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奇艺小说>小说>文学巨匠老舍作品珍藏集(套装53册)>目录
春华秋实序幕
(三幕话剧)
登场人物
张乐仁——男,二十四岁。青年团员,荣昌铁工厂的工会主席。
周廷焕——男,二十七岁。荣昌厂工会副主席,兼组织委员。
刘常胜——男,二十三四岁。荣昌厂的工人,积极分子,外号叫“大炮”,厂内工会的劳保委员。
梁师傅——男,五十多岁。荣昌厂的生产委员。
马师傅——男,四十三四岁。工头。
吕斌——男,二十多岁。工人。
姜二——男,二十七八岁。工人。
老九——男,工人。
老四——男,工人。
小王——男,工人。
赵山——男,工人。
其他工人——若干名,可多可少。
冯二爷——男,快六十岁。在厂内打杂儿,与厂主有点亲戚关系。
林辉——男,四十岁。共产党员。检查工作组组长。
平淑文——女,二十一二岁。在某报馆资料室服务,现在参加检查组工作。
检查组其他工作员——三五人,可多可少。丁翼平——男,四十岁。荣昌厂的厂主。
丁小苹——女,十五岁。丁的爱女,中学生。
李定国——男,五十多岁。荣昌厂的主任会计(先生),是丁的心腹人。他从前作过私塾先生,教过丁翼平。
黄庆元——男,二十七八岁。丁的表弟,荣昌厂的跑外的。
管清波——男,四十一二岁。隆大五金行的经理,丁的好友。
唐子明——男,四十岁左右。天成铁工厂的厂主,生意不大,往往受制于丁。
钱掌柜——男,五十多岁。五金行商人。
王先舟——男,三十岁。跑合的,丁的朋友。
常 妈——女,四十多岁。管清波的“第二家庭”的女仆。
于大璋——男,三十三四岁。机关干部(留用)。
第一幕
第一场
时间 一九五一年春。某日下午。
地点 荣昌厂的经理办公室。
人物
黄庆元
于大璋
李定国
冯二爷 马师傅
梁师傅
管清波
唐子明
钱掌柜 丁翼平
丁小苹
张乐仁
周廷焕 刘常胜
〔幕启:荣昌铁工厂的经理办公室,布置得不算奢华,可是也还相当体面。大写字台一张,是丁翼平的办公桌,桌上有电话机,一个他自用的细瓷盖碗和文具、文件,都齐齐整整。一套相当讲究的沙发而外,还有小凳、小茶几、衣架等。壁上有大画一幅,爱国公约一张。两面有门,中通院内,左通会计室。由窗内可见工厂的一角。
〔幕启时台上无人,唯闻打铁声与马达声。
〔黄在前,于在中,李在后,谈着话进来。他们在厂内刚看完订做的水车成品。
黄庆元 (故作谦虚)于科长,您看那五十台水车,做得怎么样?您还满意吧?请您多提宝贵的意见!
于大璋 (轻轻点从,不便立刻发表绝对肯定的意见)也还,也还不错吧。
李定国 请坐吧,于科长!
于大璋 别那么称呼,我不过是个副科长。
李定国 不久您还不高升一步,作正科长吗?(招呼于坐好,而后小快步跑到门口)冯二爷!冯二爷!
〔冯从院内答应:“来了。”同时,黄向于敬烟,并代点上。
李定国 (向门外说)拿开水来,换换茶叶。(赶快跑回来,轻轻地搓着手)于科长,我大胆地说:您自管去找,找遍了全北京,要找到同样漂亮的活儿,我们荣昌厂就算丢了人!
黄庆元 按说呢,我们不该专拣乐观的说,叫您以为我们专会宣传。您比我跟李先生都更专家,您看见了,那五十台水车,每一台都比原来定的规格重着四五斤!
于大璋 我当然看得出来。
黄庆元 我可以代理我们丁经理这么说:您就是告诉我们作低级一点,马虎一点,我们也不会!荣昌厂是北京城的老字号了!(低头笑着,不卑不亢)
于大璋 这批活儿你们做得确是不坏!可就怕呀,以后……(话被黄抢去)
黄庆元 于科长,你自管放心!凭你一句话,我们大家都热诚地托福!我们丁经理常说,作生意没有不赚钱的,可是不能主观地胡来。我们保证,以后做的活儿要比今天您看见的更加强,更好!以后还求您多分心照顾!
于大璋 你们赶紧把这做好了的五十台交出去,农村里抗旱备荒,急等水车用。
黄庆元 这五十台马上就送去,还没做好的五十台加紧地做,提前完成。要是还再多做,您可早赏个信儿,我们好预备材料!
〔冯提水壶上,换茶叶,沏茶。
于大璋 就那么办吧。(看表,似怀疑表不准确)局子里还有事,我走啦!
李定国 刚沏上茶,您喝碗再走!
于大璋 不喝了,忙得很!还得去开个会!
李定国 很对不起,丁经理没能亲自招待您!我们经理当选了工商联的委员,现在正在工商联开会。
于大璋 (一边走一边说)丁经理既是工商联的委员,就更可靠了!
黄庆元 (陪着于往外走)您别怪我说,他要是品质不可靠,也当选不了工商联的委员。
李定国 (送到门口)慢走!慢走!于科长!再见!
于大璋 再见!(同黄下)
李定国 (欢快地)行了!这批一百台,还许再来五百台呢!
冯二爷 (收拾屋里)他是干什么的?是个官儿吧?倒没有多大的架子!
李定国 他是业务科的副科长呢!
冯二爷 好家伙!要搁在解放前,甭说副科长,就是来一位科员,都得把咱们闹得晕头转向的!
李定国 哼!别再提解放前。一提起来我就打哆嗦!你记得,那时候,就凭丁经理那么大的本事,会拆卖机器零件过日子!
冯二爷 是呀!
李定国 解放了,政府借给咱们款子,跟咱们订活,厂子才又象了样儿。
冯二爷 哪儿去找这么好的政府啊!
李定国 现在,生意越来越好,物价又稳定。
冯二爷 啊,东边的臭沟也填平了,电灯一年到头老亮着,多么好!
〔黄送客回来,很兴奋。
黄庆元 李先生,他主动地吐了口话。
李定国 再订五百台?
黄庆元 也许还多点呢!
冯二爷 那,咱们可得好好地做,好对得起人哪!
黄庆元 忙你的去吧,二大爷!
冯二爷 对,经理太太还叫我给买点东西去呢。(下)
黄庆元 经理是真行!愣会无条件地白做五十台,一个子儿不赚!
李定国 第二批的五十台老丁可就(翻了翻手)……不是吗?
黄庆元 再来五百台,也这么着(也翻了翻手),够全厂子吃半年的,你信不信?
李定国 现在,他又作了工商联的委员,就更吃得开了!〔马师傅上。
黄庆元 头儿!
马师傅 经理还没回来哪?
李定国 没哪。来,坐一会儿。(递烟)
黄庆元 对,来一根刚才招待客人的好烟。(去看账)
马师傅 (接烟,看看纸烟上的商标)哼,一肚子窝窝头,不配吃这么好的烟!(李已给他划了火柴,不好不吸)
李定国 怎么,马师傅,近来手里又紧?省着点呀,别大手大脚地只顾今儿个,不顾明天。
马师傅 我一点也不大手大脚。家里人口多,我挣的少,有什么法儿呢?
李定国 马师傅,经理嘱咐过我,分外照顾着你一点。
马师傅 唉!经理对我可真不错!
李定国 经理对谁都不错,你可就是别听人家挑拨。
马师傅 别人是有闲话!
李定国 我没猜错吧?不用说,又是张乐仁说的!
黄庆元 李先生,我是经理的表弟,当然不高兴听人家批评经理。可是,张乐仁是工会主席,咱们不便多得罪他。
李定国 是!是!
黄庆元 马师傅,那还没动手的五十台水车,可得赶紧做,人家催下来了。
马师傅 是啊!我正要问问碎铁什么时候能来到,我等着用呢。经理嘱咐了,头一个五十台要做得顶好,第二个五十台得降低成本,用碎铁做。
黄庆元 碎铁就来,来到就马上做。
马师傅 还有,要减低成本,连样板都得改一改,我可不敢作主。
黄庆元 待会儿,我们跟经理请示一下,再传达你。
马师傅 就那么办。李先生,要是方便的话,就先支给我俩钱吧。
李定国 下班的时候,你再来吧,顶好别叫大家看见。
马师傅 我知道!先生您多分心啦!
〔马下,梁上。在门口相遇,没有过话。
梁师傅 (带怒地)庆元!你们是怎么一回事啊?
黄庆元 (也没好气)梁师傅!怎么啦?
梁师傅 料又接不上啦,活儿可得赶着做!
李定国 料马上到,您别着急!
梁师傅 我不能不着急!你说料马上到?仓库里有的是好铁,为什么不拿出来?难道要等着坏料吗?
黄庆元 用什么料,都得听经理的交派!用不着您操心!
李定国 得啦,老师傅,您先干点别的不好吗?
梁师傅 做活儿不作兴乱抓,李先生!〔外面管清波瓮声瓮气地叫:“翼平!翼平!”
黄庆元 (急于支出梁去)有客人来了!待会儿我给您反映,还不行吗?
李定国 对,先歇歇去!
梁师傅 我要爱歇着,还不来催呢!哼!(下)
〔黄、李迎出去;管、唐上。
李定国 管经理!唐经理!欢迎!欢迎之至!
管清波 李先生,还这么咬文咂字的,啊,哈哈!
〔钱掌柜稍迟了几步,一劲地咳嗽,上来。
黄庆元 哟!钱老掌柜,您也来啦!
钱掌柜 (先咳嗽了一小阵)没用了!走这么几步就喘不过气来,我看我快“驾云前往”了!
管清波 别那么说呀,生意越来越好,怎么能说泄气话呢!
〔大家落坐,黄、李递烟倒茶。
唐子明 丁经理呢,我们来给他道喜!
李定国 他到工商联去开会,大概也快回来了。
管清波 抖啊!工商联的大委员,老丁是真能钻啊!
唐子明 管大哥,这年月讲真本事,不靠钻营!
钱掌柜 就是准我钻营,当上委员,大伙儿开会,我一阵咳嗽,就得退席!我呀,完喽!
管清波 老大哥,昨天你可还弄到手一笔俏生意!
钱掌柜 唉,也不能还有一口气,就躺在棺材里不是?(众笑)
〔院内丁喊:“小六儿,给车带打打气!”
黄庆元 经理回来了!
丁翼平 (上)喝!都来了!对不起,叫大家受等!
管清波 道喜!道喜!(钱、唐随着道喜)
丁翼平 多一分光荣,多一分责任。以后,还仗着大家多指教,多帮助!
管清波 怎么?作了委员马上就酸溜溜的,跟李先生一样了?
李定国 我说不过您,管经理!叫经理陪着您吧,我忙我的去!失陪!失陪!(入会计室)
管清波 据我看哪,你作了委员,倒该多照顾照顾我们!
丁翼平 清波,你可要看明白,作委员是为了给人民服务,我得尽力为大家办事,至少得做到对公家私人都有利。
唐子明 这话对!
管清波 别,别尽自耍官腔吧!
丁翼平 这一点不是官腔,完全是掏心窝子的话。你就说,为什么咱们的生意都这么好?还不是因为咱们的政府好!那么,我们怎能只顾自己,不帮着政府做点事呢?(见黄要说话)庆元,你要告诉我什么?先说吧,说完好忙你的去。
黄庆元 于大璋科长来过了。
丁翼平 他看过咱们的活儿了?
黄庆元 看过了。叫咱们赶紧把那五十台送去。他还说……(话被丁截住)
丁翼平 马上送!你跟马师傅再细细地看一遍,别叫人家检验出一点儿毛病来!
黄衣元 是啦!(下)
管清波 于大璋?哪个于大璋?干钩于,斜玉旁的璋?作副科长?他还是我的亲戚呢!他的二姥姥是我的……
丁翼平 真的!那,你得求他多照应我点呀!
管清波 准行!你可也得照应我,别再打官话!
丁翼平 什么话呢,彼此照应!公、私都要照顾到!我问你,王先舟给我买了碎铁没有?我急等着用!
管清波 先舟很卖力气,各处都跑到了,已经凑足了数儿!
丁翼平 好,他为我出力,他自己也有好处。告诉他,买到手里的赶紧送来,再继续收买,有多少要多少!
管清波 丁经理的吩咐,谁敢不遵呢!唐子明好啦,该说说咱们干什么来了吧?
钱掌柜 是啊!翼平,今天晚上我们庆祝你作了委员,大家一块儿喝喝酒!
丁翼平 那可不行!我请你们!朋友们赏脸来道喜,我难道还不该招待招待吗?
唐子明 都是老朋友喽,就别客气了吧!晚上七点钟在德胜馆见,好不好?
管清波 老唐,你是堂堂铁工厂的经理,就知道德胜馆吗?我说泰丰楼,谁爱去不去!
