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热茶上飘着丝丝白烟,氤氲了气氛,倒也让寒冬里多了些暖意。
偏厅里的布置还和从前一样,萧云慕从小到大都是一样,都是苏氏喜欢的,西林苑是她一手布置出来的,怎么可能会动。
抬眼看向对面的苏云兮,萧云慕捧着杯子轻啜一口,茶香顺着口齿一点点的淌进胃里,暖意也跟着遍布全身。
“嫂嫂怎么不问我话了?还以为回门的时候,有很多问题要回答。”
苏云兮放下杯子,往外看了眼,萧靖安和盛景年这两人居然也有能坐下来闲谈的时候,倒也真是不易。
低笑道:“你过得怎么样,难道我是一个过来人还看不出来吗?你这模样,我是再熟悉不过了,看来,你和小公爷的误会解释清楚了?”
误会?那可真的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那些事情,萧云慕自己想起来都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那么去想盛景年,盛景年是什么样的人,她应该了解的。
好在,盛景年可比她大度多了,轻易地原谅她。
“瞧你提到盛景年的样子,眼神都变了,看来我和你大哥是不需要担心了。”苏云兮笑着打趣:“你说你,要是成亲那天也是这样,不是挺好吗?”
“人生总要有一些遗憾,好在不会总在遗憾里度过就好。”
说完看向盛景年,大概在她心里,成亲当夜的事情会是一个遗憾,可这一点遗憾在两个人的生命里,大概就不算什么了。
不值一提的事情罢了。
将军府的午饭设置在花厅里,门口都用门帘挡住了外面的风,萧云慕和盛景年是成亲回门,依着习俗,当是‘客’,既然是客,那便要坐得里萧老太公近些。
萧云慕见着萧云霜和萧靖修姐弟时,愣了愣,才想起来李二公子和萧云霜的婚事已经定下,但婚期还未定。
毕竟前面还有一个萧云颂和张昭渊。
“小九,五哥今年过年都不在,不过上回捎了信回来,说是六七月能回来一趟,在京里待一个月左右,还提到了你。”
“五哥的信?”
原本还有些走神的萧云慕听到这话,立刻看向萧云颂:“信上说了什么?”
闻言萧云颂撇嘴:“刚才你还对我爱答不理的,这会儿就这么激动,果然还是和五哥亲,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萧靖平的家书,这可是朔边传来的家书。
尽管不是烽火年代,可是从那么远的地方送来的家书,那也抵得上万金。
“六姐,你别卖关子了,你快和我说。”
萧云颂失笑,拉着萧云慕的手:“别撒娇了,都成亲了还一点都不稳重,其实写得挺少的,人家的家书都是厚厚的一沓,他不知道是不会写还是怎么,居然才三张纸。”
“别说这个,到底说了什么?”
“他在军中,立了功,你想不到吧,他居然还立功了,而且还是——在巡逻路上发现的一拨探听军情的,他们十五个人把对面二十个人给全绑了,还有说,你是不是要和小公爷成亲,我回信说,已经成亲了,然后他提到了你和盛景年推荐去的人。”萧云颂说完愣了愣:“你们什么时候推荐了人过去?”
想不到齐汉他们已经到了朔边,可真快,还以为要再过些日子,毕竟这会儿冬日里,路不好走,不过——
想不到这书信竟然都是两个月前的了。
失笑道:“你这消息,可比你之前和我说的要中听多了。”
闻言萧云颂‘嘁’了一声,然后看向那边已经布置碗筷的桌子,笑着拍了一下萧云慕的肩,起身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你放心,我不会怪你的。”
祸福相依,而且做了什么事情,就得担起什么结果。
她如今可算是明白了,萧云慕当日能下水把她就上来就断不会害她,只是……心里难免存有一丝希望。
希望萧云慕再仁慈一些,那样她就可以来得及替宋氏赎罪。
但萧云慕不这样做,她也觉得并无什么。
做过的事情抹不掉,真到了那天,她只求能……
萧云慕盯着她的背影,低叹一声——果然,她的确是个心狠的人,但她不心狠,也就不能活到今日。
“说什么?”
“在说五哥的事,想不到萧靖平还真和你说的一样,能在军中做出一点名堂来,可是比在京城里混日子强多了。”
朝盛景年一笑,萧云慕起身,和盛景年走到桌旁坐下。
萧靖平可当真是潇潇洒洒的人,担得起盛景年和萧云慕的这份期待,也无愧于萧老太公和萧澄的期望。
年中回来?
