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哟,老板,你来了?我们洗好了,先走了。你慢慢洗啊!”妇人们纷纷吃了一惊,看到莫回苍白了脸,拳头紧紧握在身侧,菜洒落了一地。
张青……和他,怎么可能?
她咬着唇瓣,唇间泛起一股疼痛,鲜红的血沾上细白的牙齿,她也不松口,就这么直直咬着。
蓦地,她身形一顿,转身一腐一拐地跑回店里。
留下一堆不知如何是好的妇女,大家互看了一眼,纷纷噤声,摇摇头,各自散去。
店里没有客人,只有张青一个人摆着棋盘,对着纷乱的棋局发着呆,没察觉到莫回的回来。
“为什么?”莫回问着,感觉全身所有的气血都涌上喉头,紧张得快窒息。
“老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又生病了?”张青抬眼,看到莫回雪白的脸色,有些吃惊,伸手要探探莫回的额头。
“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莫回扭脸避开。
“谁啊?你说的是总裁大人?我没跟他在一起啊,他去镇外看工程去了。”张青一脸莫名其妙。
“你还装蒜!”莫回气极一挥手,扫过张青的满盘棋子。
“你干什么?我的棋子!你就算生气也讲点道理好不好?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嘛!”张青惊呼,连忙弯身捡起地上的散落的棋子。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知道现在镇里的人把你说得有多难听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要去他的房里?”莫回追问,胸口起起伏伏。
乍听她们说的时候,她的胸口像千万把刀在肆无忌惮地翻搅着,痛彻心扉。
为什么要是张青?
为什么要是她?
为什么一想他们可能做的事情,她就心痛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她不能像他忘记她一样完全忘记他?
为什么她听说他可能跟张青发生些亲密事情的时候,她会这么难受?
为什么?!
闻言,张青找寻棋子的动作慢下来,眼神黯了黯,“我没有!”
张青否认,整个人趴在冰凉的地上,低头寻找被掀飞的棋子。
“那你为什么跑到他的房间里?难道镇上的人都是信口开河,胡说而已吗?”语气破碎不堪,却无人发现。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没必要什么事都向所有人,也没必要向你解释!”张青气急,伸手进漆黑柜底,手碰触到光滑凉凉的东西。
她急忙抓住,抽出手才发现只是一颗散落的玻璃球。
玻璃球破了一角,尖锐的玻璃渣子将她的手划伤,鲜血直流着。
她却不管不顾,继续探手进柜底,仍是没有棋子的影子。
她心底焦急起来,在地上趴得更低,脸颊也贴到脏污的地上。
还剩最后一颗!
她的棋还缺最后一颗!
她脑子里只剩这句话,完全没注意听莫回在说什么。
“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莫回浑身颤抖着,看到张青竟然完全不理,反身将已经拾回的棋子再次洒到地上。
张青见状,气极了。
“你简直就不可理喻,我跟总裁大人在一起怎么了?我们男未婚,女未嫁,在一起有什么不可以?难道你想说我配不上他?这世界上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两情相悦,在一起不行吗?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我们合则聚,不合则散,为什么要让别人的世俗眼光来禁锢我的行为?还是你根本就是在嫉妒我!嫉妒总裁大人选择的是我!还是你没有勇气跟肖若辰离开镇上,就把所有的人都想成那样!”张青被莫回的举动气得失去理智,口不择言。
其实她对章凌硕根本就是一种感情寄托的情绪,她相信章凌硕也知道。
可她无法跟莫回解释这种感觉。
“你……”莫回怔忡着,像晴天霹雳。
一个闪电劈开了她所有的认知,让她眼前黑了一黑。
原来这一切不是流言,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不看跪地急切找东西的张青,幽幽转身走出店外。
男未婚,女未嫁,在一起有什么不可以?
两情相悦?!
好一个两情相悦!
可这有什么不可以?!
他们确实可以在一起做任何事。
他不爱她,一直不爱她,他以前有别的女人,她知道,只是她习惯了掩耳盗铃。
现在他不认识她,也不爱她,他喜欢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对?
张青,那么值得人爱的女孩儿。
爽朗、活泼、热情、会照顾人,有什么不好?
