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允黎遇到白鸢,是在他一生中最落魄的时候。
那时候温若彤刚刚拿了电视节的最佳新人奖,还传出了和某影帝的绯闻,两个人总是同进同出,恩爱的能看到粉红色的气泡。
而钟允黎却被银星划入黑名单,没有影视公司敢签他,他不得已签入一个很小的公司,忍受着霸王条款,还要一趟又一趟自己找戏演,演那种露面不足十分钟、台词不足五句话的男八号。
出道作积攒起来的粉丝不断流失,他每天上微博都会发现粉丝数比昨天少了几十个,渐渐地,他都开始恐惧微博这种东西,害怕有一天点开自己的主页发现自己的粉丝数已经是零。
——更害怕他被自己梦想亲手碾碎。
当年他执拗地违抗父母的意愿从医学院退学,考入电影学院,父亲被他气得心梗发作去世,母亲日日以泪洗面,一直到两年后去世都没有原谅他。
他一无所有,只剩那个偏执的梦想。而如今,却连最后这个活下去的动力都要迫不及待地置他死地。
从某天起,钟允黎开始整夜睡不着觉。其实不是睡不着,而是不敢睡。因为他一睡着马上就会梦到一群带着假面的人环绕着他发出刺耳的嘲笑,那些人摘下面具,全是父母的脸。
他带着一身冷汗尖叫着惊醒,然后跌撞着冲进厨房给自己泡一杯浓浓的咖啡,避免自己再次入睡。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对“梦”这个字有了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恐惧。
毕业五年同学聚会,昔日的同学看着曾被称为“校草”和“天才”的他惊吓不已,然后便是夹杂着同情的唏嘘。
有交情好的人会小声建议他尽早去看心理医生,不要拖成大病。他往往只是淡然一笑,不多言语,一如当年——身上唯有这股云淡风轻、仙风道骨的劲儿他从未改变。
第六年,他终于撑不下去,决定退出娱乐圈。
他想这辈子最后一次打开微博看一看,没想到未读消息竟然有上千条,他惊讶地点开,发现全部都是同一个人的私信,那人是他的粉丝,从三年前开始基本每天都会给他发一段话。
无外乎是“加油”、“不要放弃”、“我会永远支持你”之类的内容,文字青涩淳朴,却非常真诚。
与温若彤分手后的第六年,他以为自己早就死掉的心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他好奇地点开那个人的微博,发现她就是个普通女孩,比自己小几岁,是一位刚刚毕业的脑科医生,她乐观而开朗,朋友众多,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甜的像刚酿好的柠檬汽水。
因为这个突然闯入他生命中的女孩,他最终没有卸载微博。
从在微博上聊天,到去她的医院找她,第一次牵手是雨后的便利店,第一次接吻是落满了金黄银杏叶的公园。
大雪纷飞的东京塔下,他单膝跪地,打开那个用所有的积蓄换来的蓝色丝绒首饰盒,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钻戒。
白鸢的眼泪随着片片大雪一起落下,她大哭着扑进钟允黎怀里,两人一起滚进了松软雪中。
钟允黎认识白鸢之前已经有了抑郁症的征兆,认识白鸢后,白鸢一直在陪他积极治疗。
而且白鸢本身的乐观和活力也感染了钟允黎,尤其当他们之间萌生爱情之后,钟允黎更是下定了决心要治好自己,并终于在两年后赶走了病魔和缠绕六年的噩梦。
白鸢仿佛是上天赐给他的第二次生命,让他重新拥有了梦和梦想。
他爱白鸢胜过爱自己,也胜过爱这世间的一切。当他身陷黑暗的泥淖,白鸢是他唯一的救赎,仅仅是看着白鸢的背影,他都会拥有无穷的力量。
“为了你,我愿意活下去。”钟允黎向白鸢求婚时这样说道。
时至今日,你仍然是我追逐的光。
“求求你……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我不能没有小鸢……”钟允黎双手扒在玻璃上,哭得像个孩子。
玻璃的另一侧,艾丽丝目光冷冽,唇边挂着一如既往妩媚到有些妖气的笑容,轻轻说道:“在这里面待了几天,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们银星的势力了,只要我想,随时可以让你的‘小鸢’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
钟允黎的瞳孔剧烈地震,他的眼泪汹涌而下,他就像一只在暴风雪中找不到家的棕熊,空有庞大的身躯,却只能绝望地恸哭。
艾丽丝蓦地凑近,用蛊惑的声线说:“所以,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懂?”
钟允黎抬起朦胧的泪眼,他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勇敢所有的自尊都混着酸苦的眼泪滑到下巴,滴在坑洼的水泥地里。
“好……”
钟允黎的灵魂被彻底撕碎了。
“钟允黎!”
“梆”的一声巨响,把钟允黎从深陷的思绪中拉扯回来,他抬起茫然的眼睛,正好撞进了柯景辰猛烧的怒火中,烫的他后背一阵发麻。
柯景辰的拳头再次砸在玻璃上,后面的警察大喝一声:“那个人,你注意一下!再砸玻璃就出去!”
方雅晴赶紧道歉,把柯景辰按回了座位上。
钟允黎惨淡一笑,仍是那句说了无数遍的话:“方编剧,对不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方雅晴看着钟允黎,好像看到了一只在倾盆大雨中瑟瑟发抖的小狗,她的心口蓦地一疼,轻声说:“没事,我不怪你。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
钟允黎的眼眶再次一红,这次他没能忍住,眼珠有些湿润,嗓音沙哑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你是我公司的艺人,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永远站在你这边。”方雅晴温柔地看着他,想要抱一抱他发抖的肩膀,只可惜被冰冷的玻璃隔开了。
钟允黎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呜咽,嘴唇微微移动,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能替我照顾小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