那也快了,能赶上萧云颂成亲的日子。
饭桌上,谈笑晏晏,除了宋氏脸上有病色外,每个人倒都比除夕那日要更热闹,连萧云霜和萧靖修都难得有了笑容。
自从叶姨娘的事情后,两人很少会有和众人碰上的时候,多半都是待在枫晚苑。
待到酒足饭饱,萧云慕和盛景年也不便多留,毕竟还要回家里去准备明日进宫谢恩的事情。
临走时,萧云慕见萧澄朝自己看了眼,心中顿时明白了萧澄的意思。
襄阳王的事情才过,萧云雅有身孕,她的确是该进宫去看一趟,只是不知明日去东宫方便不方便。
有盛景年,大概能借着去见赵祎的理由见到萧云雅,哪怕只是说几句话也好,不然萧云雅生产前,已经快半年不曾见过他们了。
“祖父,爹,我们……要回去了,改日有空再过来。”
“九丫头!”
萧老太公看着萧云慕,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什么事都要看大夫,可别把身子弄坏了。”
闻言萧云慕鼻尖一酸,含泪点点头。
不管什么时候,萧老太公都是萧家最疼爱她的亲人,和萧靖安不同,萧老太公即使心里记挂萧家,可从未让她牺牲过什么。
眨眨眼,压着泪意:“祖父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我会常回来的。”
常回来?哪里能是常回来的。
萧云慕回身上了马车,还未说话,盛景年就已经搂着她。
前日成亲时的眼泪好像全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萧云慕揪着盛景年的衣襟,忍不住呜咽出声。
“盛景年,我、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常回家了?”
再有怨恨,可将军府依旧是她的家,这里还有她牵挂的人,怎么就不是她的家了?
“怎么会,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
盛景年轻轻拍着她的背,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担心,但是明日见着你二姐,总不会还那么伤心了吧?”
“你怎么知道?”
“你的心事,要我都不知道,还配做你的夫君吗?”盛景年笑了一下:“你呀,心里藏着的事情太多,真的是个傻姑娘。”
不用去想,盛景年也知道萧云慕心里藏着的事,放不下萧靖安,放不下萧老太公,甚至连萧云颂兄妹的事情都要管不管,更别提苏氏当年含恨而终的事情。
马车辘辘,萧云慕和盛景年回到国公府时已经是快晚饭的时辰。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刚到门口就见管家在门口等着。
“怎么回事?”
“小公爷,你可回来了,长公主正大发雷霆,要把一个丫鬟赶出去!”
什么?才离开家里半日,怎么就有人惹得长公主发这么大的火?还要把人赶出去,这可不常见,尤其是——
这怎么回事?
萧云慕伸手握着盛景年的手,点了一下头:“我们先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恩。”
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长公主呵斥的声音,跪在地上的丫鬟脑袋埋着,身上的衣服看着很薄,显然不够御寒。
这么跪在院子里,怕是不到一个时辰,人就是想活,也活不了。
萧云慕从未想过会遇上这样的事,而且这丫鬟看上去年纪不过才十三四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
“母亲为了什么事情发这么大的火?伤肝伤神,不如到厅里用饭,府上新请来的厨子可是爹为了你专门从别处请来的。”
还不等萧云慕反应,盛景年已经先一步走上前,伸手扶着长公主:“外面风寒,里面坐着消消气。”
长公主扫一眼萧云慕,只是一撇就跟着盛景年往里走。
但院子里任谁都不敢让地上跪着的人起身,纷纷低着头不作声,只有萧云慕站在那里,盯着小丫鬟瑟瑟发抖的身子。
再大的事情也不必害人性命,更何况,瞧着这丫鬟,也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一定要以死谢罪的过错。
“犯的是什么事?”
“刚才她在院子里收拾,不小心折断了长公主最喜欢的一棵梅花,折断了一支,所以——”
为了一枝花要人以死谢罪?真是好大的脾气。
萧云慕实在是不明白这罪名怎么就那么大,即使她已经能理解一些位高权重的人做一些事情,可她依旧不明白,物再好,那也是死物,人怎么就比不过那东西了。
又不是国宝和玉玺、传家宝之类的东西。
花折断了,明年还会再开,何况又不是整棵树都死了。
“起来,到廊下去跪着,再在这里跪着,你的膝盖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萧云慕往里看了眼,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长公主的声音。
“谁求情,那就和她一起跪着。”
闻言萧云慕怔住,从来没有过的无力,忍不住看向小丫鬟,却见那小丫鬟抬起头来,冲着她笑了下。
“少夫人是好心肠才替我求情,但长公主罚我是应该的,不要为了我牵连少夫人,少夫人别担心。”
盯着说话时冒出来的一团团白雾,萧云慕眨了下眼睛,不由得攥紧了手。
牵连?好心肠?
她要是好心肠,那就该陪着一块跪,让盛景年不得不求情,然后换得小丫鬟不用罚跪,可她竟然不敢……
“你多大年纪?”
“今日是奴婢十四岁的生辰。”
身子一晃,旁边的春月连忙扶着,不忍再去看强挤出笑容的丫鬟。
十四,可真是大好的年华。
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