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上行人稀少。
车厢上，列车运行区段指示牌上的“汉中—北京西”的字异常醒目。
一年前，我在这里送别叶芊。现在，梦洁又在这里送我。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太气人了，”我一手握着从汉中到北京西站的硬座车票，一手握着梦洁柔软的手愤愤地说，“他们不给我卖卧铺，非要加钱才有！”
“他们铁路职工倒卖车票，这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梦洁轻叹道。
“那我上车后再把硬座换成卧铺吧！”我轻声地对梦洁说。
“好的！”梦洁含泪欲洒地说，“穷家福路，在外别委屈自己！”
“你放心吧！”我深情地看着梦洁清澈明亮的眼睛说，“北京地大，天空上飘的尽是机会的云！”
“云多的地方雨也多，”梦洁一脸伤感地说，“如果你被那里的雨淋成落汤鸡了，那就回来吧！回来，起码我还有固定的工作，有固定的住处！”
“去了我就没想回来，”我看着延伸到远方的闪亮的铁轨说，“我已经没有退路！”
“也是，”梦洁幽幽地说，“那就好好去闯吧！”
“等我在北京站稳脚了，一定把你接过去，让你也看看咱北京的天安。门！”我在上车前，在漂亮女列车员那复杂的目光下，再一次深情地吻了吻梦洁那润泽的即将相隔千里的唇，抱了抱即将要沦陷他人之手的梦洁那柔软温暖的三围，然后一个箭步蹿进北上的列车。
我的眼里一阵酸涩。
我不想让梦洁看见我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站台上，梦洁早已泪流满面。
列车开了。
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哐当！哐当！哐当……”
火车一路向北。
我心烦意乱地来到硬座车厢。
我提着随身携带的一点行李，朝8号车厢走去，我想尽快地把硬座换成卧铺。
就是这时，我的眼前一亮。
一位眉清目秀的长发妙龄女孩正坐在过道边的硬座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穿行的旅客。
我心花怒放，决定先不去换卧铺票。
“美女，”我微笑着问，“你这有人吗？”
女孩犀利的眼神看了看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这是默认没有人，”我嬉笑着坐在女孩对面靠窗的位置，“这位置真好！”
女孩莞尔一笑。
我微笑着把随手拎着的装有啤酒的塑料袋放在小桌子上后，顺手打开一罐啤酒，开始一边喝酒一边看起车窗外的风景。
“你去北京干什么？”女孩忽然饶有兴趣地问。
“找女朋友去！”我呵呵一笑。
“那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写作的！”
“写作赚钱吗？”
“还可以，关键是我才华横溢，想不赚钱都难！”
女孩呵呵溢笑，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含笑不语。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过去。
天，渐渐地黑了。
“要不我去补两张卧铺吧？”我试探着对女孩说。
“你请我吗？”女孩呵呵一笑。
“请你”我微笑着说，“把你的行李拿上，我们到8号车厢换卧铺票去！”
女孩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心花怒放地带着女孩来到8号车厢补票处。
“身份证拿来，”我对女孩说，“办卧铺要用到！”
女孩微笑着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
“妙菡！”我嬉笑着说，“名字挺好听，那我开始就叫你妙菡了！”
“可以！”妙菡呵呵一笑。
我微微一笑。
我极其顺利地补了两张硬卧。
“你真舍得花钱请我呀！”妙菡吃惊地说，“我以为你逗我玩呢！”
“是真心的，”我嬉笑着说，“我视金钱如粪土！”
“你为什么要请我？”妙菡微笑着问。
“这趟旅程太漫长了，”我呵呵一笑，“正好，咱俩聊聊天，打发打发一下旅途的寂寞时光！”
妙菡嫣然一笑。
我微微一笑。
我们一起来到了卧铺车厢。
“谢谢你！”妙菡坐在卧铺上对我说，“想聊什么？”
“你看看我的文章写得怎么样？”我说着从包里掏出本子对妙菡说，“这是我的‘豆腐块’本子，上面贴的都是我在报刊发表的纯文学作品！”
“我看看！”妙菡说着饶有兴趣地接过我递给她的本子，开始随手翻看起来。
我含笑不语，醉意朦胧。
“你发表的文章真多啊！”妙菡感慨道。
“写得怎么样？”我试探着问，“你看我靠它能不能在北京闯出一片天地？”
