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
一个女人上线,开始和妙菡聊了起来。
“我叫可馨,”女人介绍道,“我的男人名叫洪泉!”
“请讲吧!”妙菡微微一笑。
“我一般都是夜幕降临的时候才下班回家,”可馨开始认真地讲述起来,“每次回家的时候,繁华的城市开始用五彩斑斓粉饰自己,而我的心里却渐渐灰色起来,这种不大美好的感觉,在我每次回家的时候都显得异常的强烈。家里的灯虽然亮着,我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温暖。一想起那个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家的叫洪泉的男人,我就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你们现在的感情不好吗?”妙菡思索着问。
“以前很好,”可馨一脸认真地说,“我和洪泉结婚已经两年多了。我们原本有个幸福温馨的家,我在单位老老实实地打字,他在工会勤勤恳恳地上班,是个在国企里人人羡慕的双职工家庭,日子过得幸福而美满。然而,自从他因工作需要被调到北京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在单位叱咤风云的他在这个北方的城市,显得是那么的平凡和无足轻重,而他竟然对这一切都熟视无睹。”
“北京的人才太多,”妙菡呵呵一笑,“谁来了都会感觉自己很渺小很平凡和无足轻重的!”
“是的,”可馨神情落寞地说,“洪泉经常问我是不是北京让我的心变野了,我经常会反问他谁没有野心。”
妙菡微微一笑,欲言又止。
看样子她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天回家,”可馨用一种陷入回忆后的声音幽幽地说,“我穿过一条拥挤不堪的过道,过道里光线昏暗。在在过道的尽头,洪泉一边走调地哼着‘几度风雨几度春秋’,一边熟练地生火做饭。裂着几道口子的案板上,放着他刚刚切好的极其规则的洋葱……”
“他看样子还挺乐观的!”妙菡呵呵一笑。
“是的,”可馨勉强一笑,“洪泉看见我回来,一边腾云驾雾,一边高谈阔论,他说他觉得用洋葱比喻爱情再恰当不过了:首先,爱情应当饱满而健硕,看看洋葱汁水淋漓,朝气蓬勃,略带透明,甚至还泛出紫水晶般的莹莹光泽;其次,爱情应当纯洁而坚贞,看看哪个虫子能蛀洋葱;还有,爱情应该始终如一,看看洋葱从开始剥到最后,它一直都是最初的样子不会改变,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瓣心香永远像第一次相见时的那一层……”
“用洋葱比喻爱情,”妙菡嬉笑着说,“估计打有洋葱那一天开始就有了,太没创意啦!”
“是的!”可馨似笑非笑地说,“当洪泉用洋葱比喻爱情的时候,我就说洋葱是会让人流泪的!我说着一把从洪泉的嘴里抓过那根点燃的香烟,心里的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我对他说,你还嫌洋葱不够呛吗?非得再拿烟熏熏!”
“我也讨厌一边做饭一边抽烟的男人!”妙菡微笑着说。
“我很讨厌他这样,”可馨生气地说,“我数落洪泉的时候,他嘿嘿一笑,但这样的笑却让我再次感到了厌倦。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响了起来。我转身进了屋子,我知道这是明浩打来的。明浩是我在工作时认识的一个客户,有着斯文的长相和帅气的脸,更重要的是年纪轻轻的他在北京不仅有房有车,而且还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广告公司。”
“他打电话约你出去吗?”妙菡试探着问。
“是的,”可馨微笑着点了点头,“明浩在电话里问我晚上有空没有,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如果我有空,他想请我到簋街吃东西去!我问什么时候,他说就现在,因为现在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我想去哪,他都可以带我去;我想吃什么,他就带我去吃什么!”
“你答应了吗?”妙菡思索着问。
“我沉吭声,”可馨认真地说,“我和洪泉来北京时间也不短了,簋街当然是听说过了,但我从来没有去过。我的生活就是上班,回家,上班……日子像一潭死水般平静而无味。我们日复一日机械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比同事还同事,比老夫妻还老夫妻。洪泉总是一下班就准时回家,然后做饭,等我回来后便起身把饭菜摆在桌上。明浩在电话里焦急地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让我想想,五分钟后再给他电话!”
