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踏上竹梯,直奔正堂,只见师父此刻正在欣赏名画。
甘泉道人平生有两大爱好,一者喜好书法绘画,二者喜好收藏字画。
至于习武,他一不热爱,二无天赋,实乃造化弄人也。
清月见师父品得深切,不忍打断,于是站在一旁静静等候。
甘泉道人最喜欢绘‘鱼’的水墨画,他因自己画鱼不够生动,特地在灵韵潭中养了十余种鱼儿。
每当灵感不足,总是要跑到灵韵潭里瞧上一瞧。
清月见师父似乎捉摸不透,皱眉摇头,故而凑近观赏。
片刻之后,她品透了其中的奥妙,忽而清笑道:“这鱼儿的精神全在尾巴上!”
一语惊醒梦中人,甘泉道人‘嗷’地一声,如释重负,豁然开朗。
“妙!鱼尾遒劲有力,恰是灵韵之所在!”
甘泉道人赞叹之余,才察觉身后有人。
他原是望着名画,顿感不对劲,倏地转过头,和颜悦色道:“我就知道准是盼儿,除了你谁能这般通透?呦,元公子也来了?”
“拜见道长!”无俦躬身行礼。
“别客气,快座快座!”甘泉道人收起画卷,笑呵呵抵腾出空座。
“盼儿,你们找我所为何事?”
“师父,您老怎么知道我找您有事?”清月惊讶地望着甘泉道人。
“当然是从你眼神里看出来的喽!”甘泉道人鸡贼着眼,泯然憋笑,私下斜指无俦。
清月知道师父话里有话,醉翁之意不在酒,因此轻咳一声,白了师父两眼。
“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拿我这徒儿穷开心?”
清月半嗔半怒,乃是做做样子,心中崩提有多欢喜了。
“呼呼~一看就是被我言中了,快说说吧!”
甘泉道人武功不怎么样,观人还是准得很!
尤其是他的徒儿们,心里绕什么花花肠子,哪儿能逃得过他的法眼?
清月见师父将话都点到这个份上了,也就不必再遮掩了。
他拽拽师傅的袖子,右手指向无俦,哼道:“师父,我想和无俦去趟扶风县,将‘蒹葭匠铺’孙老板嘱托的玉佩送过去。你也知道~时间不短了~”
甘泉道人见清月叙述之时眼神闪烁,料想她必有别的心事未说,故而出言刁难。
“一块玉佩,何须你同行?元公子孤身即可送达!”
无俦听到这话还未着急,却把清月弄得焦头烂额,煞是惊慌。
“这怎么行?”清月急忙转头望了眼无俦,接着又转回身,嘟着嘴哼道,“师父,你怎么可以这样嘛!”
甘泉道人故作不惑,昂首摆臂道:“我怎么样了?本就是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事嘛!难不成你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
甘泉道人说罢,挑挑眉,明知故问道。
清月一想到离开无俦,心里顿时七上八下,慌了神儿,口无遮拦道:“当然有!”
甘泉道人大笑一声,点指轻叹:“我猜就没这么简单!”
“你说是么,元公子?”甘泉道人侧身一转,反将问题拋向无俦。
无俦如坐针毡,刚喝了一口茶,忽地喷出,溅得一身。
他急忙起身撩衣,心虚地陪笑着:“在下无事,无事!”
甘泉道人见状,笑不能止。
清月此刻是又羞又臊,赶紧连推师父数下,娇滴滴地嗔责:“师父~你看你把无俦吓成什么样了?”
“我哪里吓他了?耶~师父问句话都不行,若是到了你谈婚论嫁之时,岂不~”
清月飞快地抢过话,故意打岔道:“是~是我有事!师父能够告知我亲生父母是谁吗?”
屋内瞬间寂静下来,无俦一动不动地瞥向二人。
就连甘泉道人亦是吃得一惊,脸色转而变得阴沉。
“师父?”清月一脸茫然,轻声唤道。
甘泉道人没有吭声,陷入沉思。
“师父?”清月再次重复着相同的语调,只不过声音更大了些。
“哦~嗯嗯~”甘泉道人清清嗓子,其色又转为肃穆,“你是想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对吧!”
清月连连点头,略带哽咽地回应:“我想见它们一面,毕竟是它们生我的。我梦里无数次幻想着它们的模样,幻想着它们与我的第一次重逢。虽然~虽然~”
清月低下头,泪水盈盈流下,嘀嗒嘀嗒地落在竹板之上。
每一滴泪珠都蕴含着一份思念,无情地穿越时空,重重地摔碎、飞溅,最后散作无数晶莹的泡影。
然而,这份疼痛却由不得清月一人承受,甘泉道人与清月的父母何尝不是这场宿命的纠葛?