唐子明 好,好,俗语说得好:“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到无时盼有时!”
管清波 看你这个小气劲!
钱掌柜 好啦,七点见,泰丰楼!我先得回去吃点咳嗽药,好多喝点酒!(起立)
丁翼平 那么,过两天我再回请。(见大家都立起来)等一等,我还有点事跟大家商量一下。刚才呀,我在工商联认了五千万元抗美援朝的捐献。这并不是因为我是委员,所以特别地讨好。我这是表现自己的一点爱国心!我们的生意、性命、财产都受着国家的保护,国家的事也就是咱们自己的事。(拿出捐献簿子)
唐子明 丁经理,你用不着多交代。日本军队跟国民党怎么祸害咱们,我都记得。我的厂子虽然不大,我可也要尽力而为,我捐献一千万!(往簿上写)
丁翼平 不少!要是能多一点更好!你呢,清波?
管清波 我?你的事我能不捧场吗?
丁翼平 这不是我个人的私事,是国家安危的大事!再说,自从志愿军出国,咱们的生意就更多了,不也是实话吗?
管清波 我刚刚布置了小月亮门九号的小楼,花了不少钱,手里不宽绰!嗯,我也来一千万!(写)老丁,老唐,你们看明白了,钱要花在明处,你们开着铁工厂,我可只有个小小的五金行!
丁翼平 钱掌柜,你老人家呢?
钱掌柜 我又要发喘,我先回家吃点药去!吃完药,我细细搂搂账,再说!
管清波 老掌柜,钱可是带不到棺材里去啊!
钱掌柜 这象话吗?
丁翼平 按说,您开着大五金行,这里数您老人家手里硬,您至少也得跟我一样,也认五千万!
钱掌柜 我是外强中干。不信,你问问你嫂子去!得啦,我也不少拿,干脆一句,五百万!
丁翼平 我不能强迫您,您可也要再想想去!
钱掌柜 好吧,咱们泰丰楼见。喝酒的时候可别再谈这个事!
唐子明 七点见,丁经理!(同管、钱下)
丁翼平 (送至门口)待会儿见了!
〔李上。
李定国 经理,黄庆元告诉了您没有,于科长吐了个口话,还要再多订水车。
丁翼平 他大概刚要说,我把话抢了过去。当着那群人,干吗说咱们自己家里的事?庆元还是不老练,没心眼!
〔冯端脸水上,放好脸盆,即收拾茶具等。
李定国 刚才马师傅说,要是省点本钱,水车的样板可得改一改,您看怎样?
丁翼平 (一边擦脸,一边说)冯二爷,我自己收拾我的桌子,你去吧!(冯下)斟酌着办。别太难看了就行。待会儿我亲自嘱咐他。
李定国 马师傅手里又不松通,您看可以给他加点工钱吧?他家里人口倒是真多。
丁翼平 不便单给他一个人加工资,招别人不愿意。叫他长支着用吧,赶到有特别用钱的时候,你再偷偷地塞给他点。(自己收拾桌子)
李定国 经理,您可真想得周到!(下)
〔小苹跑上。
丁小苹 爸爸!
丁翼平 怎么回来啦?
丁小苹 今儿是星期六,您都忘啦!爸,刚才我和同学上大华看电影去了。看完,我就到您这儿来了,还没到后边看妈妈去呢。
丁翼平 什么片子,好不好啊?(一边打算盘一边问)
丁小苹 是《丹娘》,好极了!我们大伙都哭了!
丁翼平 哭了?这孩子,看电影,哭什么?真是替古人担忧!
丁小苹 爸,您真是!您一点也不懂!丹娘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她是那样地热爱自己的祖国:敌人打来了,她就离开了妈妈,参加游击队!她是那么勇敢,凡是人们能做的事,她都能做。敌人抓住了她,用火烧她,剥了衣服,推到大雪地里冻她。那么苦,她都没有叫唤一声,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祖国就忘了自己!
丁翼平 好,看完了就算了,别紧自想!
丁小苹 我怎么能不想呢?看完了电影,我一直地想着丹娘,我怎么样才能和她比呢?她才比我大三岁,我也有这样一个可爱的祖国,可是我为它做了些什么呢!
丁翼平 傻孩子,傻孩子!你不是已经很好了吗?不要想的太多了!想多了会伤身体!你这么爱国,爸真高兴!
丁小苹 我总觉得丹娘没死,她还活着!爸,您说,我们志愿军不也和丹娘一样的英勇吗?
丁翼平 对,爸爸也和你一样的爱国,爸爸也参加了抗美援朝,刚才我捐献了五千万,你知道吗?
丁小苹 真的呀!
丁翼平 爸爸还会骗你呀!(拿出捐献薄)你看,你看!
丁小苹 那,你刚一听到抗美援朝的时候,眉毛可皱起这么高,担心生意不好做。
丁翼平 那,那,爸爸反正是爱国的。在要解放的时候,好些作买卖的人怕共产党,只有我相信共产党的办法好,有发展,你看现在怎么样?爸爸的眼光不错吧?丁小苹得了吧,爸爸!你那时候还想到台湾去呢!飞机票都买了。
丁翼平 到底我还是把飞机票退了,没去呀!唉,在国民党手底下卖机器零件的日子过够了,你爸爸开的是铁工厂,不是零件拍卖行呀!
丁小苹 真的!爸爸现在的生活过的多好呀!我们应该尽一切力量把祖国建设得更好,更美丽!
丁翼平 谁说不是这样呢?爸爸办这个厂子,费了多少力气,经过多少困难,现在才可以好好地搞了!小苹,我还想买炼钢炉,赶明儿北京用的钢,都会是我们厂子里出的,你看爸爸的贡献大不大?好孩子,我就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好好念书,学本事,赶明儿帮助爸爸办事业,这不也是替国家效劳吗?
丁小苹 不,现在我还不决定将来怎么做,赶到祖国需要我做什么的时候我就做什么。我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国家!
丁翼平 小鬼!爱国也不能忘了爸爸呀!好了,好了,到后边看看妈妈去,叫她给你做点好吃的东西!
〔下班的钟声响。
丁小苹 下班了。走,一块儿走!
丁翼平 我外边有个约会,不回家吃饭了。
丁小苹 爸,你怎么老在外边吃馆子呀!
丁翼平 对了,小苹!我还没告诉你,我今天当选了工商联的委员。大家给我道喜,请我吃饭。
丁小苹 作了委员更应该多为大家做事啦!
丁翼平 快回去吧!快回去吧!妈妈想你呢!
丁小苹 爸,那我走啦!……(往外跑)
〔张乐仁、周廷焕、刘常胜上,与苹在门外彼此相呼一下。苹下。
丁翼平 乐仁,你们来了?有什么事?来,抽根好烟儿!
张乐仁 不啦!我们代表工会,提出点要求。
丁翼平 说吧,大家商量商量。
张乐仁 我们每天做十一个钟头的工,看能不能缩短半点钟,晚上好上夜校学习文化。
丁翼平 好哇!我愿意大家都热心去学习。可是有一样,厂子里的活越来越多,订活都有限期,到时候交不上不行,怎么能缩短工时呢?这不合实际!
刘常胜 这顶合实际,我们现在都一天干两天的活,你知道!
周廷焕 我们那么积极干活,你也得想想我们支持得了吗!减点工时,倒能更多出活!
丁翼平 这不是支持得了支持不了的问题,倒是爱国不爱国的问题!
刘常胜 什么?我们积极生产就为的是爱国!
丁翼平 你听着,老刘。你看,就拿水车说吧,农村里抗旱备荒,急等着用……
张乐仁 为抗旱备荒,我们才拚命赶做水车!我们上夜校学习,正为是搞好增产!
丁翼平 不过……你们的头一件事总还是应当多干活儿。你们是工人,不是学生!
周廷焕 我们是工人,是新国家的工人!我们应当学习,多多学习!
丁翼平 慢慢地再说吧!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张乐仁 大家要求,伙食要改好一点。这几个月,你不是不知道,我们一个月出两个月的活。可是,伙食已然很苦,绝不该又时常吃馊的、凉的,弄得大家时常生病。
刘常胜 窝窝头不是象砖头一样硬,就是半生不熟,生了病就耽误生产,对谁都没好处!
丁翼平 等我调查调查,一定想个办法。
周廷焕 这跟大家的身体和生产都有顶大的关系,马上办才好!你不是怕我们耽误了做活吗?
丁翼平 我也怪忙的!可是我……要不然先这么办,我跟你们工会干部另开一桌饭,天天在一块儿吃。
刘常胜 那成什么话呢?我们不能不管大家,只图自己吃口好的。
张乐仁 工会干部是给大家办事的,我们那么办,还象什么工会干部呢!
丁翼平 别误会了我,我跟你们天天在一块儿吃饭,为是好随时地集思广益,搜集你们的意见,也可以随时解决问题,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们不愿意呢,就算了!我还要马上出去,咱们明天细谈吧。
张乐仁 改善伙食用不着细谈。你可以马上去看看,我们吃的是什么!
丁翼平 我嘱咐他们,不准再有馊的、凉的!至于改善伙食,可得慢慢地来!你看,我刚才为抗美援朝捐献了五千万,马上就改善伙食,不是叫我有点为难吗?老刘,你看,一下子就是五千万,连你也不能再说我不办好事吧?
刘常胜 为抗美援朝捐献是我们工人带的头!
周廷焕 我们费力气增产,也是为了抗美援朝!
丁翼平 明天再说吧!我马上就要出去!
张乐仁 明天继续谈!老刘,咱们走!
刘常胜 明天我们准来!(同张、周下)
〔电话铃声。
丁翼平 (接电话)喂,荣昌厂。……我就是丁翼平。……您是于科长,刚才失迎,对不起!……是!是!是!……再做一千台水车?……是!您看,刚才管清波来看我,敢情他是您的亲戚。都是熟人,我更得好好地做活儿了。我保证做得好,保证……是,明天早上九点我一定来,签订合同!明天见!(放下电话,愣了一会儿。微笑,挽袖子跃跃欲试)一千台!一千台!
——第一场终
第二场
时间 前场后十数日,星期日清早。
地 点 工人宿舍的小院里。
人物
周廷焕
梁师傅 老 九
马师傅 老 四
刘常胜
吕斌
姜二
张乐仁 小 王赵 山
〔幕启:荣昌厂的工人宿舍有好几个小院子,这是其中的一个。姜二等住在这里。
〔姜二屋的屋门短了一扇。院中放着两条板凳。檐下放着一个小铁炉,上面坐着一把铁壶。〔周廷焕正扫院子。
〔墙角有一丛紫丁香,盛开。望过去,远处是天坛的祈年殿。
〔梁师傅走进来。
梁师傅 廷焕!
周廷焕 噢,梁师傅!
梁师傅 大星期天的,你一个人在这儿扫院子干吗?
周廷焕 您还不知道?姜二夜里受了伤!
梁师傅 (惊)什么?怎么受的伤!
周廷焕 昨儿晚上,姜二加夜班,正往炉子里续碎铁哪,铁水爆起来,把眼睛磞了!
梁师傅 碎铁,碎铁,又是碎铁!碎铁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事前也没挑一挑?
周廷焕 可不是,马师傅净想买经理的好,不让挑,一个劲的穷催:“快着,快着!”
梁师傅 (看屋门短了一扇)抬走了的?很重吧?
周廷焕 血流的挺多!谁也看不出来,到底是轻伤重伤。
梁师傅 嘿!你们怎么不叫我一声呢?看我不中用啊?
周廷焕 不是!吕斌说的,不用去惊动您了,黑灯下火的!
梁师傅 你们这伙年轻的,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遇见这种事,应该找个有胡子的来出出主意!现在怎样啦?
周廷焕 还在医院哪!这会儿还不回来,急得我已经扫了两遍院子了!
梁师傅 (看各屋)他们呢?
周廷焕 都跟了去啦!让我在家里好跟经理借点钱。您看,快九点了,经理还不起来,急得我直在这儿转磨!
梁师傅 你在这儿看着,我上医院!
周廷焕 您就别再跑一趟了。要去,是我去!
〔老九匆匆进来。
梁师傅 老九,姜二怎么样了?
老九 不要紧了!万幸,差这么一点,没炸着眼珠子!(入室)
梁师傅 谢天谢地!真要是炸瞎了啊……他妈的!(沉静了一会坐下)我说,廷焕,你也忙了一宿啦!该吃点什么去!
周廷焕 就快吃饭,不用去了。您是没看见啊,姜二满脸都是血!“大炮”啊,急得黄豆大的汗珠子劈嗒吧嗒往下掉!
梁师傅 那有不着急的吗?我问你,上医院没钱怎么行啊?
周廷焕 (看九出来)还不睡会儿?老九!老 九 我还得上业余艺术学校哪,已经误了一个钟头!一个星期才上一次!我走啦!老周,我那儿还有点茶叶,给梁师傅沏一壶!(跑下)
周延焕 (追)老九,给我请假吧,我去也是白去,心里乱透了!
