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风格外刺骨,裹挟着漫天冰雪,如饿虎般扑向每一位无辜的行者。
任由风雪肆意地欺凌,无俦却丝毫没有放慢速度。
他右臂横遮,半掩其面,倔强地驱使着胯下的宝马。
他此一出远赴夏州,日夜兼行,当是耗了太多的精力,纵使人不困,马亦乏了。
一路上还算顺利,没有遇到太多的纠缠,只是在经过周汉边境时因为例行检查耽搁了时辰。
如今抵达了定难军的地界,一切便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了。
经过高平之战后,定难军节度使虽然在名义上转投大周的怀抱,但是他们的首领依旧享有实质上的自治权。
定难军管辖的三州之地,党项族人的占比很高,而且党项人十分团结,对汉人在内心上是排斥的。
党项人崇尚武力,勇猛好战,在这一点上倒是与辽国的契丹人十分相似。
无俦刚刚抵达绥州便遇到了一件大麻烦。
无俦刚入绥州城,便准备去行个方便。
谁料转头一回来,拴在树旁的宝马竟不翼而飞了!
‘血影’是师父最喜爱的坐骑,现如今师父借予我,我怎可弄丢?
况且此行两千里,若无血影相助,我断难在四十日内赶回灵璧堂啊!
究竟是那个挨千刀的贼凶盗了‘血影’,若让我逮到,非要叫他好看!
无俦虽然心急如焚,却还是循着蹄印发现了盗马之人。
盗马的是两个党项人,他俩鬼鬼祟祟地商议着,竟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害得‘血影’一声不吭地乖乖相随。
两人叽叽咕咕地交流着,无俦躲在墙后偷听,偶尔伸出头探探,却是搞不懂他俩说些什么。
‘血影’性子刚烈,遇到生人的话绝无二话,上来便会是一顿嘶鸣蹬踢。
然而,这个扎着柳条般的辫子,满面络腮胡须,一身棕熊皮毛精致装扮的中年人牵着辔头,却令‘血影’十分驯服。
无俦自知时间紧迫,哪有闲情听他们墨迹,当即吹了声哨儿。
‘血影’听到哨声,立刻变得暴躁起来,企图挣脱党项人的束缚。
那中年人察觉不妙,倒也淡定,向着对面那青年摆头示意,吩咐他阻拦无俦。
青年着装比于前者干练得多,一身灰狼掐腰袍,一对翘脚羊蹄靴,左右腰间各执一柄弯刀,背负雕花弓箭,正怒目瞥向无俦。
说时迟那时快,青年反手拉弓搭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全无半点拖泥带水。
‘嗖~’
飞箭冷不丁地冲着无俦奔来,无俦贴墙一转,巧妙地避开了攻击。
无俦又一冒头,‘嗖嗖嗖嗖’四支箭齐刷刷袭来。
箭速奇快,貌似是那青年提前预判了无俦出现的位置及时间。
无俦慌忙再次躲避,可惜晚了一步,左手手腕处被利箭划伤。
他正欲包裹,忽觉不对!
那中年人刚才一跃而起,跨上了马背,准备逃走。
无俦有心捉贼,却偏偏遇上个难缠的家伙!
这青年箭术高超,招招致命,照这么耗下去那偷马贼八成得逞了!
无俦心中负气,暗暗哼道:切不可让这贼虏跑了,否则,如何对得起师父与凝儿?