**
莫回昏昏沉沉地走着,沿着小路渐渐走出小镇。
天,渐渐暗了。
竹溪镇外的回音崖下,荒草丛生,荆棘遍布,被风吹得摇曳不定。
时弱时强的风声在耳边呼呼回啸,有细细的雨丝,一点点飘到莫回的脸颊、身上,冷成一遍。
眼前是一片荒芫的景象,到处枝藤遍地,枯草漫野。
借着黯淡的天色,莫回缓步走上石阶砌成的小道,穿过杂乱荒草,拨开荆棘,一步步向前走。
莫回定睛看着周围的景致。
到底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一不留神,手背便被荆棘刮出道道伤痕,光裸的脚踝也不能幸免,勾出一道道醒目的血痕。
她开始疾步地走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燃起一抹期待。
她望着前方,直至目光触及半山腰的凉亭,她整个人便像发了疯一般跑过去。
她只来过这里一次。
那是在一年前,她百无聊赖就一个人沿着小道上走着,在半山腰有个古朴的凉亭,在亭内可以看到小镇的全貌,美丽而宁静,却也有条小溪,让她只看一眼就会落荒而逃。
现在她依然害怕这里,却有些期待,期待能再看到那条像疤痕一样蜷缩在小镇的边缘,提醒她那份被所有人摒弃在外的绝望一直在她的生命里持续着,从未离开过。
莫回迫切地跑进亭内,目光急切地望着那一抹清清浅浅的溪流,如她回忆里一样。
她心里终于有了短暂的平静。
自从看到他之后,她的心跳,她的世界就一直是失序的状态。
现在这抹溪水至少能提醒她,曾经她被他伤得有多重,她费尽了多少气力才可以勉强忘记他。
不要他只是一出现就把她辛苦建立的世界搅成一团乱麻。
她来来回回地、反反复复地在凉亭里走着,像困兽在作最后无用的挣扎……
有时她绕了一圈,发觉自己又绕回了原点。
就像是走入了一座巨大的迷宫,一弯又一弯,一道又一道,一折套着一折……
折来折去,兜来转去,很容易就会迷失。
越走越深,越走越远,却也越走越没有尽头。
就像在无限悠远的岁月时空中穿梭,岁月里的记忆,总能穿越无限,不管走到哪里,始终都能记得起来……
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还是回到原点。
天,真的完全黑了,眼前的景物都被黑暗所覆盖,伸手不见五指。
而她,依旧没有找到方向,她的心依旧烦乱。
冷风吹在身上,透过湿冷的衣服,冻入心肺,莫回瞪着已经黑成一遍的视野。
突然一抹亮光自身后划破黑暗,为她的世界带来光亮。
她急切转身,看着光芒射出的方向。
看到一张温和、俊朗的面孔。
是章凌硕。
莫回痴痴地看着亭外的男人,她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
“…。。章凌硕?”声音卡在喉咙里,嘶哑无比。
这是梦?