老九 (在院外)是啦!
周廷焕 (要入九室去拿茶叶)我先沏壶茶。
梁师傅 (发急)你先说,钱到底怎么样?(又后悔了)你先沏茶吧!我不渴,你大概渴啦!
周廷焕 好吧。(进九室内)
梁师傅 (掏烟袋,自言自语地)事情不简单!不简单!
周廷焕 (手心上托着茶叶)什么不简单哪?
梁师傅 你看,最近这批水车的活,催的那么紧,净逼着咱们加班加点,可是都用碎铁做,这事儿还简单!
周廷焕 哼!
〔马师傅往院内探头。周进姜二屋去拿茶壶。
马师傅 哦,梁师傅在这儿哪?姜二怎样啦?
梁师傅 你应当知道,叫他多掺碎铁的是你!
马师傅 那可不能那么说,经理的交派,我有什么主意呢?他给什么料,咱们做什么活!
梁师傅 哼!你我做活儿多年,什么料出什么货,你会不知道!
周廷焕 (提着茶壶出来)要是专出赖货,这算哪道工厂呢!
梁师傅 马师傅,我告诉你句好话!我们现在是翻了身的工人,应当知道自尊自重!
马师傅 翻了身?翻多少回身,咱们也得给经理干活!别都跟我报委屈,厂子不是我的!我说,廷焕,姜二要是用钱,告诉我一声,我可以跟经理说去!
梁师傅 他会自己去,就不劳驾啦!
周廷焕 夜里,我跟吕斌去砸经理的门,要点钱好上医院;院子里喊了一声:“走!有什么事,早上再说!”
梁师傅 等到早上,姜二也许一辈子残废了!
马师傅 梁师傅,我是好心好意,说话别老带刺儿!
梁师傅 有拿工人不当人的,还拦得住我说话带刺儿吗?
马师傅 得,我不跟老大哥斗嘴皮子,回头见!(要走,又故意买好)梁师傅,我那儿熬好了小米粥,不来喝一碗?
梁师傅 不啦!
马师傅 回见!(下)
梁师傅 哼!这个家伙,就是他闹的大家不团结!廷焕,你刚才说,钱没借着,到底怎么办的?
周廷焕 还不是大家伙凑了点!一时一刻不能耽误,也不知道够不够?
梁师傅 那你也——你这小伙子,怪不得不出去吃点东西!(掏钱)来,零的给你,整的给姜二!
周廷焕 整的你自己交给他吧!
梁师傅 不能把好心眼挂在鼻子上,专为别人看!你拿着,去,喝碗豆浆去!
周廷焕 (接钱)也好,我喝碗去。茶行啦,您喝吧!(下)
梁师傅 你快去吧!(倒茶,望着祈年殿)
〔老四拿着绳子、杠子进来。招呼:“梁师傅!”
梁师傅 姜二呢?老四!
老四 回来了,在后边呢。(放下东西)
梁师傅 怎么不抬回他来?
老四 他不叫抬嘛!您坐着,我睡会儿去!(入室)
〔刘常胜扛着门板,吕斌扶着姜二,姜眼上裹着纱布。
梁师傅 姜二!姜二!
姜二 (勉强地微笑)不要紧了,梁师傅!一块红铁打歪了一点,没打在眼珠子上!(要坐下)
刘常胜 躺躺去吧!
梁师傅 听话,躺下去!
姜二 我在这儿坐一会儿,真不要紧了,真的!(坐下)
梁师傅 (倒茶)来,先喝口热的,吃什么不吃!
姜二 (吸了口茶)不想吃!
梁师傅 吕斌,找茶碗去!你们也喝口!
吕斌 好嘛!
刘常胜 好家伙,抬他上医院去,我这么棒的人,会直打哆嗦!直把我急坏了!
姜二 这点小事,叫大伙着这么大的急!
吕斌 小事?你要落了残废,谁管?
姜二 别的倒还不要紧,我就是不放心我的妹妹。我省吃俭用,供给她上技术学校,盼着她能去开矿啊,采石油啊,真给国家做点事!好家伙,我要是瞎了……
吕斌 你要是瞎了,咱们跟经理没完!
刘常胜 半夜里叫经理的门,连理都不理!
姜二 谁能象咱们弟兄呢?
梁师傅 那还用说,当经理的跟咱们是两路人!
吕斌 就是咱们里头,也有不向着自己人的,就说那位吧(指房后),昨儿夜里咱们闹翻了天,他干脆不管!梁师傅他刚才露了露头,卖了点假人情,我给了他几句!
姜二 不用抱怨别人啦,总是我该倒霉!
刘常胜 老姜,你这个老实头,受了伤还说自己倒霉!我明天去跟经理算账!
姜二 那不必!别为了我的事,给你自己找麻烦!
刘常胜 我才不怕!
梁师傅 姜二,好好地睡一觉去吧!
姜二 (立起)累了大伙一宿……
刘常胜 别多费话,走!(搀姜入室)
吕斌 梁师傅,我心里真别扭!
梁师傅 谁不别扭啊。
吕斌 我还不光是为了姜二这件事!
梁师傅 啊?
吕斌 我是说,我们流了那么多的汗,卖了那么大的力气,看见活儿就忘了命。可是,人家那儿一劲儿说,倒碎铁,倒碎铁!他妈的,净弄点子碎铁能做出什么好活儿来?咱们的汗白流了,力气白费了,死了也白死!
〔周廷焕同张乐仁上,张夹着书和笔记本,刘从室内出。
张乐仁 姜二呢?姜二呢?
周廷焕 姜二!
梁师傅 先叫他忍会吧,刚躺下。
姜二 (在室内叫)乐仁哪?
张乐仁 是我!(跑进去)
梁师傅 乐仁也刚知道?
周廷焕 夜里他没在家,今个一清早上了业余艺术学校。刚才我一告诉他,你看他这个急劲儿!(入姜室)
刘常胜 (出来)夜里真缺乐仁这么一把手!你看我急得干转磨,老周是慢条斯理儿,老吕急得蹦跳,你看这个乱劲儿!
张乐仁 (与周前后出来)真是!(愤恨地呆立)
〔小王上,用帽子盛着些鸡蛋,双手托着。
小王 姜二怎么样了?告诉他别着急,有咱们大家伙儿呢!
张乐仁 刚躺下,让他歇会吧!
小王 这个交给你吧!(交鸡蛋给张)
刘常胜 待会儿吧!(由张手中接过鸡蛋,送入姜室内)
小王 不啦!还有事!(下)
张乐仁 明儿个咱们都上班,谁招呼着他呢?
周廷焕 我去动员几个家属,天天要有人来给他做点可口的东西!
张乐仁 就交给你啦!(对别人)老周啊,办这号事行!
〔赵山进来。
赵山 姜二这会儿怎么样了?
刘常胜 (出来)行啦,不会出大毛病啦,他刚躺下。
周廷焕 你也一晚上没睡了,该去休息会儿!
赵山 反正也快吃饭了,我告诉大伙儿去!
张乐仁 叫大伙儿都放心吧!
赵山 是啦。(下)
张乐仁 钱凑的够用不够?
吕斌 只花了点挂号费。大夫说了,既是工人,到区上弄个证明,可以不要手术费!
周廷焕 (掏钱)得啦,梁师傅,您拿着吧!
梁师傅 留着,给他弄点吃的什么的!
周廷焕 其实您也不松通。
梁师傅 我比你们都强,我老婆子还一个劲儿让我回家呢。可是,我舍不得我的活儿,一天不干活,就五脊子六兽的!
吕斌 我也是那样,回乡下去住一两天还挺新鲜,到第三天头上两手就痒痒,非回来不可!
张乐仁 不管咱们到哪儿,总忘不了干活!
周廷焕 哼,做出一样漂亮活儿,真好象生了个胖娃娃那么高兴!
吕斌 你就看理发的吧,他推个头就好象绣一朵花,这么瞧瞧,那么看看,非做满意了不拉倒;你催他快着点,他就不高兴!
梁师傅 可是,近来咱们的活越来越不象样儿啦!姜二还不是因为倒碎铁受的伤!
张乐仁 咱们厂子近来做的活呀,叫我心里扎得慌!在解放前……
梁师傅 别提解放前!
张乐仁 我是说条件那么坏,咱们还希望做出好活儿来。现在呢,咱们知道是给谁做的活儿,为什么干活儿,所以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一天做出两天的活儿,咱们是工人嘛!可是……
吕斌 我刚才说过了,咱们白费心,掌柜的一句话,全完!咱们要往好里做,掌柜的要往坏里做!
周廷焕 你看,我一拿有砂眼的东西叫马师傅看,他就说抹点铅粉,这不成了骗子手吗?
张乐仁 这是利用咱们的工作热情,给掌柜的多赚钱,咱们一劲儿劳动,他一个劲儿破坏!
刘常胜 姜二可常说,交得上活交不上是经理的事,他叫咱们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咱们没坏了良心!
张乐仁 这话不能这么说,姜二没想对!
梁师傅 不是嘛,我一看咱们做的活,我心里就堵得慌!
刘常胜 咱们可怎么办呢?
周廷焕 咱们现在最大的缺点就是工会不健全,拿不出劲头儿来!
吕斌 丁翼平破坏工会嘛,谁要一入工会,他就乱吓唬谁!
周廷焕 哼,老怕丢了饭碗!说了归齐,还是有人老觉着是给经理干活,吃经理的饭!
张乐仁 对!根儿就在这里。咱们知道了这个道理还不够,要让大家伙都知道才行!大伙儿都明白过来,就能有力量!梁师傅,您说对不对?
〔梁师傅看着远处的祈年殿。
梁师傅 (出神地)啊?
众 您干吗哪?
梁师傅 啊!你们瞧那个(指祈年殿),我管那叫活儿,那么美,那么结实,在那儿站几百年,老那么美,那么结实!
张乐仁 祈年殿,是真美!可是,咱们现在能用机器,应当做出比那更美更结实的活儿来!
周廷焕 不大老容易,凭丁翼平那个赚钱劲儿,咱们白费力气,做不出好活来!
吕斌 真!咱们工人翻了身,就愣让丁翼平治的做不出好活来吗?
刘常胜 我看,这号事也长不了!
梁师傅 长不了!我常想,咱们有毛主席,一定能做出比祈年殿还美的活来!
张乐仁 这话说到根上来了!丁翼平那么胡来,毛主席能答应吗?
刘常胜 毛主席怎能知道呢?
吕斌 他老人家事情太多了,怕没工夫管这些事吧?
张乐仁 毛主席会管,你们瞧着,早晚有那么一天!
——第二场终
第三场
时间 前场后一个月左右。某日晚间。
地点 管清波的“第二家庭”,楼上。
人 物
常 妈
管清波
王先舟
于大璋 丁翼平
唐子明 钱掌柜
〔幕启:楼上一间小客厅,收拾得非常庸俗、阔绰,有点象昔日的高等妓院。看见这屋子,就可以知道这里不大能有正派的人与正派的事。两面有门。
〔这是管清波的“第二家庭”。管清波与丁翼平常常和他们的朋友们在这里聚会,商议“要事”,也顺手儿吃吃喝喝。今天又是他们聚会的日子。
〔幕还未启,有男女欢笑的声音,大家都在内室里玩牌。幕启,空场。内室的男女通场继续欢笑。少顷,电话铃响,常妈上。(接电话)喂……小月亮门九号。……您贵姓?……等一等,我给您看看。(到内室门口)管经理,管经理,电话!
〔管清波手里拿着两张扑克牌出来。
管清波 谁呀?
常妈 丁经理。
〔室内有女人声音:“清波,该你出牌啦!”常下。
管清波 (向室内)等一等!(接电话)喂,翼平啊?怎么还不来呀?大家伙儿都等着你来玩玩呢!
〔室内女人又催:“老管,你快着呀!”
管清波 (捂上机口)等一等!(再打电话)什么?……于大璋?他没有来。……噢,你约他九点钟上这儿见面?(看表)现在已经过了几分钟……
〔室内女人又催,同时王先舟上。
管清波 (向王)来啦?给你,(把手中的牌递给他)你先替我玩去。
王先舟 好吧!(接牌入内室)
管清波 (再接电话)不是,不是于大璋,是王先舟来了。……好,于大璋要是先来到,叫他等等你。好,我一定叫他等你;你就快来吧!(门铃响)大家都等着你呢,没有你不热闹啊!好,待会儿见!(挂上电话,要往内室走)
〔常领于上。
常妈 管经理,于先生来了。
管清波 (亲热地)大璋!快来,坐下!常妈,沏茶去!(常下)丁翼平刚刚来了电话,叫你在这儿等他一会儿,他马上就来。
于大璋 (看室内)清波,你行啊!小客厅收拾得多么象样!我常想来看看你,可是……你知道在机关里做事的有多么忙!
管清波 连我都一天到晚脚后跟打后脑勺嘛,不用说你啦!你近来还过得怪好的吧?