“你带着这个去混北京，”妙菡嬉笑着说，“饿死的可能性很大！”
“正道沧桑，”我深沉地说，“饿死也认！”
妙菡呵呵一笑，低头又翻看起我的那本“豆腐块”。
我含笑不语，惬意地喝着啤酒。
列车一路向北。
一路上，我都记不清和妙菡说了多少话，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啤酒。
第二天的傍晚，列车鸣着清脆的汽笛声，缓缓地进到了北京西站。
列车停稳。
我迫不及待地下了列车，妙菡犹犹豫豫地跟在我的身后。
一阵风裹着沙尘吹过。
“这里的风怎么这么大？”我一边揉了揉有点发涩发疼的眼睛，一边对妙菡说。
“我哪知道，”妙菡呵呵一笑，“问气象台去！”
“终于到北京了，”我高兴地对妙菡说，“我要去找我女朋友啦！”
妙菡莞尔一笑。
我微微一笑，在兴奋和茫然中走出了北京西站。
虽然有风，虽然有沙，我还是在刚出车站的那一瞬间，第一眼就看见了候车主楼上悬挂的“北京西站”四个大字。
北京西站，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地方，容纳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他们心思各异，怀揣梦想，欢呼雀跃或者小心翼翼地像潮水般涌到了这里，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梦想，甚至爱情，即使是如此恶劣的扬沙天气也阻挡不了他们来去匆匆的脚步。
“北京，你好！”我看着北京西站四个大字喃喃自语，“还有，叶芊，你也好！”
我一边想着叶芊，一边在公用电话厅拨通了她的电话。
“我真的已经到北京啦！”我高兴地对叶芊说。
“你为什么上车前不给我打个电话？”叶芊纳闷地问。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我嬉笑道。
“那你为什么不用手机给我打电话？”叶芊又问。
“上车后才发现没电了！”我解释说。
“我敢肯定，”叶芊认真地说，“你绝对是喝多啦！”
“是的，”我一本正经地说，“而且还醉得一塌糊涂！不过，现在醒了！”
“醒了就好，”叶芊忙不迭地说，“我现在还有急事，不能去接你！还有，我现在和几个女同事在一起住着，肯定无法给你提供住宿！你先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明天我去找你！”
“好的！”我略带失望地说，“你忙你的，我不会打扰你的！”
我说着悻悻地挂了电话。
我以为，叶芊肯定会来接我的，但我想错了。
“你女朋友怎么不来接你呀？”妙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可能忙吧！”我说着心灰意冷地转身上了过街天桥。
天桥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我的周围，灰色基调的建筑群落组成了整个车站都无法调控的拥塞。
北京西站，这是一个亚洲最大的现代化铁路客运中心。广场上面，很多候车的外乡人挤在一起，像一群群预备迁徙的牛和羊一样睁大眼睛，那种眼神是恐惧的，是慌乱的，是迷茫的，是麻木的。即使是这样的恶劣天气，他们并没有放弃执著地等待，急切地希望在散乱而不成型的队伍中看到售票处那扇很小的窗户里亮出的或瘦或胖的女人脑袋。
北京西站，就这样酝酿着太多的希望，就像它终结了太多的希望一样。
我孤独无助地靠在天桥的栏杆上。
在我抬起头再一次看见候车主楼上高高悬挂的“北京西站”四个大字的时候，我也感觉到了天桥轻微的震颤，暗涌一般，让我觉得有种不安全感。过街天桥，就是这样一个轻易让人丧失重心和安全感的地方。就像北京西站，很容易让人产生沧海一栗的渺小感觉，渺小得像随时都会被最轻最柔的风也能吹走一样。
“你打算怎么办？”妙菡轻声地问我。
“先随便找个地方住下再说！”我苦笑道。
“我知道一个地方，”妙菡思索着说，“就在大栅栏那边，私人旅社，允许让一男一女住在一起！”
“不会是黑店吧？”我面无表情地问。
“如果你相信我，就去，”妙菡嬉笑着说，“如果不相信，就拉倒！”
“那走吧！”我无可奈何地说，“我这是头一次来北京，两眼一抹黑呢！”
妙菡莞尔一笑。
我们来到车站外，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很快，出租车就来到了妙菡所说的那家旅社门口。
旅社不大，但看上去还算正规。
更重要的是，旅社允许一男一女开一个双人间。
一夜缠绵悱恻。
等我醒来的时候，大吃一惊。
房间里，妙菡和我的所有行李都全部消失了。
我急忙摸了摸口袋，手机和钱包也都统统消失了。