“你不必多说,师父懂!”甘泉道人转身捂嘴,重重地咳了几声,心中极不是滋味。
想想也能理解,清月乃是他一手抚养成人,自然感情是极深的。
但是清月想要寻找亲生父母,师徒自此天涯远隔,不禁凄苦哀伤。
他希望清月能够幸福团圆,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十六年的抚育,他早已将清月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可是含辛茹苦养大成人,转眼却要离他而去,这般酸楚又是何等深彻?
清月当即跪地,低头抱拳,哭腔道:“师父的养育之恩,盼儿终身不会忘记。寻找父母乃是我多年的郁结,希望师父能够成全!我见到父母之后,自会回到门派,奉养您终生!”
甘泉道人眼圈殷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扶起清月,故作镇定地讲着:“师父怎么会阻拦你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我养你不求回报,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你做什么,师父都支持你!”
清月鼻子一酸,唤声师父,顿时抱着师父哭泣。
甘泉道人哄了哄她,将她搀到座上,拍手安慰道:“你不小了,该见见它们了!为师能够提供给你的线索不多,你一定牢记!”
清月咬着唇,含泪点头。
“十六年前,我在成都府外的土地庙中见到花篮中的你。
花篮中留了一个纸条,上面写道:‘清氏家贫,无钱养女。愿心善之人收养吾女,抚育成人。他日有缘,武侯祠内,再报恩德!’”
甘泉道人字字铿锵,句句动情。
清月凝望门外,口中低吟着:“他日有缘,武侯祠内,再报恩德!”
……
十一月,晋阳城中,燕王府内,高朋满座,气氛却是格外的压抑,众人默不作声,神色凝重。
正在众人凝神屏息之刻,却听外面吵吵嚷嚷,似有争执。
“燕王岂是你相见就见的?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瞧你那德性!”门卫对着其貌不扬的男子狐假虎威地喝斥着。
“老子要不是看你是燕王的看门狗,一刀劈了你!识相得赶紧替我去通报,否则有你好看!”男子昂首叉腰,趾高气昂地怒吼着。
“我倒要怎么个好看法儿!”门卫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转身招呼其他人,“兄弟们,给我乱棍给他逐出去!”
四五个人一拥而上,扬棍砸来。
男子赤手空拳,‘嘭嘭嘭’几下,眨眼间便将几人揍得满地打滚,痛苦哀嚎。
他仅是呸了一口,踢了两脚挡路的奴才,随后大步迈向院内。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厅内宾客瞧这架势,料想此人必不是泛泛之辈。
这人绝不是什么生面孔,正乃沙陀寨寨主朱友拓。
他得知大汉皇帝刘崇驾崩,第一时间驾马赶来。
可是他与刘崇并没有什么直接的交情,一切的合作都是通过燕王,因此他首先拜会燕王,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凡事均沾一个‘巧’字,燕王之前正好召集武林高手,相约今日商谈要事。
不过,此次商谈燕王并没有通知朱友拓,只因沙陀寨刺杀柴荣未遂,心中怨气难消。
谁料朱友拓刚好赶了个巧,歪打正着,不请自来。
燕王稳坐正厅,一手托腮,一手拍腿,看似行若无事,实则心急如焚。
刘崇驾崩,朝野动荡,时局不稳。
新帝刘承钧极为倚重燕王,特命其代行太原府尹之职。
此刻燕王最为担心的莫过于柴荣。
高平一役,汉军主力几乎耗尽,柴荣抓住时机,派大军北伐河东,兵围太原府。
若不是契丹派兵援救,太原城险些被破。
如今刘崇新丧,新主即位,人心未稳,辽军态度亦不明朗,如果柴荣一旦得知,率大军来犯,如之奈何?
他此次召集江湖高手,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在大周境内制造祸事,用以分散大周的注意力,从而赢得稳定的休养时间。
他同时谏言新主刘承钧,一面秘而不发,延期举办葬礼,封锁刘崇病逝的消息,一面派人告知辽穆宗,继续承认辽国的地位,表明继续作‘儿皇帝’的决心,从而获得辽国的支持。
刘承钧采纳了他的谏言,命他挑选合适的人员出使辽国。
此外,新主极度赞扬燕王的忠诚与才干,赋予他极大地权力,其中包括招揽人才、清除异己、稳定朝局、战争防备等等。
燕王俨然成为大汉的肱股之臣,大汉能否继续巩固,在某种程度上则要看燕王的眼界与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