于大璋 对付着冻不着饿不着就是了,哪能象你这么舒服!
管清波 人哪,不为名,就为利。你可是有名呢。
于大璋 嗯,现在还能作副科长,也总算不容易!
管清波 大璋,你有本事,脑筋活,心眼快,才参加了几天,就当了副科长;勤巴结着点,赶明儿还不是科长处长?好好干吧!
于大璋 (笑,掏烟)来吧,尝我一根不大好的烟吧!
管清波 (看了看烟)到我这儿啦,我不能叫你吃这样的烟!常妈,拿烟来呀!
〔常托着漆盘上。盘上有一筒三炮台烟、茶具,与糖果四碟,说:“来喽!”管先把烟拿过来。常摆上两碟糖果,倒茶,而后把两碟糖果送入内室。
管清波 来枝炮台吧!(递烟)
于大璋 (笑了笑)常在街上看见它,可老没跟它发生关系了!(吸了一口)到底好烟是好烟!
管清波 有工夫就上这儿来玩玩。别的没有,好烟好茶还缺不了你的!
于大璋 (慨叹地)可是,没工夫啊,工作太忙!拿一份儿薪水,做两个人的事。上班以外,还得学习,好多会都得参加,负责任嘛,就不得清闲。
管清波 是呀,都不容易!就拿我来说吧,生意是比从前好啦,可是柜上那些店员,今儿一个意见,明儿一个要求,好象铺子不是我的,掌柜的倒得听别人的吩咐!
〔室内有女人声。
于大璋 大嫂子倒好哇?我看看她去!(要立起来)
管清波 等等,大璋!她不住这里!
于大璋 (听笑声)那么……(恍然大悟)噢!我的脑筋太不灵活了!该死!
管清波 有工夫就常来玩玩,可别对亲戚们给我宣传!
于大璋 你叫我拉老婆舌头去,我也没工夫哪!唉,你真有办法!
〔丁匆匆上。
丁翼平 于科长,对不起,叫你受等!
于大璋 我也刚刚来到。
管清波 都不是外人,就别这样客气了,叫人听着怪难过的!
丁翼平 我找老邱去了,要不然也不会迟到。
管清波 他不是刚由香港回来?
丁翼平 是呀!你看,于科长……
管清波 在这儿,就叫他大璋吧,显着亲热,不是吗?
丁翼平 你们俩是亲戚,可以随便称呼。我可得叫科长。什么话呢,我的事儿得请科长帮忙,随时地指示呀!
于大璋 (被捧得很舒服)不要说指示,只说帮忙吧!
丁翼平 于科长前者跟我说,香港的手表便宜,我托老邱带了一个来。(掏出美丽的表盒)于科长,你看,真正瑞士造,自动上弦,不生锈,不怕水,不进灰土!
于大璋 (接过表盒,端详,管也看)表是真好!
管清波 老邱还有没有?我也想要一个!
于大璋 好!(把表盒递回)
丁翼平 (假装一愣)你是怎么回事?于科长!
于大璋 表的确好,我手里一时可是不宽绰!
丁翼平 (故意作生气的样子)于科长,你既是清波的亲戚,又是我的朋友,我可没拿你当作外人,你怎这么看不起我呢!
于大璋 我怎能白要东西呢?绝对不能!
丁翼平 我特意托老邱给你带来的,我送不起,还垫不起这点钱吗?你几时有钱,几时还我,咱们自己朋友还过不着这点有无相通吗?
管清波 按理说呢,老丁也送得起这么一个表,你也受之无愧。现在他先垫上钱,你再慢慢地还他,就更象自己朋友了!你的那个破表没准儿,起码该擦擦油泥!
于大璋 这,这……
丁翼平 把这个老东西(指旧表)交给我,我去给收拾一下!戴上这个新的,不至于再耽误了事情,这最要紧!作科长,会议是多的,一来一迟到,才合不着呢!
于大璋 (收下表)哪有这么办的呢?
丁翼平 不再提,不再提这点小事了!把旧的给我!
于大璋 那就更不好意思了!
管清波 一事不烦二主。丁翼平就是这么热心肠!(过去把表摘下来,递给丁)
丁翼平 清波了解我;我没有别的好处,就是交朋友永远真心实意!不再提这点小事了!
〔稍静。
于大璋 丁经理,你打电话约我到这儿来,有什么事谈呢?
丁翼平 (作忽然想起状)哦,于科长,我又预备好了三百台水车,您看这回怎么个交法呢?
于大璋 还照上一批的交法。
丁翼平 我是实心眼的人,愿意把事情都先交代清楚。这三百台因为局子里催得紧,厂子里加夜班还赶不来,又雇了些临时工。外边雇来的人,技术不能一边齐,水车又不是很简单的东西,做的活就保不住有粗糙的地方。我既怕过了期限,耽误了抗旱备荒的大事,又怕活儿潦草一点,对不起您的照顾!
管清波 现在做活真不容易!上边催得紧,下边不顶用,掌柜的两头受气!
于大璋 (沉思)是啊,我很了解你的困难,丁经理。只要按照合同办事,我想……
丁翼平 那没问题,绝对结实,能用!我决不能把废品交上去,对不起人!您作事多年,能体谅我们;遇上个没有经验的新干部可就费了事:哪怕铁活上有个小砂眼,木活上有个小疖子,他都叫我们返工,我们就非赔钱不可!
于大璋 当然喽,我不是毫无经验的人,不能叫你赔了钱!不过这是抗旱备荒的事,也不能马虎了,不然……我也不好交代。
管清波 大璋,你放心,老丁办事向来有把握,绝不能让你交不上去。什么话呢?朋友交情要紧!老丁,大璋可是我的至亲,你回去把成品好好检查一下,可别让大璋为了难。
丁翼平 那还用你说吗?没错!于科长,您放宽心吧!
于大璋 嗯,好吧,清波既然说到这儿,我想丁经理也会注意,只要做得结实,即或有点小小不言的,我想,倒也没多大关系。
丁翼平 这我就放心了!告诉您,为这点活,我日夜揪心扒肝的!
管清波 放心吧,有大璋这样通达的人,到时候给你解释一两句,你一定不至于赔钱!
丁翼平 于科长,我从心里佩服您!
管清波 那用不着交代,就凭他是我的亲戚就够了。咱们是知己,大璋也得是你的知己!你们还有事商量没有?到屋里玩玩去?
于大璋 不啦!我得早点回去睡觉。睡迟了,明天早上起不来;学习迟到,显着怪不合适的!
丁翼平 那,我们就不必勉强了吧。管大哥,我星期六晚上借这儿请客,好不好?请于科长在这儿玩一晚上,星期天晚起点不要紧。叫常妈给雇辆三轮去吧。
于大璋 别雇车!我坐惯了电车。
管清波 哼,上班下班的时候,电车可挤得够呛!
丁翼平 于科长,你应当来辆自行车。
于大璋 自行车确是方便!
丁翼平 正凑巧,我那儿有一辆半新的,搁着没人骑,先借给您骑吧。
于大璋 你自己呢?
丁翼平 我?太胖了,骑不动车了!好吧,明天我派人给您送去。
于大璋 哪有那么办的呢?
丁翼平 您又来了不是?我是真情实意交朋友!
管清波 把东西搁坏了,不如借给朋友用用!
丁翼平 明天我去交活,有我说不圆到的地方,科长可多帮帮忙!我再请示请示:做完了这一批,还可能再多做吗?
于大璋 也许可能,抗旱备荒不是一两千台水车能解决的事。
丁翼平 于科长,您可得多照顾点!这路活儿我已经做熟了,保证能做得又快又合规格。
于大璋 不过,下次可能采取投标的办法。
丁翼平 那,即使没有什么利润,我也得把标争到手里。为抗旱备荒服务,我当仁不让!定了投标的办法,你早通知我一声。
于大璋 你留神看报,我再提醒你一声。好,再见!
管清波 大璋,别忘了星期六晚上到这儿来!
于大璋 看吧,有工夫一定来。别送!别送!(下)
〔丁、管送到门口,于拦阻,即不送。
管清波 常妈!送于科长出去!
丁翼平 大璋这个人倒怪好的!又能干,又机灵!
管清波 解放前,他的事情挺不错,也爱讲个排场。这二年没能常来往,他太忙。
丁翼平 他在局子里也颇拿事呢!
管清波 解放不几个月,他跟我说过:科长是老干部,不懂业务,把事情都交给他。薪水拿的不少,他大手大脚地花惯了,总是紧紧巴巴的,你还没看见他那个样?
丁翼平 这么办好不好?我这儿开好了一张支票,当着面不好意思交给他,你替我交给他吧!(掏出支票)
管清波 (接支票)干吗这么忙啊!
丁翼平 (不解地)怎么?
管清波 你先把水车送去再说,别把他胃口惯大了,以后就不好办了!
丁翼平 清波,真有你的,亏了你们还是亲戚呢!
管清波 哎——亲是亲,财是财!
丁翼平 那,标底的事呢?
管清波 等见着报,有了信,再送去钱也不晚。咱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把支票收入袋中)
丁翼平 好,这件事我听你的了。把支票给我吧!
管清波 我先拿着不好吗?
丁翼平 怎么?要炸我的酱吗?
管清波 就凭刚才那一场,我给你捧得多么严?还不值这俩钱?
丁翼平 (大笑)
管清波 (大笑,交回支票)
丁翼平 (接支票,放好)谈谈咱们的事吧,我让你弄的钢板铁料,你弄了没有?
管清波 我怎么没弄?我是想,弄来要是没出路,压着本钱可不大上算!
丁翼平 你怎么知道没有出路?
管清波 我听你的!有什么好消息吗?
丁翼平 先来瓶白兰地吧?一边喝着,一边谈。
管清波 那容易!(去开柜橱,拿酒和杯子)
〔王赢了钱,从内室出来。
管清波 还没打开哪,你难道就闻见了味儿?(开瓶)
王先舟 只要是白兰地,不用开瓶子,我就能闻见!
丁翼平 算了吧!说点正经的。我的碎铁还不够用,你怎么这两天又泄了劲儿呢?
王先舟 (先喝了一大口酒)哪儿呀,老二添了个男孩子,他忙,我这个作伯伯的还不给张罗着点吗?
丁翼平 别忘了,连你们老二到税局子去作事,还是我的力量!
王先舟 那我怎能忘了呢?得啦,他能常给您出个主意,少交点税,也得算报恩哪!您吩咐吧,我完全听您的指挥!
丁翼平 碎铁照常收,你还得上趟天津。
王先舟 干吗去?
丁翼平 老唐来了没有?
管清波 早来了。
丁翼平 叫他一声。
〔王到内室门叫:“唐经理,出来,喝一杯!”
唐子明 (出来)刚起了一手好牌!丁经理,有什么好消息?
丁翼平 屋里还有谁?
管清波 小兵小将的一群呢!不用叫他们了吧?
丁翼平 也好,咱们弟兄谈谈吧。朋友们,咱们要有一笔大生意作,大家都要好好地准备!(大家倾耳静听,连王先舟也顾不得喝酒了)我得到了消息,(大家的嘴唇微动,不出声地说:“消息。”)后勤部有好大一笔洋镐铁锨,马上就要做!(故意地不往下说了)
管清波 谁去应这好大一笔生意呢?要不要投标呢?要投标,咱们得想法子摸摸底!
王先舟 丁经理,您去应这笔生意?
丁翼平 (轻拍胸膛)帮助政府办事,我不能落在后头!
管清波 噢!对呀!你是加工定货委员会的主任委员!
王先舟 我明白了!干吗我得上天津!我去,叫我上上海我也去!
丁翼平 要是用加工定货委员会的名义,我接受全部的委托,就省了政府的事!为了这个,我们得赶紧组织一下。
管清波 我明白了,在签订合同之前,我们要设法抬一抬铁料的价格,这对于我们有利。
唐子明 管大哥,年月不同了,咱们可别只顾私,不顾公。
管清波 什么年月不同了,咱们马上收买北京的铁板跟钢料!要掉了脑袋不过碗大的疤瘌!
丁翼平 北京一处的还怕不够。先舟,你上天津,把能买到的都买进来。
王先舟 给我钱,我马上走!把材料收进来之后,我们到处吹风,说市上缺货,价钱就得浮悠浮悠地往上涨。
丁翼平 涨价是当然的,用不着你说明。先舟,看天津不行,打个电话来,赶紧上济南,或东北!
王先舟 为咱们大家的事,上新疆我也去!
丁翼平 老唐,你调查一下,看哪几个厂子能做多少活,咱们心里好有个数儿。别等合同拿下来,咱们到时候交不了活。对公家的定货,我们得争取提前交工!
唐子明 那行!丁大哥,我愿意多有活儿做,可是咱们也得小心点!
管清波 老唐,你是又要吃又怕烫!等我们赚了钱,你可别看着眼馋!
唐子明 我要小心,可也不能把财神爷往外推!