“哎呀！妈呀！”我惊叫着环顾四周，“这可怎么办呀？”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桌子上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天安/门箭楼旁边找我！
我急忙朝门外冲去。
我的耳朵两旁风声呼呼。
我满头大汗地赶到箭楼前，发现妙菡正一脸微笑地看着我。
“都在这呢，”妙菡呵呵一笑，“太大意了吧！”
“吓死我了，”我气喘吁吁地说，“这些东西要丢了，拿钱都买不来！”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我纳闷地问妙菡。
“一个贼，”妙菡嬉笑道，“你信吗？”
“你来北京干什么？”我依旧纳闷地问。
“这是秘密，”妙菡呵呵一笑，“不告诉你！”
“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我试探着问。
“把你的联系方式留给我就行，”妙菡认真地说，“需要你的时候，我会联系你的！”
我认真地给妙菡写下了我的手机号码。
妙菡莞尔一笑。
“有空了一定给我打电话！”我微笑着对妙菡说。
“会的，”妙菡轻声细语地说，“我们一起在这逛逛吧！逛完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你去哪？”我认真地问。
“还没想好呢！”妙菡若有所思地说。
“想没想过在北京发展？”我试探着问。
“北京不容易得手，”妙菡嬉笑着说，“我的好多朋友都在北京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那你就没想换种生活方式？”我心情复杂地问。
“想过，也没想过，”妙菡轻叹一声，“有些路，一旦走上就很难回头的，就像你走上写作这条道，还能回头吗？”
“不能！”我极其肯定地说。
妙菡微微一笑，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天安/门城楼。
我心情复杂地环顾广场四周。
广场很大，也很宽敞。
广场西面，是全国人大办公地点的人民大会堂；广场东面，是著名的中国革命博物馆和中国历史博物馆；广场中央，矗立着的是人民英雄纪念碑；纪念碑南面，是一代伟人毛主席的纪念堂；广场北面，隔着长安街就是宏伟的天安/门城楼。毛泽东就是在1949年10月1日那天，在这个城楼上按动电钮，升起了新中国的第一面国旗。
“这就是我魂牵梦萦都想看一看的地方！”我轻声地对妙菡说。
“我也是！”妙菡一脸认真地说。
“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在北京留下多少足迹，”我思索着说，“但我会努力去拼的！”
“希望你成功！”妙菡微笑着说。
“我也希望你以后早早被警察抓住，”我嬉笑着说，“那样或许你会回头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我一看是叶芊的来电。
“你在哪？”叶芊轻声地问。
“在天安/门广场呢！”我高兴地说。
“好的！”叶芊呵呵一笑，“你就在纪念碑那等我，我马上就过去找你！”
我放下手机，心情激动，欢呼雀跃。
“北京，你好！”我高兴地喊叫道，“叶芊，你好！”
妙菡含笑不语。
“我女朋友要来了，”我依依不舍地对妙菡说，“我要走了！”
“好的！”妙菡说着柔情万千地依偎了上来。
我紧紧地抱住妙菡那柔软的的身体，深深地吻了吻她。
“再见！”我意犹未尽地向妙菡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等等！”妙菡说着向我扬了扬手中的手机，“下次小心点美女！”
“哎呀！妈呀！”我惊叫着摸了摸口袋，“什么时候拿的？”
“在你起反应的时候，”妙菡嬉笑着说，“这次真的再见！”
“我得再检查一遍，”我一本正经地开始翻看我的行李，“‘豆腐块’本子，在呢；钱包，也在；身份证和银行卡，也在……都在呢！”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妙菡，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妙菡嫣然一笑，独自拉着自己的行李箱朝公交车站走去。
“别忘了我的手机号码，”我冲着妙菡远去的背影喊叫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没忘！”妙菡转过身，一边说一边向我挥了挥手，“再见！”
“再见！”我依依不舍地向妙菡挥了挥手。
妙菡走了，始终没有留下她的手机号码。
我的心茫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