“你心里在犹豫着去不去?”妙菡猜测道。
“是的,”可馨说,“我关上手机后,准备炒菜的浩泉满脸狐疑地问谁打来的电话,我不耐烦地让他别管;浩泉继续问我那人是男是女,我忽然就心烦意乱起来。我对洪泉说,男的怎么样?女的又怎么样?我嫁给了你,又不是卖给了你,我难道还没有自己的一点自由了吗?洪泉无奈地说,你当然有那自由了。我说着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化妆一边对浩泉说我有事,可能回来的要晚些,让他早点睡。浩泉一声不吭,抬起头默默地看着我。我忽然对他的目光有了一种厌倦,我生气地说化妆有什么好看的!浩泉说等吃完饭后再去,我说回来后就吃,说完我就背上包,逃也似地走了。”
“你最终还是决定和明浩来往了?”妙菡试探着说。
“是的,”可馨一脸认真地说,“我来到簋街,在人来人往中,我一眼就看见了衣冠楚楚的明浩,我的心湖开始泛起波澜。明浩问我以前来过这里没有,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明浩说那他以后天天带我来,我停下脚步微笑着问他想干什么,我说我可是有老公的!”
“他是怎么说的?”妙菡饶有兴趣地问。
“他只是淡淡一笑,”可馨说,“他说有老公怎么样,没老公又怎么样,他还说感情是吃出来的!我问他是不是经常来这种地方,他说是的,他说他不光这里,北京很多著名的美食街他都去过了!他问我吃点什么,我说随便!那天夜里,我们转来转去,最终却只吃了一些‘麻小’,因为那是簋街的招牌菜和特色菜。‘麻小’那鲜红的颜色和香辣的味道,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也挺喜欢吃那个味道的!”妙菡呵呵一笑。
“那天夜深的时候,”可馨微笑着说,“明浩送我回家,分别时他吻了吻我。我到楼下的时候,发现屋子里依旧亮着灯,过道里依旧拥挤不堪。我打开房门,看见洪泉正用炯炯有神的眼光打量着我。他故作幽默地说饭在桌上、汤在盆里、他当然在床上。我看了一眼桌子,盘子里的洋葱盛得满满当当。我默默地与洋葱对视了一会,眼睛里便有了流泪的感觉;我又转身看到了床边坐着的洪泉,眼睛里有了看见洋葱的感觉;我摇了摇头,甩掉高跟鞋,上了床,倒头就想睡觉。”
“不洗一下吗?”妙菡思索着问。
“洪泉也这样问我,”可馨说,“他纳闷地问我怎么不吃饭也不洗脚,我说累了,也不饿,我说着转过身去。我的身后,传来洪泉大口咀嚼饭菜的声音。”
“他原来在等你回来一起吃饭!”妙菡思索着说。
“是的,”可馨轻叹一声,幽幽地说,“屋子里的灯接着关了,四处一片黑暗。黑暗中,我听到自己身上不断起伏的男人发出的声音,我第一次侧过脸去,回避洪泉那满嘴的洋葱味。”
“你男人也太不讲究啦!”妙菡呵呵一笑。
“就是不讲究,”可馨一脸厌恶地说,“那天过后,明浩经常约我出去。渐渐地,我回家的时间一次比一次晚了。终于,在一个彻夜未归之后,我向洪泉提出了离婚。”
“是因为北京,还是因为明浩?”妙菡思索着问。
“因为北京,”可馨表情复杂地说,“那天晚上,洪泉痛心疾首地问我是不是因为来了北京,我毫不犹豫地说是。洪泉一脸伤感地说他可以再调回去,让我们在那个单位再一起像以前那样幸福地过日子!我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我不想回去了,我现在已经对那种生活没有任何的兴趣了。”
“那就没办法了!”妙菡微微一笑。
“我说完那话后,”可馨认真地说,“洪泉不再说话,开始低着头一根接一根地抽起烟来。屋子里烟雾缭绕。过了一会,他绝望地点了点头。恢复了自由身的我感到了极其的轻松和自由,我不用再回那个拥挤狭小的屋子,不用再看见在油烟缭绕中只知道低头做饭的男人。我自然而然地和明浩走在了一起,正大光明地开始了我们的‘吃’情岁月。”
“能吃是福!”妙菡呵呵一笑。