管清波 这不结啦!放开胆子,好处无穷无尽!翼平,款子怎样?
丁翼平 我有办法,银行会借给我!
唐子明 怎么把天津或者东北的料运来呢?
丁翼平 那我也有办法!
管清波 得,这咱们就没的着急了!咱们没有翼平可真不行!他就是咱们的脑子!他看得远,看得准!
丁翼平 先舟,你别再泄劲儿!
王先舟 我……
丁翼平 你怎样?有什么说什么吧!
王先舟 我……
丁翼平 我一向拿你当自己朋友看待,还不说实话?
王先舟 这两天哪,钱掌柜已经动手收买铁料呢!
丁翼平 你帮他来着?怪不得这两天你不来看我呢!
王先舟 不是!不是!我是愿意两面不得罪人!
丁翼平 他干吗收买铁料?难道比我先得到了消息?那不能啊!你知道不知道?
王先舟 我只知道,他给老方的铁厂添了资本,老方应下一笔活来。
丁翼平 什么活?
王先舟 一批仓库里的铁活。
丁翼平 啊!那笔活本来是我先知道的,因为油水不大,我告诉大家沉着一点,合理地抬抬标价,倒叫老方钻了空子!这是破坏团结!清波,钱老头子来不来?管清波也许来,这儿有吃有喝的。
丁翼平 打电话,叫他来!
〔门铃响。
管清波 也许就是他!
丁翼平 子明,先舟,你们还玩牌去。见着他,什么也甭提!先舟,你要是再脚踩两只船,可别怪我……
王先舟 我起誓,从此不敢!
丁翼平 老唐,你呢?
唐子明 只要大哥有把握,我不敢不听您的话!(同王入内室)
管清波 对钱老头子,到必要的时候,我会拿出野蛮的劲儿来!
丁翼平 那倒不必!有理讲倒人!我们跟他说说理!
〔钱缓缓地上,丁躲开点。
管清波 (假装客气)喝,老大哥,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刚要给您打电话。来,先喝一杯吧!(递酒)
钱掌柜 我呀,舍命陪君子,不能不来!
管清波 这两天又弄了“黄”的没有?
钱掌柜 那,你比我的手快呀!
丁翼平 (过来)有什么别的消息没有?
钱掌柜 翼平!病病歪歪的,懒得出门,没听见什么。
丁翼平 听说老方弄到一笔生意。
钱掌柜 是吗?
丁翼平 还有人给他撑腰,给他添资本。
钱掌柜 谁呢?
丁翼平 谁?你!
钱掌柜 这是哪来的话呢?
丁翼平 听着,以前,你跟老管是对头。多亏了我从中说和,你们俩才不打对仗,彼此都得了好处。是这么一回事不是?
钱掌柜 是!
丁翼平 后来,管大哥这儿收拾好了,我提议大家时常在这儿碰碰头。五金、营造、木料、铁工,行行有人。大家说好,一致合作,什么事彼此都不瞒着,是这样不是?
钱掌柜 是!
丁翼平 那么,为什么你背着老管,大量收买钢料,又叫老方钻我的空子,而且从我手里挖去王先舟?
管清波 你这么大年纪了,我不好意思跟你耍硬的,可是也别招急了我!
丁翼平 你想想,是大家合作,凡事有个计划好呢?还是各干各的好?大家一条心,咱们就能应下大笔生意;一个人干,既不能大量生产,对公对私就全没好处,不是劳而无功吗?
钱掌柜 我……
丁翼平 难道你想叫老方跟我对立吗,休想!我有能力去签订几十亿几百亿的生意,他能吗?我分给他活儿做,他就有饭吃;我不照顾他,他就得瞪着眼睛发楞!你帮助他,你的钱就放了秃尾巴鹰!
钱掌柜 翼平,翼平,你也听我说两句。老方啊,总觉得听你的指挥,怪委屈的!
丁翼平 胳臂拧不过大腿去,我的眼光远,本事大,他就得听我的!
钱掌柜 你听着呀。我呢,老怕一口气不来,就呜呼哀哉。所以一听他花说柳说,我就投了资;想乘着还没断气,多抓弄几个。这是实话,请你原谅!
丁翼平 您要看明白了:现而今作什么都得有组织,有计划,有统一的指挥。个人的力量有限,包不了大生意。管大哥,你记得老方的电话号码吗?
管清波 知道。叫他来一趟?
钱掌柜 (阻止)不用啦,明天我跟他请你们喝喝酒。
丁翼平 您想明白了,还是大家团结起来好?
钱掌柜 好嘛,你一下子能弄百十亿的生意,我还敢跟你碰吗?
丁翼平 钱掌柜,您说了实话。你所见者小,只看自己,不顾全面。从此,你要体会公私兼顾的精神才是!
钱掌柜 你说的对!对!
丁翼平 (极得意地)你们听咱丁翼平的话吧!照着我的办法往下干,咱们必定会万事亨通,所向无敌!(举杯)来,碰碰杯吧!
——幕闭
第二幕
第一场
时间 一九五二年一月,将要过春节的时候。某日晚饭前。
地 点 荣昌铁工厂的工会办公室。
人物
周廷焕
姜二
刘常胜
梁师傅 黄庆元
张乐仁 吕 斌
〔幕启:荣昌厂工会的办公室,屋子不大,有一张长桌,两条板凳和三四个小凳。现在,张乐仁和周廷焕都住在这里,靠墙有两张小床。
〔周廷焕正聚精会神地写信。远处有广播“五反”的声音,因有风,隐约可闻。
〔墙上有小黑板,上写“五反”。
〔姜二进来。
姜二 老周,街上啊,可闹得热闹啦,到处都贴上“五反”的标语!你听,这广播!
周廷焕 行啦,咱们加劲地干吧!
姜二 可是你熬了一天一宿了,不差嘛的该歇一会儿吧!
周廷焕 我不困,睡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五反”!话又说回来,大家都一样,从昨儿开完了会谁也没闲着,我更不能休息了。就拿“大炮”说吧,昨儿个一听说要找工人们回来参加“五反”斗经理,他立刻自报奋勇,住在西郊的人归他一个人“包圆”!这么冷的天,大北风一劲儿呼呼地刮,骑着车子跑西郊,你瞧这个干劲儿多么大。
姜二 那可真是!他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我怪不放心的!
周廷焕 大概昨儿没跑完,夜里不定睡在谁家了!
姜二 信写完了没有?
周廷焕 快了,就剩下写信封了!丁翼平多坏,他知道要搞“五反”,就提前放假,打发工人都回家,他寻思这样就可以逃避“五反”啦!
姜二 可是呀,他们接到了信,准能放下年不过,就回来吗?一年到头就过这么一回年呀!
周廷焕 我想没什么问题!大伙儿一听是这么件要紧的事,年可以不过,准能赶回来,老姜你看是不是?
姜二 我呀,老周,昨儿个开完了会,细细地想过了,老觉着还有个事儿绕不开扣儿。
周廷焕 (关心地)什么事?
姜二 你看我是这么想,厂子是经理的,现在大家伙搞经理,不也得搞垮了厂子吗?厂子垮了,咱们上哪儿做活吃饭去呢?
周廷焕 老姜,你没想对!咱们工人凭力气本事,并不靠资本家吃饭!“五反”斗的是资本家那些犯法的行为,并不是要把厂子搞垮了。
姜二 噢!是这么一回事。我弄壶水去。(提壶往外走,正碰上刘常胜进来)
〔刘满面尘土,推着自行车,进来。
姜二 老刘!回来啦?
周廷焕 老刘!怎么样?跑完了没有?
刘常胜 跑完了!(抓起桌上的茶壶就要喝)
姜二 别喝凉茶,等我弄水去!(下)
刘常胜 (还是喝了口凉茶)张乐仁上哪儿去啦?
周廷焕 到区工会去开会,这早晚也该回来了。你夜里怎么没回来?
刘常胜 昨天我跑完了西郊,就奔南苑,天已经黑了。风大,车灯也点不着,摸着黑儿走。一没留神,连人带车都摔到河里去了。
周廷焕 没摔坏了吗?
刘常胜 多亏河里的冰冻得结实,光把裤子撕破了一块。晚上,我住在老范家里了。今儿个摸着黑起来,奔了东郊,总算都跑完了。
周廷焕 吃了点东西没有?弄点什么吃吧?(要走)
刘常胜 不用!我有要紧的事告诉你!你就说,经理多么坏,他给工人都去了信,叫他们过完了元宵节再回来,这不是明明地耍花招儿,想叫工人过了“五反”的热劲再回厂子吗?(掏出一张通知交给周)你看,这是他的信!(坐下,看报)看看,各界人民积极参加“五反”,棒!
周廷焕 (看信)这就是破坏“五反”嘛!嗯,咱们给大家伙的信上,得加上一句,说破了丁翼平的花招,叫大家别上他的当!(即往信上加话)
刘常胜 城外的工人有回来的没有?
周廷焕 小王跟老九昨个夜里就赶回来了!今个早晨又回来几个!
〔门外姜二喊:“梁师傅!你回来了!”提着水壶跑进来。
姜二 梁师傅回来了!(把水壶放在炉上)〔梁扛着铺盖卷上。
周廷焕 梁师傅!梁师傅!
梁师傅 (放下铺盖)老刘,你昨天辛苦了!
周廷焕 他也刚刚进门,把裤子摔破了一块!
梁师傅 摔坏了没有?老刘你走后啊,我马上就要来。老婆子、闺女、女婿,都不准我走。好容易把他们说服了,小外孙子又不答应,哭着喊着地不放我,我只好今天吃过晌饭才跑出来!
周廷焕 梁师傅你回来的这么快,好极了,准能在老师傅里头起个带头作用。
梁师傅 我还告诉你们个新鲜事儿,(从身上掏出一张纸)你们瞧瞧这个,老刘刚走,我就接到它了。
周廷焕 这不是,老刘也带回来一张。
梁师傅 我越想越不对,工会催着快回来,掌柜的让过了元宵节再回来。我呀,我听工会的。
刘常胜 梁师傅,您算对了,高!
周廷焕 平日嘛,我们要求缩短点工时,晚上好去学文化,丁翼平不但连半点钟都不肯减,倒一次又一次地延长时间,现在他又心疼起咱们来了,叫咱们越晚回来越好!
梁师傅 往年老师傅过“破五”回来就扣工薪,徒弟就卷铺盖!今年怎么一下子他就这么大方起来了呢?告诉告诉我,“五反”怎么个搞法?
周廷焕 张乐仁一会儿就回来,他会详详细细地告诉咱们。梁师傅,先烤烤火,休息一下。
梁师傅 我先放下铺盖去。
刘常胜 一块儿走,我去看看回来的人!咱们一块儿再聊聊。〔替梁扛起铺盖。
姜二 我也去。(同梁、刘下)
〔周延焕独自还往信上加言语,黄庆元在门口往里探头。
周廷焕 谁呀?谁?
黄庆元 我!(搭讪着进来)张乐仁出去啦?
周廷焕 (冷淡地)出去了!
黄庆元 好,待会儿见!(下)
周廷焕 (自言自语地)这个家伙,找张乐仁干吗?(将信一一地放信封内,封口)
〔张乐仁推着自行车进来。
张乐仁 有人回来没有?老周!
周廷焕 回来好几个了。梁师傅刚进门。“大炮”也回来了,这是他带回来的。(把刘带回来的丁经理给工人们的通知递给张)
张乐仁 (看通知)怎么?正月十六开工?
周廷焕 我已经在这些信里加了话,拆穿丁翼平的花招。
张乐仁 好,你做得对!
周廷焕 会开得怎么样?
张乐仁 可带劲啦!市里还派人讲了话,说:市节约检查委员会三天的工夫就接到了两千多封检举奸商的信!现在检查组也派出来了!
周廷焕 也能上咱们这儿来吗?
张乐仁 那可不知道!不管来不来,咱们先得带头动起来!
周廷焕 怎么动啊?人还没来齐哪。
张乐仁 区分会指示咱们,一面继续把工人们都找回来,一面就着现有的人先成立骨干小组,马上找资本家违法的材料。你看骨干小组该有哪几个人?“大炮”总得算一个吧?
周廷焕 刘“大炮”当然算一个!梁师傅行吧?
张乐仁 行!加上你、我,四个了。再想想!
周廷焕 姜二怎么样?刚才他可是说,怕厂子搞垮了,没地方做活儿吃饭去,我给他进行了解释。
张乐仁 姜二谨慎小心,人很可靠,只要思想搞通了,他就能积极工作。骨干小组里可以有他,你看呢?周廷焕我同意。
张乐仁 这就五个了。就现有的人挑选,恐怕就是咱们五个最顶用。别忙,再想想!可惜吕斌还没回来,他要是在这儿,可顶大用了!
周廷焕 他回家结婚去了,哪能马上回来呢?
张乐仁 你给他的信发了没有?