梦回那段追逐他脚步的时光,她总是期待他的目光能在身上停留片刻。
现在他确实是在看她,却是全然陌生的目光。
“看来你不是真的讨厌我,竟然知道我的名字!”他轻笑着,眉目舒展成很好看的状态。
他刚才见她一个人失神地走出镇外,担心她出事就跟了上来。
结果她一路跌跌撞撞上了山,手上、腿上被划出无数伤痕也犹如不知,依然脚步不停地走着。
他叫了数次,也没见她反应,只能跟在身后跟着她。
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牵动着他的心神?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会不安。
看着她望向山下的风景像在找心里最后一份支柱,急切不已。
当他看到她的视线停留在山下远处的小溪上的时候,她的表情几乎是要哭出来,可是还是被她硬生生地阻下了要脱口而出的呜咽,忍得细白的颈项直冒青筋,也不露出半点泣音。
这个瘦削的女人,她像极了一个解不开的谜。
莫回没有回答,只是苦涩地扯了扯唇瓣。
苦再次蔓延全身,让她苦不堪言。
“这里的风景真美。”章凌硕舒缓地语调继续传来,目光却片刻不离莫回怔忡的模样,“不过我第一次遇到看风景可以看哭的女人。”
闻言,莫回身形一滞,朝他迈了几步,停在他半米之外的距离。
八岁那年,第一次见他时,他也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她年纪小小,拥有无数的热情与无畏的勇气。
那时,她常常去村尾的小木屋跟章爷爷学雕木雕,那一次章爷爷不在家,她就自己一个人拿起木块和雕刀,慢慢地刻。
一个划刀不稳,雕刀直直划伤了她握着木雕的小拇指。
血汩汩地往外流着,她傻傻地瞪着伤口,不知作何反应。
这样回家她是不敢的,怕被父母打骂。
所以,她就继续待在章爷爷的小木屋外,手按着伤处,越按血流得越凶,那一刻她以为她会死,胡乱地扯下院子里的野草叶放在伤口上,满心惊慌。
“爷爷,这里的风景真美!”慌乱间,一个轻雅悦耳的少年声音进驻耳朵,竟奇异地安抚了她内心的恐惧。
“喜欢这里就多陪陪爷爷。”是章爷爷慈祥的声音。
“好。”那个轻雅的声音答着。
“你啊,只要在假期来这里看我,我就很高兴了。平时你就认真上学就好,你父亲还指望你给他撑起公司呢。”章爷爷高兴地笑着。
平时的章爷爷也很高兴,但莫回总觉得这次他的笑声不一样。
不过她年纪小,脑子反应又不快,所以她听不出来其中的差别,只觉得奇怪而已。
“爷爷你不希望我这么做吗?”少年的声音问着。
“你只要做你高兴的事情就好,以后接不接手公司我都没意见。就算垮了也没事,钱财不过是身外物,要那么多也没用。”
说话间,两人走过小木屋外低矮的篱笆墙,推开木门。
两人看到莫回的模样都愣了一下。
莫回也愣了,她是看章凌硕看愣的。
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一个人,眉眼如画,长长的睫毛微翘,挺直的鼻,唇色粉红,白色的衬衫在阳光下更显洁白,在他的周边镀上一层虚幻的光圈,像极了村里老人所说的精怪。
因为故事里的精怪都长得让人移不开眼,而她现在就移不开眼了,所以他就是精怪。
他出现的那一刻,仿佛那天所有的阳光、所有的明媚都聚积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耀眼得可怕。
同时,他的耀眼也反衬出她的狼狈,莫回害羞地低下头,想悄悄将手藏到背后,将皱成一团脏兮兮的衣服稍微拉了一下,脚不自在地在泥地上蹭了蹭。
“小莫回来了啊!怎么不进屋呢,知道你可能要来,章爷爷门都没锁,怕你进不来。”章爷爷笑着说,将行李放到小木屋前的桌子上,“小莫回你看,这就是我经常跟你说的孙子,他叫章凌硕。现在是暑假,他一整个假期都在这里,你可以随时过来找他玩。他啊,是面冷心热,别看他对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但是心里是明白事儿的。”
“爷爷!”章凌硕不满地叫着,精致如画的面容是活脱脱的张扬与不满。
他爷爷竟然在外人面前揭他的短处!
还是这个丑得不入眼的小女生!
“你看,一说他就急了。”章爷爷笑呵呵,花白的胡子笑得一颤一颤的。
“好。那爷爷我先走了。”莫回几乎把头低进衣领,因为她可以感受到他嫌弃的视线,越过章凌硕,她准备夺门而出。
“等等!你的手怎么了?是不是被雕刀给划了?”章爷爷在莫回转身的时候看见地上木块的几滴鲜红血渍,还有跌落的野草叶上也有。
莫回乖乖停下脚步,乖乖转身面对章爷爷。
村里的人都以为她不乖,爱惹事,其实只要对她好的人,他们说的话,她都听的,就像章爷爷。
他让她停,她就会乖乖的停,没半点反抗。
“来,给爷爷看看伤得重不重?”章爷爷坐在小院里的小椅子上,莫回乖乖走回去,在章爷爷身边较矮的一张小椅子上坐下,乖乖递受伤的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