“很快,”可馨一脸厌恶地说,“簋街开始拆迁。报纸上,开始不断登出了用‘口水油’做‘麻小’的内幕报道。簋街上,有的老店‘客走他乡’,有的易地经营,有的垂死挣扎……这个时候的我,在对‘麻小’感到恶心的同时,也对朝三暮四的明浩感到了厌倦。我最终连再见也没说就永远地离开了他,但离开他的我却再也没有回到浩泉的身边,我开始了自己的‘吃’情岁月。”
“你都去过什么地方?”妙菡饶有兴趣地问。
“去过的地方很多,”可馨滔滔不绝地说,“在店面不大人气却特火的广安/门美食街,我感受到了质朴中带给人‘惊艳’的震撼;在大店云集的阜成路美食街,我体会到了大气磅礴的的独有气派;在‘白骨精’们聚集的SOHO现代城美食街,我感受到了夜晚灯红酒绿、氤氲出纽约和巴黎相融合的气氛;在规划得井井有条的莱太美食街,我知道了什么叫大牌不多却新意叠出;在‘土洋结合’的霄云路;在经济实惠的亚运村慧忠路和大屯路美食街……我走哪吃哪,吃哪想哪。我已经不在乎身边跟我一起美食的人是谁了,我在乎的只是吃进嘴里的东西是否可口。”
“我也好想这样吃一吃!”妙菡半真半假地说。
“时光飞逝,”可馨感慨地说,“日子就这样在‘吃’情中一天天被我消化。两年后,我听说簋街改造完毕,酒圣居、接头暗号、同利园、东兴楼、丰盛斋、吉德厚……一家家熟悉的店铺都回到了簋街。于是,我又想着去簋街逛逛了。我约上了新认识的一个男人,我甚至连那个男人的名字一下子都想不起来。”
“你胆真大,”妙菡呵呵一笑,“我就不敢!”
“我们很快就到了簋街,”可馨自顾自地讲述着,“从东直门立交桥至小街十字路口,沿街两侧高悬的大红灯笼把街巷衬托得格外红火。新街仿古铺面房高大敞亮,已不同于从前的朴实、亲切和热情,新簋街有了新样子。我清晰地感觉到,几经风雨后的簋街,仿佛一朵重生的夜玫瑰,在城市深处铿锵绽放,散发着让人迷醉的光芒。在一家店里,当我爽快地喊出了一度厌恶的‘麻小’时,我的目光停留在了摊主旁边的饭桌上。趁着人少的当儿,摊主和他的妻子坐在饭桌前,胡乱地往嘴里拨拉起饭菜来……不时,他的妻子还往他的碗里挟着菜。”
“摊主家吃的是什么?”妙菡饶有兴趣地问。
“那道菜,”可馨泪光点点地说,“只是一盘简单而廉价的炒洋葱。我的眼睛里,忽然就有了辛辣的感觉。我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努力地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我听人说,当一个人想哭的时候,就抬起头,再多的泪水也会倒流回心中,不留一丝痕迹。我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上。我终于相信,有些东西注定会让人流泪的,就像洋葱,就像洋葱一样剥开后自始至终都不曾改变的爱情。那一刻,我才清楚地感觉到,自从负气跟洪泉离婚后,那些美味的东西其实并没有使我感到真正的开心。”
“那洪泉现在还在北京吗?”妙菡思索着问。
“我也想知道,”可馨含泪欲洒地说,“于是我情不自禁地摁起了那个曾经熟悉的电话号码,我想知道那个男人还在不在北京。电话通了,话筒里清晰地传来洪泉那熟悉的呼吸声。我心情难过地问他还在不在北京,他说还在,他说他在等我回去,等我回去吃饭,因为他在北京丢失了我,他不会离开北京的!”
这时,可馨的泪水夺眶而出。
“其实你应该相信,”妙菡认真地说,“你自己追求的幸福,其实就一直藏在那个让你流泪的烟火之中。”
可馨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妙菡微微一笑。
过了一会。
我轻声地问妙菡:
“你好像没有被她感动?”
“感动什么呀?”妙菡一脸不屑地说,“这样的女人,不值得同情!”
“任何女人都有迷失自己的时候,”我一本正经地说,“爱她,就应该为她指引方向!”
妙菡静静地看着我,若有所思。
我微笑着端起杯子,一口气干光了里面的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