周廷焕 这不是刚写好,还没发哪。没什么事啦?(拿起信,要走)
张乐仁 送信回来,顺手儿把区里的指示跟梁师傅、刘“大炮”、姜二说一下,叫大家来,抓早儿开个会。
周廷焕 好吧!(下)
张乐仁 (哼着工人团结有力量的歌,去倒点水喝)
〔黄庆元上。
黄庆元 乐仁,你刚回来吧?
张乐仁 刚回来。有什么事?
黄庆元 我来热诚地慰问你!
张乐仁 慰问我?为什么?
黄庆元 你看,辛苦了一年,到了年根底下还工作,真是无比的积极,还不值得慰问?告诉我,听说你还要把回了家的人都找回来,这明确吗?
张乐仁 你想呢?
黄庆元 我?我还没严格地考虑过。
张乐仁 你看,我们把大家找回来参加“五反”,应该不应该?
黄庆元 我是这么看,大家一年忙到头,应当在家里好好地过个年!
张乐仁 “五反”运动比过年更重要!
黄庆元 也对!在厂子里也能过年,大家热热闹闹地过一下,过了大年初五再搞“五反”也还不迟。
张乐仁 这是你的意见,还是经理的?
黄庆元 经理倒是很关心大家,想送给大家足够的猪肉白菜,包饺子吃。后天不就是大年三十了吗?
张乐仁 这倒很有意思!以前工会代表大家,屡次向经理提出改善伙食的意见,经理总是爱理不理的;现在又忽然关心起大家来了!(严厉地)你告诉丁翼平去,我们工人自己会包饺子过年,并且要用积极参加“五反”的实际行动迎接春节!还告诉他,不必先费心张罗我们过年,他应当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的违法行为!
黄庆元 (很窘)经理也是,也是一番好意,经理很希望跟你谈一谈呢!凡事总要彼此商量,才有前途!
〔刘、姜、周、梁先后上。
刘常胜 表老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黄庆元 别开玩笑,老刘!
刘常胜 谁开玩笑,你难道不是经理的表弟吗!
黄庆元 得!得!(向张)你考虑考虑,跟经理谈谈去!(搭讪着溜出去)
梁师傅 乐仁!
张乐仁 梁师傅回来了!家里都好哇?
梁师傅 好!这两天把你累坏了吧?
张乐仁 没什么!
刘常胜 乐仁,刚才黄庆元干吗来了?
张乐仁 哈!他说今年过年,经理请咱们吃饺子。
刘常胜 哼,咱们一年到头老吃半生不熟的窝窝头,喝的是苦井水,要求他改善一下伙食,他连理都不理,这会儿又请咱们吃饺子啦,甭听那一套!我要闻一闻他的饺子味儿,叫我拉肚子!
梁师傅 我老梁眼睛里不藏沙子,看得一清二白,告诉他少在咱们面前撒迷魂药!
姜二 对!
张乐仁 他这是打马虎眼,麻痹我们大伙儿,假充好人,想混过这一关去!
刘常胜 咱们工人就是实打实,他要是这么想,就弄错了,没那个便宜!
张乐仁 大家想想他心里要是没病,干什么这么心虚呢!咱们一年到头拚命地干活儿,就是为了搞好咱们国家的生产,可是他呢,光图赚钱,把咱们的劳动都给糟蹋了!
周廷焕 咱们出那么多汗,合着都给他干了!
张乐仁 当初咱们就觉着不对劲儿,可是没看到奸商捣鬼,对国家有多大的危害。刚才我在区上开会,听了不少奸商干的坏事。妈的,奸商搞“五毒”都搞到咱们志愿军头上来了。武汉有一家奸商,用脏土堆里捡来的烂棉花做救急包,叫咱们志愿军同志们不该残废的残废了,不该牺牲的牺牲了!
刘常胜 暗害志愿军?这不是汉奸吗?
张乐仁 象这类事到处都有!
刘常胜 他妈的!
张乐仁 大家想一想,象抗美援朝这样的活儿,奸商们都敢捣鬼,旁的活儿就更甭提了!
周廷焕 咱们厂子打解放到现在,也做了不少公家的活儿,那批铁锨洋镐还是给部队做的!
张乐仁 老周大概已经告诉了大家,现在回厂的工人还不太多,可是咱们几个人马上就得带头行动起来,成立个骨干小组,去搜集丁翼平违法的材料。象什么偷工减料,贿赂干部,偷税漏税,大家开动脑筋,一样样的仔细刨根,没有想不起来的。
梁师傅 (思索)嗯!偷工减料的事儿瞒不了咱们,可是马师傅顶知根。
姜二 马师傅人家是工头,老勾着丁翼平,怎会说出实话来呢?
刘常胜 不说?不说就斗他!
周廷焕 贿赂干部、偷税漏税这些材料可得费脑筋,咱们不摸底呀!
刘常胜 这还不现成!找李定国、黄庆元他们俩,没错!
姜二 这话对!可是他们老跟丁翼平一个鼻子眼儿出气儿呀!
刘常胜 先斗他们三个!
周廷焕 等等!考虑一下!同时斗三个人,咱们有那么大的力量吗?
张乐仁 大家可注意,“五反”的目标可是资本家。
刘常胜 知道!可是……
〔吕斌扛着铺盖卷上。
梁师傅 吕斌!吕斌回来啦!
众 吕斌,吕斌!
吕斌 你们都在这儿哪!(扔下铺盖)
周廷焕 刚给你发了信,你怎么就来了?
吕斌 在家里一天也呆不住了,简直要把人气死!
刘常胜 喝!刚娶了新媳妇,两口子就闹别扭了?
吕斌 “大炮”,少说废话!
周廷焕 什么事,这么大的火儿呀?
吕斌 我还能不火吗?搁谁,谁也受不了!
刘常胜 到底怎么了?快说吧!我告诉你,我们正忙着把大家伙叫回来跟经理算账呢!
吕斌 不为他我还不回来呢!
张乐仁 怎么回事?你说说!
吕斌 我们家里今年旱得厉害,小苗都快干死了。政府号召挖井抗旱。我们六家子合伙贷了一台水车。可没使几天哪,水车就坏了,眼巴巴地看着小苗干死在地里了。急得乡亲们干跺脚。我六叔抱着水车哭啊!要不是政府帮助,铲了小苗,重新种别的,下半年就都断了粮!我回到家里,大伙说,吕斌你懂行,给修修吧!我一看哪!齿轮都不合槽,牙都打掉了。轴是球铁做的。老乡们一使呀,一转一“秃噜”,根本扯不上水来。你们说,这还怎么收拾!我心里直冒火,“这是哪个浑蛋厂子做的这种坑人的活儿!”再看哪,哼,就是咱们厂子的,上边还有荣昌铁工厂的牌号呢!你们想,我还怎能在家里呆?我非问问丁翼平不可,为什么拿该回炉的废品,硬往外交,坑害人!
〔大家沉默。
刘常胜 偷工减料,这是凭据呀!
梁师傅 做水车的时候,我明知道仓库里有好料,可是我去要的时候,黄庆元倒说:“用什么料都得听经理的交派!”
姜二 (站起)我跟他没完,丁翼平偷工减料差点把我的眼睛给崩瞎了,要不是大家伙……咳,从前就知道干活,他让怎么做,咱怎么做,总觉着“交的上交不上”是丁翼平的事。我们家里也是庄稼人,我咂摸得出这个滋味,庄稼人靠的就是庄稼,弄台坏水车把庄稼毁了,要搁在解放前,没有政府的帮助,别说哭了,卖儿卖女,投河觅井的事都会闹出来。丁翼平的心真狠!
周廷焕 这么稀糟的活儿是怎么交出去的?他要是没给人家干部好处,人家怎么能收?头一批一千台完了,还来个第二批,听说还投了标,咱们细细想想,怎么那么巧,标底会落在丁翼平手里?
刘常胜 诡病大啦!一句话,跟丁翼平干!
吕斌 不行,我找丁翼平去!
张乐仁 (拦住吕)等等!你来得正好,你带来的事更好!(推吕坐下)姜二那天从医院回来,咱们在那儿聊,你不是怕毛主席没工夫管咱们的事吗?现在,毛主席管了。毛主席出了好主意,号召咱们搞“五反”。“五反”就是跟资本家算这些账!(向大家)吕斌家里这台水车的事,让我们更明白了,奸商们干的这些缺德事是怎么坑害人的。一台坏水车就有六家人受害,一千台,两千台,得有多少老乡受害!全国的水车多了,要都是坏的,那还怎么生产?怎么建设?这对国家的损失有多大!再说,老乡们一看咱们工人做的水车就是那么糟糕,那还怎么相信咱们工人阶级能领导?咱们跟农民弟兄还怎么团结?照这样下去行不行?要不行怎么办?
刘常胜 一句话,斗争!
周廷焕 把工友们组织起来,开动脑筋,跟他算细账!
梁师傅 等工友们都回来,把吕斌这个事好好地跟大家宣传宣传!
姜二 冲着我脸上的这块疤,我把我知道的一五一十都给他抖落出来!
张乐仁 对,大家说的都对!我们就是要这样实打实地跟他干!打退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区上的同志们说过了,我们这回“不全胜,不收兵”!
众 好!
张乐仁 好!现在咱们商量一下怎么分工!
——第一场终
第二场
时间 前场半点钟后。
地点 丁翼平的办公室,同第一幕第一场。
人 物
丁翼平
李定国 黄庆元
冯二爷 丁小苹
张乐仁
吕斌
刘常胜
马师傅 林 辉
平淑文 检查组人员和工人们。
〔幕启:丁翼平正与李定国、黄庆元谈话。
黄庆元 (向丁报告)不但他们不肯走,还动员已经回家的马上回来,而且已经回来不少,连梁师傅也回来了。
丁翼平 你对张乐仁说了没有,我要请他们过年?
黄庆元 说了!
丁翼平 他说什么?
黄庆元 他说的可很情绪!他说:工人们会包饺子过年,用不着经理费心;经理顶好老老实实地坦白自己的问题。
丁翼平 (冷笑)我也不劳他费心!我已经在工商联坦白了两次,没有再可坦白的了!对政府,我一向热诚地拥护。对抗美援朝,我领着头捐献。我自信没有对不起政府的地方。
李定国 是啊!你一捐就是五千万,当时连我都不很了解,以为你有点过分积极。这个,工人们难道没看见吗?
丁翼平 李先生,我们可不能说工人们不该积极参加“五反”,那是政府的号召。怕只怕他们闹出偏差,影响到生产!
李定国 经理的心里是真敞亮!
丁翼平 我相信平日对工人们不错;容或呢,因为我口直心快,难免有得罪人的地方,工人里也难说没有以怨报德的人;我们都不得不提防着点!
黄庆元 这么说,表哥觉得你的事情并不严重?
丁翼平 沉着应付,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黄庆元 工人们一哄起来,可就不容易应付!表哥,他们大家伙儿的劲头可很大!
丁翼平 怎么?难道你……
李定国 丁经理已经布置得很周密,我想不至于出什么大岔子!
丁翼平 到底是李先生!李先生,你这几天可太辛苦了!要不是你,谁能把账上的问题都连夜地赶完?大年底下的,连家都不回!这种因公忘私的精神,我非常的佩服!(说着掏出一沓子钞票来给李)马上就过年,总得给大人孩子们添补点衣裳鞋袜的;我的一点小意思!
李定国 年过不过有什么要紧,厂子里的事比过年重要得多。你照顾我这么多年了,我怎能……(不肯接受钞票)
丁翼平 咱们还闹客气吗?拿着!拿着!(将票子塞入李的手中)我就是这么个人:对朋友,我能尽多少力就尽多少!
李定国 那么,我谢谢了!经理!
丁翼平 庆元,这两天可得在厂子里盯着点,不能三心二意!我已经给姑妈送去钱、米面、猪肉白菜,你放心吧!
黄庆元 妈妈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些东西!
丁翼平 我替你尽孝啊!见着工人,你要给他们讲明白了:有厂子,有大家的饭吃;厂子垮了,大家倒霉。他们谁有困难,趁着过年,该送钱的送钱,该送东西的送东西。我们的手得大方一点。为这个用钱,你跟李先生核计、开账,别因小失大!
李定国 这个我们俩会办,准保叫您满意!
丁翼平 庆元,你还得嘱咐马师傅一下,叫他沉住了气,不要乱说话。他平日得罪了不少人,现在他得处处小心谨慎。
黄庆元 刚才我去找张乐仁,碰见了马师傅。他说他要到乡下躲躲去,省得在这里招麻烦。
丁翼平 (想了想)躲躲去也好。可是,他的家就在城里,躲到哪儿去呢?
黄庆元 这儿只有他的老婆孩子,老家还在乡下呢。
丁翼平 好,就叫他回老家吧,过了年听信儿再回来。叫他放心,咱们会照顾他的老婆孩子。你告诉他去!
