖了。
闻言萧云慕扁扁嘴,收回落在盛景年脸上的视线。
下回见着陆神医,可还得再说一句,不能泄露病人之事。
“有劳小公爷记挂,不过是受寒加上受了惊讶,爹爹和祖父怜惜我,这才让我在家中静养两日。”萧云慕脸上笑容娴静,看向盛景年,“只是小公爷如此记挂,又特意登门,怕耽误了小公爷考学之事。”
言下之意,你赶紧回太学,不必经常到将军府来了。
萧云慕说得委婉,旁人可能不明白,但盛景年是个什么样的人,哪里还能不明白这里面话的意思。
放下扇子,指尖在桌面轻轻敲着,不经意似的看了一眼萧云慕,盛景年淡淡道:“你放心,你如此看重我考学一事,又替我着想,处处为人,我自是不会让你失望。”
三两句话让萧云慕再说不出什么来,只得作罢。
盛景年是闲得发慌才没事到她这里来找茬的?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和她作对。
“九姑娘,长亭侯府的世子到了,说是病了两日,这才大好,正好——”进门来的丫鬟一进门便嚷着开口,丝毫不知主仆之分,说话的语气也是漫不经心的。
谁知绕了过来看清楚院子里坐着的人时,吓得不轻。
萧云慕抬眼看去,瞥见是宋氏身边的丫鬟,看来宋氏也在前厅待着了?昨夜里才发生那么大的事,今天宋氏就当无事发生,可真行。
要是没点定力都不好意思在将军府呆下去了,看看这一个两个的,演技都是一流。
“是夫人让你来的?”
“回、回九姑娘的话,是夫人让我来的,我不知九姑娘这里有客人,还请九姑娘见谅。”丫鬟忙两手规矩放在身前,低下头认错,“夫人约了王家夫人,老爷又出府去,老太公那里不敢打扰,只能来请九姑娘去,加上大少爷有吩咐,说是世子画技名满京城,是特意请来教姑娘作画的。”
长亭侯府?盛景年手上的动作停下。
那不是陆知柏吗?
盛景年见萧云慕还是一脸错愕,起身道:“正巧我与世子多日未见,正好同他叙叙旧,也好看看小九作画的水平在他传授经验后怎么样。”
“你和世子认识?”
“你说呢?”
见盛景年脸上的笑,萧云慕暗恼自己居然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这两人同在京城,又都是宗室贵族,怎么可能不认识,尤其是年纪相仿。
京城再大,那也只有这么一块地方,再说了,陆知柏也在太学上过学,只不过是后来生了场病才不去太学,自行在家里跟着先生学。
说是先生,但也都是朝里的老太傅,个个学富五车,一肚子的文章,不过陆知柏这人,偏偏喜欢作画,打小就有不俗的天赋。
十四岁那年一副夏景图,惊艳御前,那画上直接被挂在了当今圣上的书房里。
自那以后,陆知柏的名声便大了,自然也有了不少人登门说亲,不过都让长亭候一一回绝,至今也还未定下一门亲事。
见盛景年往外走,萧云慕跟上,看了一眼还站在那儿的丫鬟,“你去忙自己的事儿,我院子里有蛇出没,不安全,小心你也让蛇咬了。”
那丫鬟一听,脸色顿时惨白,低着头连声应了便走了。
从西林苑到前厅,也要走不短的距离,萧云慕不时看一眼身边的盛景年,实在不知道盛景年每天是有多闲才会有功夫来搭理她。
这世界还真和她看的,人设崩了个遍。
还好萧老太公和萧靖安的人设稳稳当当的在那里,不然她怕是连个真正能说话的、依靠的都没有。
“想什么?在想知柏能不能教你?”盛景年忽然问了一句,“知柏字修齐,汴京城里,谁不知道陆修齐的画作千金难求,连我都没有他的画。”
这话说得有些委屈似的,让萧云慕对两人的关系更好奇了。
好像比认识还要更熟一些?难不成,这两个人还私交甚好?萧云慕一头雾水,但也听出来一些盛景年在打趣自己。
说她有眼无珠,不识货。
