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奶山村回来后的第二天。
叶芊开上车,带着我朝潘家园驶去。
正值人流车流高峰期,汽车停停走走。
我的心情起起伏伏。
当我们赶到位于北京城南的潘家园旧货市场门口时,看到那里熙熙攘攘、水泄不通。聚集在门外的,有用三轮车载着货的摊主,有希望“捡漏”的老顾客,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批发商和倒腾者……他们摆摊的摆摊,淘货的淘货,搞得市场一片沸腾,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叶芊停好汽车。
她在前面走,我紧随其后。
我们一起穿过西侧从北端延长至南门的旧书摊,又走过那个工艺品大棚区,身边什么新疆的玉器、江西的瓷器、江苏的紫砂、西藏的佛教用品、云南和贵州的民族服装服饰等等根本吸引不了我的注意力。我一心就想知道,叶芊要带我在这里干什么?
叶芊在前面脚步轻盈地走着。
我满腹狐疑地紧随其后。
叶芊走到古玩杂项区的一个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我看见叶芊的面前有一个男人,胡子拉茬,头发长长的,身前身后全是字画。那个男人向叶芊招了招手,叶芊也呵呵一笑,但那个男人没有起身,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臭架子还挺大!”我嘟囔着真想转身离去,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嗨!”我心有不快地向那个男人招了招手。
“你好!”那个男人嘴上说,依旧稳坐江山,一动不动。
“怎么呢?”我在心里嘀咕道,“还摆什么臭架子?”
“你们进来吧!”那个男人热情地招呼道。
我跟着叶芊心情不悦地进到那个男人的摊位里。
就在我正准备开始冷嘲热讽的一瞬间,忽然惊讶地看到了那个男人左腿上空空的裤腿;也就在同时,我才注意到他身边竟然还放着一副破旧的双拐。我的心忽然软了下来,几乎脱口而出的一些气话在一瞬间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就是马雷,”叶芊有些难过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腿对我说,“我以前对你说过!”
“你好!”那个叫马雷的男人很有礼貌地对我说,“我也听叶芊说过你,一个很有本事的作家!”
“作家谈不上,”我不动声色地说,“就是一码字的!”
“真谦虚!”那个叫马雷的男人微微一笑。
我的心里忽然明白了许多。
聊了一会,我提出告辞。
叶芊让我在门口等她。
我默默地走到了潘家园门口。
过了一会,叶芊出来了。
“你现在见到了吧!”叶芊轻声细语地说,“我在大学和他分开后,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再适合找工作,便开始把全部精力放在了他擅长的字画上。当他发现潘家园市场上的很多字画与自己的水平相差无几时,觉得这是他立足北京的一线生机,于是来到潘家园租了个地方专门写字卖字。因为没有名气,他的字根本就卖不出去,穷得经常是等米下锅,就连每月300元的房租都交不上。后来,他拄着双拐主动上门推销,逐个画廊去送。许多画廊觉得他没名气,根本不问价就将他轰了出来,只有极少数的画廊愿意以极低的价钱收购他的字,并且只是代销。他卖自己的字画受尽了白眼,面对现实,生存的压力使他不得不作出另一种选择,那就是仿别人的字画卖钱。他的名字渐渐地在潘家园市场传开了,他自己的字也开始小有名气,并加入了书法家协会,开始了他的书法家生涯。现在,他的字已经在北京的一些大宾馆登堂入室了……”
“你帮他的!”我看着叶芊晶莹明亮的眼睛说。
“是的!”叶芊轻叹一声,“不过,那是过去时,不会是将来时,更不会是进行时!”
“那个男人还是挺有出息的!”我认真地说。
“要没出息的话,”叶芊呵呵一笑,“我也不会帮他的!”
“我在想啊!”我思索着说,“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我不知道?”
“知道能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叶芊似笑非笑地说,“知道的越多,越是自寻烦恼!你现在只需要知道,咱俩就要结婚啦!”
“我好像知道了你今天穿这双高跟鞋的原因了!”我轻声说道。
“你猜的没错,”叶芊微微一笑,“这双鞋就是他曾经送我的,我今天特意穿它也是为了他!”
我抬起头。
天上开始下起了雨。
“那么说,”我呵呵一笑,“那天在颐和园里你穿这双鞋是真的想甩掉我?”
“当时是真的,”叶芊认真地说,“我想着你不给我们加工书稿了,可能是因为不喜欢我的缘故吧!”
“结果未遂?”我嘿嘿一笑。
“是的,”叶芊双颊带笑地说,“未遂!”
雨一直在下。
我看见叶芊微微皱着眉头站在雨中,一会抬头看天上始终不见停歇的雨,一会低头看脚上漂亮的高跟鞋。
那双鞋子显然是不能淋雨的。
“我真的很喜欢这双鞋子,”叶芊声音低沉地说,“Dior怀旧款高跟鞋,有着充满怀旧感觉的高跟设计,有着令人回味无穷的棕色调,还有着隐隐的低调的性感。每当我穿上它的时候,心里涌起的总是无限的爱怜情怀;每次听到那‘哒、哒、哒’的清脆声音从自己的脚下响起,我感觉自己的信心仿佛都增强了许多似的!”
“那你现在忍心让它泡在雨里?”我阴阳怪气地问。
叶芊不再说话,转身朝停车的地方跑去。
雨水倾盆而泻。
谁料,叶芊刚一落脚,“扑通”一声,就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原来,她的鞋跟太高太细,下脚时又太急太猛,细细的鞋跟居然紧紧地嵌进了路上排水沟的篦子里!叶芊一脸狼狈,她使劲地拔啊拔,终于把鞋子拔了出来,但鞋跟却被卡断了。
我含笑不语。
叶芊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停车处跑去。
回到车上,叶芊心疼不已地脱下那已经坏跟的鞋子,委屈的泪水忽然间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唰唰”地往下掉。她的腿上和胳膊上,也已经被水泥地面蹭破了好几块皮,有的地方已经渗出了血。
“马雷,你为什么要送我高跟鞋呢?”叶芊看着手上断跟的鞋子喃喃地问,“你送我高跟鞋,那为什么又不能陪在我身边呢?”
鞋子无语。
它裸露着被卡坏的鞋跟,同样委屈地看着叶芊,就像叶芊委屈地看着它一样。
叶芊放下高跟鞋,从车里取出一双平底鞋。
那是她平时开车专用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