黄庆元 是啦!(下)
〔丁慢慢地来回走,有意无意地打开收音机,听广播:“……我们要合作的是反帝、反封建、反官僚资本主义的资产阶级,是遵守共同纲领的资产阶级。我们不许资产阶级方面有勾引干部、施行贿赂种种的反动思想和行为。我们要坚决打退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打退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众喊)……”丁听不下去,关上收音机。
丁翼平 (独白)难哪!难!起初,我怕共产党。解放后,看到共产党进城,保护工商业的政策,我还半信半疑。后来,政府派干部来了解厂子里的困难,公家来加工定货,银行贷给我款子,我才完全看明白了共产党真是言行一致。干部们呢,不少乡下人,怪好说话的,天时地利加上人和,我就施展开了本事。厂子一天比一天发达,我也就越来越相信这个政府!可谁知道,政府忽然号召搞“五反”,说什么打退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作生意就得想办法多赚点钱,天经地义,怎么能算是进攻呢?
李定国 就是说!真不容易明白!我看哪——可不知道对不对——也许是要接收各工厂,都归官办吧?
丁翼平 那倒干脆!交出厂子,省心!办个工厂要费多少精气神啊!
李定国 听说,这次“五反”要搞得很严呢!
丁翼平 共产党办事,除了不说,说了就必办得彻底!昨天八区开大会,当场逮捕了两个违法户!
李定国 我的天!咱们这儿危险不危险哟?
丁翼平 甭担心!有我在这儿,没问题!我自信有点聪明,想得周到。只要咱们自己人里别出岔子,就不要紧!
李定国 但愿如此!
丁翼平 怎么?李先生你也……
李定国 没有!没有!对您,我是一秉忠心!
丁翼平 不要害怕,李先生!只要咱们平安地过去这一关,我还得多借重你,请你作副经理呢!你这么帮忙我,我十分感激,不能叫你白受累!
李定国 经理的抬爱!我挣着你的薪水,该当给你出力!
丁翼平 (沉默一会儿)我叫你交给冯二爷的东西,你交了吗?
李定国 还没交给他。
丁翼平 赶快交给他吧!怎这么不起劲呢?
李定国 好,我马上办!(到门口叫)冯二爷!冯二爷!
〔冯应声进来。
冯二爷 要开水吗?我提一壶去!
丁翼平 不要开水。李先生跟你有话说。
李定国 冯二爷,这儿来!(入会计室,冯随下)
〔丁楞了一会,打电话。
丁翼平 喂,管清波在吗?……我是丁翼平。……喂,清波吗?你怎么样啊?……什么?……不象话!告诉你,你得交代一点问题!一声不响可不行!……什么?关张?更不象话了!报不下来歇业!我问你,于大璋怎么样了?……没消息?……他老婆给送衣裳去,都不准见面?那不糟了吗?……好吧,你勤打听着点!再见!(放下电话机,发楞)
〔冯由会计室出来,手中拿着个白布包儿。丁仍发楞,没理会他;冯把包儿藏入怀中,往外走。丁小苹跑进来,冯点了点头,匆匆地出去。
丁小苹 爸!
丁翼平 (吓了一跳)啊?(看明白是小苹)你呀!……放假啦?
丁小苹 明天放起。今天,我不放心,回来看看。
丁翼平 不放心什么呀?
丁小苹 学校里请了工人和店员作了报告,告诉我们好多好多资本家施放“五毒”的罪恶行为,我们都非常地气愤!报纸上也登出来:奸商用臭牛肉做罐头,烂棉花做救急包,暗害我们的最可爱的人,我们同学都咬牙切齿,下决心积极参加“五反”运动,打退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
丁翼平 (机械地)猖犯进攻!
丁小苹 我呀,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就怕起来!
丁翼平 (勉强微笑)你怕什么呢?
丁小苹 爸,你也是资本家呀!
丁翼平 资本家也不都一样!
丁小苹 我一想起那些可恨的奸商,也就想起爸爸来!
丁翼平 干吗那么想呢?
丁小苹 我就想:我爸爸要是跟他们一样,我可怎么办呢?
丁翼平 小苹!小苹!不要再那么想!
丁小苹 我倒愿意不再想,可是不行!那个想法老追着我,叫我苦痛,睡不着觉!
丁翼平 小孩子人家,何必这么心重呢!
丁小苹 到现在,我可是明白了!
丁翼平 想明白你不该那么怀疑自己的父亲?
丁小苹 不是!我想明白了,我爸爸要是犯了“五毒”行为,又拒不坦白,我就不承认他——是爸爸了!
丁翼平 小苹,你知道爸爸很爱你!
丁小苹 我也爱爸爸!
丁翼平 那你应该相信我,我没有什么问题。
丁小苹 你以前不是说过你爱国吗?就是有一点问题,也应该老老实实地向政府坦白!
丁翼平 我的问题,已经去工商联坦白两次了!
丁小苹 是真的?
丁翼平 你看,我还骗自己的女儿吗?
〔张乐仁上。
丁翼平 乐仁!来,坐下!
张乐仁 黄庆元告诉我,你要跟我谈一谈。
丁翼平 对了,听说工会把工人都找回来参加“五反”,我很赞成!我虽然已经在工商联坦白了两次,可是难保还有些小问题,没有想起来,希望大家,特别是你,替我想一想,提醒我一声,我好再去交代;既要交代,就须彻底!咱们是老东老伙,一家人,什么问题都该从内部解决,不要闹出事来,叫别人看笑话!
张乐仁 丁经理!你的态度还很不老实啊!
丁翼平 怎么?
张乐仁 在最近几天,(掏出丁发的通知)你对工人还耍花招,通知大家过了元宵节再回来。工人们知道跟谁是一家人,跟谁不是一家人,你的花招麻痹不了我们!
丁小苹 (急)爸……
丁翼平 我要是不老实,干吗在工商联带头儿坦白?
张乐仁 坦白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解决问题!政府跟工人在一起,绝对不许任何违法资本家混过关去!
〔电话铃响,丁接电话。
丁翼平 喂!唐子明啊!啊!……什么?……钱掌柜那儿已经……哦……啊……你要……那随你的便吧!再见!
〔丁放下电话,张和小苹都在看着他,丁躲开他们的视线。
丁翼平 (过了一会儿,和缓地)乐仁,你一向很能干,我也十分重看你,希望你在这时候多多地帮助我。我们厂子里的事,大家都有责任;有什么事,大家商量着办,别把界限划得那么清楚。
张乐仁 丁翼平,界限我们要划得顶清楚,一点不能含糊。厂子里的事,我们是有责任,我们的责任就是帮助政府检查你的“五毒”行为!
丁翼平 (怒)你既然这么说,那好吧,反正我心里没病,谁也不怕!
丁小苹 (大声地)爸爸你骗人!
丁翼平 (大声地)小孩子,别胡说!
丁小苹 (愤怒地)你应该彻底坦白!〔稍静。
丁翼平 (不语)
张乐仁 丁翼平,你应该听你女儿的话!
丁小苹 (坚决地)爸爸!我决定在你没有坦白之前,不再见你!(下)
〔外面有人吵嚷。刘常胜与吕斌拉着马师傅进来找张乐仁。
刘常胜 老张,工会叫大家回来,参加“五反”,他倒要偷跑。我跟老吕把他抓回来了,你说怎么办!
马师傅 我下乡看看老人们,有什么不对的?我既没有偷谁的抢谁的,这么拉拉扯扯的象什么话呢?
吕斌 象什么话?你自己想想吧!
张乐仁 马师傅,“五反”是顶重要的事,您怎能不参加呢?
马师傅 我回老家也有要紧的事!
张乐仁 那,你也该告诉我们一声,大家商量商量,为什么偷偷地跑出去呢?您是老师傅,得给大家作个好榜样啊!
丁翼平 据我看,马师傅既然有事,也可以回去。
刘常胜 你少说话!他要走,也许是你的主意!
张乐仁 老刘,用不着起急!
刘常胜 好,你说怎么办?
马师傅 怎么办?我要回家,就回家!
张乐仁 马师傅,一定要走呢,谁也拦不住您;您自己想想,这么一走,不就有点破坏团结的意思吗?
马师傅 我可担不起破坏团结!
张乐仁 那么,就别走啦!毛主席号召的,咱们能不响应吗?
丁翼平 马师傅,你不走也好,我正准备请大家过年呢!往年,我请大家,大家都回了家,请不上。今年,大家伙都在这儿,机会难得,倒要热热闹闹地过一过!
刘常胜 搞“五反”要紧,我们顾不得过年!
丁翼平 两样都顾着,并不冲突!并不冲突!大家伙在一起喝喝酒,划划拳,够多么一团和气!
吕斌 平日为什么不一团和气呢?一团和气?我是为跟你算账回来的!
丁翼平 (微怒)不要这么说话,好不好?
〔正在吵闹,外面有打门声,大家静下来。冯二爷在院中应声:“来了!来了!”
张乐仁 马师傅,“大炮”是直脾气,不会说话。您还能为赌一口气,就耽误了大事吗?
马师傅 乐仁,冲着你,我可以不走!
〔屋门外有人问:“丁经理在不在?”张迎出去。
〔黄庆元跑上。
黄庆元 检查组到了!
〔林辉领着检查组进来。许多工人跟进来。
张乐仁 (指丁)他是这里的经理。
林辉 你是这里的经理,丁翼平?
〔丁点头。林把介绍信递给丁,丁紧张地看信。
林辉 (向大家)根据检举的材料,丁翼平有严重违法的行为。
(向丁)我代表北京市人民政府来检查这个厂子!
丁翼平 欢迎!欢迎同志们!(鞠躬)
——幕急下
第三幕
时间 前幕的数日后,晚间。
地点 同一幕一场,现在是检查组的办公室。
人 物
平淑文
冯二爷
林辉
李定国 刘常胜
丁小苹
张乐仁
梁师傅
马师傅 丁翼平
黄庆元 唐子明
〔幕启:平淑文整理文件,拿起一件文件入会计室。冯二爷拿着白布包儿(二幕二场李定国交给他的)进来,很勇敢地向前走。可是,忽然又立住,把白布包儿藏在背后,呆立。
〔平出来。
平淑文 二大爷,您还没歇着哪?
冯二爷 没,没哪!
平淑文 有什么事吗?
冯二爷 啊,我看看你们要开水不要?平淑文 上了岁数,该早点歇着,我们自己会张罗自己。
冯二爷 我问你一句话!
平淑文 说吧,二大爷!
冯二爷 我要是得罪了丁翼平,还能在这儿干活吗?
〔林辉从会计室出来。
林辉 淑文同志……
冯二爷 (一惊)哟!(布包掉在地上,包袱摔开,露出账本来,赶紧去拾)
林辉 几本账?怎么回事呀?
冯二爷 豁出去了,给您!(递账)豁出去了!
林辉 (接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冯二爷 在你们还没来以前,李定国交给我的,嘱咐我埋起去!我呀.为难透了!埋起去,对不起你们!不埋,怕得罪了丁翼平!
林辉 可是您还是拿出来了!
冯二爷 这几天听你们所说所讲,都是爱国的大道理,我没法不拿出来!丁翼平爱要我不要,反正我要对得起良心!
林辉 好!自管放心,二大爷!你做得对,做得好,丁翼平不敢怎样了你!
冯二爷 是啊!我怎么想,怎么不是味儿!好家伙,帮助他欺骗政府.哪儿行呢?
林辉 你老人家歇歇去吧,我保存着这几本账!甭发愁,您正派,没人敢欺负您!
冯二爷 唉!唉!我都听你的!
林辉 二大爷,您去告诉李定国一声,我想跟他谈一谈。
冯二爷 是啦!(下)
平淑文 这个老头儿可真不错!林组长,今个晚上再多加点劲儿,大概差不多了,这(指账本)不是又多了一份材料吗?
林辉 嗯!我先细细地看看去!(拿账入室)
〔电话铃响。
平淑文 (接电话)喂,你哪里?……区联络组呀?……林组长?等一等。(放下电话,到会计室门口)老林,区联络组的电话。
〔林应声出来,接电话。
林辉 喂!老韩吗?我是林辉。……我们已经请示过节委会办公室,准备今天晚上努力一下,估计有突破的可能!昨天的经过很好,他开始交代较比重大的问题。……我已经跟唐子明谈过话了,待会儿他可以来看丁翼平;丁翼平可能进一步地认识政府的宽大政策,不再迟疑。……李定国已经被争取过来,说出不少材料。……后账还没有下落,希望今天能得到。……是的,条件是比较成熟了,你的意见呢?……好,就这么办。有问题再及时地联系。(挂上电话)
平淑文 今儿晚上可以按照计划进行吧?
林辉 原定八点开会,现在有唐子明来,就再迟一点吧。
平淑文 工人们可都知道八点开会。
林辉 给大家解释一下吧,做这种事儿得有耐心!你告诉张乐仁一声去。
平淑文 对,我就去。(下)
〔李定国上。
李定国 林组长,您找我?