萧云慕倒是也不恼,毕竟她的确是不懂得赏鉴名画,这画得好不好,她也只能瞧出一二分来,连评析也不过是随口分析一下意境、笔墨潇洒。
至于旁的,那可真要大家才看得出。
“小公爷多虑,我虽不懂画,但也知道世子的画作千金难求,否则哥哥凭着和世子的私交请他来教我,不求能像世子那样留下传世之作,但求能有所长。”
免得琴棋书画样样都被比下去,连个能拿出手都没有。
所为泛泛而学,大概就是她了。
“你倒是心宽。”
“不体胖就行。”萧云慕接过盛景年的话,笑了一下,“小公爷,小心脚下。”
前面有石阶,萧云慕自然的接了这一句话,说完后看向前面不远处的外的石屏,随后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世子怕是一个人独坐无趣,我又是个胆小的,见着先生就害怕,还好有小公爷在,才能解了为难。”
先夸一番再说,反正待会儿她就安心作画,让盛景年去叙旧,有盛景年在,总不至于,还要她去应付陆知柏了吧。
萧云慕倒也不是不喜欢陆知柏,只是这人每回说话的神情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太过温柔,好像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似的,弄得萧云慕连作画的时候,弄错了颜色,才偏了一点儿都害怕对不起陆知柏的认真。
但也多亏了陆知柏的耐心,不然她怕是毫无长进。
“你我间还需要如此客气?”盛景年笑道:“往后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反倒是生疏了。”
一家人?长公主可不会把她当成一家人,连个外人都不如。
萧云慕心里默默吐槽一句,绕过屏风,抬眼便见到陆知柏坐在那里,正端着一杯茶,刚要喝见着他们,立即把手里的茶放下站起身来。
不得不说陆知柏这个世子,称得起名门子弟四个字。
言行举止无一可以挑剔之处,待人处事也是极其让人舒服,不会让人尴尬。
“学生见过先生。”萧云慕走上前,忍不住笑着朝陆知柏行了一礼,“听闻先生病了,因入学一事,所以并无时间去看望先生,不知先生病可好了?”
这下不止连陆知柏愣住,连盛景年也楞了一下。
谁不知道萧云慕是个性子爽直又跋扈的人,脾气跟火一样,窜起来能烧得周围寸草不生,但这段时间来好似一下改了性子,又成了知进退不争锋的鹌鹑,
可今日的萧云慕着实两边都挨不上,说话时黑眸闪着光,眼波一转时,竟有顾盼之姿。
萧云慕看来不是个木头愣子,也不是张扬跋扈的辣子,而是俏生生才十六岁的少女模样,少女有的特质在她身上都看得到。
“九妹妹真是喜欢说笑,今日连我的玩笑也开了。”陆知柏无奈摇头,眼里尽是宠溺,习惯伸手要扶萧云慕,想到盛景年在,又收回了手,背在腰后。
闻言萧云慕连忙笑着赔罪,“世子莫怪,实在是这些日子闷得慌,难得见到世子,所以才说了几句玩笑话,你可别在我大哥跟前提起这事,否则他定要教训我了。”
“你知道怕,还敢做?是笃定了我不会到靖安面前说。”故作气恼道:“看来九妹妹是有恃无恐才会在我跟前说笑。”
“哪有,世子——”
萧云慕忽然意识到什么,顿时收敛了笑容,话也只说了一半,“往后不和世子说笑了便是。”
对陆知柏萧云慕是敬仰的,所以刚才见着他气色好了不少,比第一次见着的样子还要好,所以才会忘了形,忘了盛景年还在旁边。
这下惨了,当着盛景年的面和陆知柏说笑,怕是——轻咳一声看向盛景年。
盛景年的脸怎么比锅底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