他猛然扯下一段衣衫,三两下麻溜包好,转瞬间抽出双刀,疾驰而出,以之字蛇行冲向青年。
脚下积雪咯吱咯吱作响,耳畔冷风嗖嗖袭过。
‘嗙嗙嗙嗙~’
无俦绷着一口气,穿梭于箭矢之中,疾驰狂奔,或闪或挡,倏忽间竟逼近了青年。
那青年生平从未见过身手如此敏捷之人,加之无俦凶猛强悍的气势远远超出了他对汉人的认知。
他见双刀齐落,劈杀而来,不禁哑然失声。
出于自保的他只得举弓阻挡,却不料手中宝弓霎时碎作数段。
可惜那宝弓取绝品六材(枞股杉,莽牛筋,宁灵胶,望饶丝,大欢驷角,拓广陵漆),经党项神弓匠精心打造,耗时三年方成。
没成想如此绝兵却毁于一旦,不可不谓之惜哉。
青年神色慌张,连退几步,顾不得珍贵的神弓,稍稍顿住,随之摸向腰间。
银光一闪,双刀出鞘。
青年若是纵马驰骋,这对弯刀所过之处,当是一百个挡一百个死。
无俦的环首雁翎刀与之相比,长得可不止一寸半寸。
因此,接下来的搏斗中,青年只得时时刻刻处于防御状态。
无俦的环首雁翎刀沉重无比,每一刀砍下,都令其难以吃消。
一连七刀,刀刀轮劈,环旋披靡,接踵即至。
终于在最后那一击,彻底摧垮了青年的抵抗。
青年的手不由地颤抖,双臂已然失去了知觉。
弯刀上的缺口一处胜过一处,犹如被饿狼啃食过一般。
多亏青年天生强健,膂力过人,唤作一般的男子,早不知赴了几次阎罗殿喽!
无俦没想伤他,只是抓住盗马贼,夺回师父的宝马‘血影’。
恰在此时,盗马贼振辔一啸,好似一片赤红枫叶急闪而过。
“休要走,还我马儿!”
无俦话音未断,腾身一跃,骑上了青年的马,匆匆忙地朝着老汉追去。
青年不肯作罢,仍要阻拦,谁知刚刚迈出一步,便跪倒在雪地上。
他只觉双手火辣辣地滚烫,低头一瞧,原是被生生磨破了。
未待他轻轻地吹,嘴角的鲜血便滴落到掌心上。
一时间,忽感天地倒悬,乾坤逆转,‘噗’得一声,整个人歪身倾倒,不知不觉地合上了双眼。
……
瀛洲境内,罗刹教分舵大帐中,八九人影围着篝火争吵起来。
“我刚向燕王报完喜讯,便接到了圣教的旗令,急急忙忙地唤我们来,到底是所为何事?”
星煞鬼王显得有些不耐烦,毕竟燕王本来还有要事准备与之相商,怎么半路杀出个传令的。
“老三死了。”
山峦鬼王冷冷地道,神色中透着淡淡地忧伤。
“什么?三哥死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三哥那么精明,怎么可能?”
星煞鬼王直接站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如牛犊一般。
山峦鬼王的话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这消息着实令他惊骇,虽然他往日与江海鬼王明争暗斗,但说到底终是政见不同,二人私下还是互为敬仰的。
篝火噼里啪啦生响,烈焰忽起忽落,几个人的身影时长时短,帐篷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星煞鬼王从大家的眼神中得到了确切地答复,每个人的神情都是黯然而又哀痛的。
“谁?是谁?是谁干的!”
星煞鬼王气得又喘又咳,他只要稍微激动一些,陈年肺痨便再次发作。
兵燹鬼王急忙上前搀扶,却不料被星煞鬼王一把搡开。
“说话呀!到底是谁?”
此刻的星煞鬼王哪儿还管什么痨病不痨病,睚眦必报的性格促使复仇的烈火更加旺盛。
“是广武门下得黑手~”
林木鬼王咬牙切齿地诉道,双眼通红,似狰狞厉鬼。
“你怎么知道是广武门?”
“三哥死于穿心指和枯云手,他在临死前写下了‘广武门’三个字,身旁还有一块刻有‘燕云北望,广武兴叹’的玉佩。”
百蛊鬼王接过话茬,凄惨惨地应道。
“可怜的三哥,他若是再走几里,便可安全回到辽境,也不至于~”
星煞鬼王将鬼锁喉猛地戳入地中,愤怒已极,双拳紧握,颤抖不止。
“又是广武门,又是广武门,又是广武门!
当年逼死大帅的是他,害死十妹的也是他,将我重伤至残的也是他,如今亡我三哥的还是这个老不死的叶枯寒!
说吧,何时灭了广武门,一遭遭血海深仇也该做个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