林辉 李先生,坐下!(给李倒茶)李先生,这两天心里痛快了吧?能回到工人的队伍来,不是件小事,值得高兴。
李定国 我说实话,现在我心里真敞亮了,见了人也敢抬头啦。组长刚一到这里的时候,我是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生怕一开口,得罪了丁翼平,丢了饭碗,一家大小没办法。哼,一夜一夜地我在床上折腾!真乃是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心口窝干辣辣地发疼!
林辉 现在,大家一致地希望你多尽点力,揭穿了丁翼平的罪行,为人民立功!
李定国 (低声地)他坦白的怎么样啦?
林辉 由昨天起,才开始交代较比重大的问题,还不完全老实!
李定国 他的心眼多极了,自从一闹“五反”,他就花言巧语地叫我给他造假账,把我搞得象个贼似的。要不是工人们劝导我呀,我得一辈子老作他的狗腿子!林 辉李先生,给你点东西看看!
李定国 什么呀?
林辉 (入室取冯二爷交出的账,出来)这个!
李定国 (看)这……这是假的!
林辉 我看这也是假的!
李定国 本来是假的!您怎么看出来的?
林辉 你看,纸角上一点也不毛,没有翻弄过,还不是新造的!他特意叫冯二爷给埋起去,好叫我们一找到,就信以为真!
李定国 您可真有眼力!他叫我告诉冯二爷,埋到容易找到的地方,好骗你们。(苦痛地)这是假的,也是我给他造的!(呆立)
林辉 (把账迭回室内,出来)你可没告诉过我,李先生。
李定国 我,我怕多弄出一份假账来,我多丢一份人哪!
林辉 那份真账到底在哪儿呢?李先生,这是你立功的好机会。
李定国 这话对!凭您的本事,就是天书也瞒不了您!我告诉过您,我真不知道后账在哪里。是这么回事:丁翼平的确是由我手里把那套后账拿走的。我记得清清楚楚,掌灯以后,工人下了班,他用一块蓝包袱皮,把四本账包得紧紧的,带了走。他放在哪儿,我可就不知道了!(忽然想起,声音放低)还有,他还有个红皮的小本子,比后账还要紧!
林辉 什么小本子?
李定国 凡是账面上没有的,都记在那个小本儿上。(楞了一会儿)唉!我可掏出这块心病去了!
林辉 有话窝在心里,的确是块病!李先生,待会儿他要是还不肯交代,我可得请你来跟他对质一下!
李定国 (欲语又止,有为难的神气)
林辉 李先生,有难处自管说出来;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
李定国 不便跟他面对面说吧?他厉害,我斗不过他!
林辉 怕他反咬你一口吗?他不敢,他没理由反咬你!
李定国 (仍不语)
林辉 (猜透)莫不是他给了你什么好处!那也是他的错儿!他也给了黄庆元、马师傅好处,他们俩还是积极地搞他呀。李先生,我想对了没有?
李定国 (点头)
林辉 李先生,那是资本家抗拒“五反”、陷害别人的坏招术,所以政府规定:凡是资本家贿赂职员的款子,职员交代出来,都不追还!
李定国 政府是真圣明!真圣明!我没脸,我收过他的钱!
林辉 你不丢脸!那根本是他陷害你。
李定国 是啊!他老叫我做缺德的事:挑拨工人,破坏他们的团结,造假账……临完,给了我一百五十万,我就……唉!
林辉 李先生,不必再难过,你现在已经认识清楚丁翼平是什么人,好嘛,跟他干嘛!你已经站到工人这边来,有工人有政府给你撑腰,你还怕什么呢?
〔刘常胜匆匆进来。
刘常胜 林组长!(看见李,犹豫了一下)
林辉 有什么说的?说吧,老刘!
刘常胜 我代表小王、老九他们来求求你!
林辉 求求我?怎么忽然跟我闹起客气来了?
刘常胜 我们都快急死了!
林辉 坐下!坐下!干吗那么着急!
刘常胜 我不坐!组长,就凭昨天张乐仁跟我,还有你自己,对丁翼平那么掰开揉碎地启发,他还是不听话。
林辉 今天他交来一些真材料!
刘常胜 一些反正不是全部吧?我们提议,干干脆脆把他送交法院!凭他犯的罪过,该送法院不该?
李定国 (点头)该!
刘常胜 咱们要是没斗争他,教育他,那是咱们不对。咱们已经快把嘴唇说破了,快把腿跑细了,咱们弄到那么多材料,他还拒不坦白,不送法院,留着他干吗呢?
林辉 咱们不是今个晚上开会吗?
刘常胜 原定八点,又改晚了点。我们由吃过午饭,就都搓拳磨掌,盼着天黑了好冲锋。可是又往后推了,多叫我们着急呢?
林辉 多忍一会儿吧,老刘!“五反”运动是要肃清资本家的违法行为,不是要消灭资本家,所以我们必得很细致地去做,不能单凭轰轰烈烈的出气思想。那会叫运动受到损失。咱们斗争他,是为了教育他、改造他,怎可以粗心大意,随便把人家送法院呢?待一会儿唐子明来,情形必定又会有进展,所以迟一点开会。
刘常胜 (怒气稍敛)他要是还不坦白呢?
林辉 那是他执迷不悟,我们一定请求政府依法惩办。
刘常胜 万一,他马上就都交代了呢?
林辉 (笑了)那不更好了吗?你怕是那么一来,就摸不着斗争的机会了,是不是?
刘常胜 (也笑了)都叫你猜透了!
李定国 林组长,我先报告:我跟他当面对质!
〔丁小苹上。
丁小苹 林组长,我来啦!
林辉 小苹来啦?等一等啊。老刘,你好好地去给他们解释一下。李先生,你也歇歇去吧。
刘常胜 走吧,李先生。(往外走,又站住)组长,别计较我呀!性子急,老考虑得不够!
林辉 没人计较你,老刘!
〔刘同李下。平上。
平淑文 小苹来啦?(入会计室)
丁小苹 来啦!
林辉 小苹,家里怎样了?
丁小苹 我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后账啊大概是在家里呢。
林辉 怎么看出来的?
丁小苹 我一着急,要翻我妈妈的箱子,厉玖同志拦住了我。
林辉 她做的对!对妈妈应当说服,别乱搜查呀!
丁小苹 虽然没搜,我可火啦,跟妈妈吵起来,招得妈妈说:“小苹,你难道要毁了你的亲爸爸吗?”你听,这不是她知道后账在家里的口气吗?
林辉 小苹,你判断的对!你赶紧回去,告诉妈妈:唐子明坦白了,得到了宽大,待一会儿来看你爸爸。看你妈妈怎样。你还可以告诉她:她交出账来,就算你爸爸自己交出来的。再看她怎样。
丁小苹 好,我马上回去。
林辉 要给她翻来覆去地讲明白道理,千万不要起急!还有,你父亲有个红皮的小本子,是最要紧的东西。你要留神!
丁小苹 是啦,我得多动动脑筋!
林辉 对!多动脑筋,少发脾气!
丁小苹 一发脾气,脑筋就不动了!我爸爸怎么样了?
林辉 昨天你劝他,他受了点感动,你还得加劲儿哟!咱们要既有耐心,又要坚决!
丁小苹 对!(下)
林辉 淑文,来汇报一下数目字吧,抓紧时间!
平淑文 (出来,看单子)偷税漏税一亿一千二百万,没添没减。偷工减料增加到十二亿七千五百万。
林辉 包括他今天坦白的两笔?
平淑文 对了。我想,这还不是全面。要知道他违法的全部精确数字,就非把后账追出来不可!
林辉 对!行贿呢?
平淑文 连手表、钢笔、自行车都算上,总计是九千三百万,可是他只交代了六千三百万。
林辉 于大璋的那笔呢?
平淑文 今天下半天才交代,算在里边了。他今天说的数目都相当正确。
〔张乐仁和梁师傅、马师傅上。
林辉 怎么样啊?乐仁!
张乐仁 你自己看吧,这不是两位老师傅一块儿来了吗?
林辉 两位老师傅,你们坐坐,我这就完事。淑文,还有什么?
平淑文 至于盗窃国家资财,包括他套购的,以次料顶好料的,以及收买的赃物,总计是八亿三千三百二十万——这个数字恐怕比实际情形还差得多!
林辉 好,把这张单子给我。今个晚上,我们非把后账拿到手不可!
平淑文 对!
林辉 你去叫丁经理来一趟。
平淑文 好!(下)
林辉 (对张)待会儿丁翼平来了,你先跟他谈谈。(对马)马师傅,你已经交出那么多材料来,立了功!
马师傅 我交材料?说实话,我是怕大家伙斗我!直到今天,我才从心眼里头明白过来!多亏了乐仁,把梁师傅拉到我家里去,心对心地一谈,要不然哪,我心里还会绕着个大疙瘩!
梁师傅 我平日老看不起你,没想到应该掰开揉碎地劝你!
马师傅 我要说的是这个:为了点小便宜,我替丁翼平催着大家伙马马虎虎地赶活,做出那么多坏东西来,还叫姜二他们受了伤,我简直忘了我是工人!这个呀,叫我心里扎得慌!
林辉 丁翼平要是不引诱你,你决不会那样!
马师傅 是呀!这一回要不是你跟张乐仁那么教育我呀,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归队呢!得啦,把话说出来,我心里痛快点啦!翻了身的工人就得象翻了身的样儿,不是吗?
林辉 行了,马师傅,这就叫提高了政治觉悟!
〔平上。
平淑文 林组长,丁经理来了!(入室)
梁师傅 我们走吧。(同马往外走)
〔丁上,与梁遇在门口,未过话。丁进来,又与马相遇。
丁翼平 (惊异)马师傅……你好吗?
马师傅 有什么不好的?我告诉你吧,我归了队!平日你挑拨离间,弄得大伙儿不团结。以后,没那回事啦!(下)
林辉 乐仁,你再好好地帮助帮助丁经理,跟他谈谈。(入室)
张乐仁 (坐在丁的对面,相视不语)
丁翼平 唉!
张乐仁 谈谈吧,丁经理!
丁翼平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啦!
张乐仁 看见马师傅归了队,你心里发慌,是不是?
丁翼平 我,我不慌,我已经交代了不少问题!
张乐仁 最重要的问题,你可还没说!
丁翼平 我交代的是重要问题!
张乐仁 你没有!你只盘算二百万的事儿比一百万的重要,所以老考虑哪个该说,哪个不该说,没从根本上看问题。
丁翼平 没从根本上看问题?
张乐仁 嗯!你到今天还不承认犯了罪,所以老一百万二百万的往外挤,不是真有了觉悟,彻底交代一切!
丁翼平 乐仁,我不过是赚了点钱,我并没偷没抢!张乐仁你没象明火路劫那么偷、抢,可是你比他们更厉害!
丁翼平 怎能那样呢?
张乐仁 你知道吕斌干吗回来的?
丁翼平 他……
张乐仁 他家里用的水车就是你出主意偷工减料做的。你口口声声地说,为了抗旱备荒赶任务,你的水车可是拿到乡下就坏了,耽误了生产,叫农民再重新下一回种子!你听明白了,铲去小苗,又下一回种!损失有多么大!你敢说你没有罪行?
丁翼平 (闻所未闻,惊慌)吕,吕斌说的?
张乐仁 他就是为这件事才赶回来的!还有多少多少老乡要跟你算账呢?
丁翼平 (头上已出了汗)我没想到!
张乐仁 你只顾自己赚钱,不管害了多少人!〔吕斌匆匆上。
张乐仁 吕斌,回来啦?会开得怎么样?
吕斌 可好啦!到的人很多!
张乐仁 管清波怎样?
吕斌 管清波叫法院抓走啦!
丁翼平 (惊)什……(只说出这一个字,又故作镇定)
吕斌 (不看丁,仍对张说)大家那么跟他说理,讲政策,他死不开口,拒不坦白!
张乐仁 他自己执迷不悟,谁想救他也救不了!
吕斌 (忽然转向丁)丁翼平,我得跟你说说理!
丁翼平 (慌)林组长!林组长!您出来!
林辉 (应声出来)丁经理,干什么?
丁翼平 我交代问题!
林辉 什么问题?
丁翼平 水车的!水车的!
林辉 你已经交代了怎么掺的碎铁。
丁翼平 那还不够!我要都说出来!
林辉 我早就知道那不够!再多想一想吧,省得老随时补充。
吕斌 丁翼平,(住前扑,被张拦住)丁翼平,你要还敢不老老实实地交代,你小心点!
林辉 乐仁,你同吕斌到后边去,叫吕斌给大家作个报告,好不好?
张乐仁 好,吕斌咱们走!(拉吕下)
林辉 丁经理,你多想一想。有什么要交代的,可以写出来,那儿有纸有笔!(入会计室)
丁翼平 (自言自语)管清波……管清波……〔黄庆元同唐子明上。
黄庆元 (到内室门口)林组长,唐经理来了!
林辉 (在室内)好!
丁翼平 子明!子明!
林辉 (出来)唐经理,进来谈谈!
唐子明 是!(同林入室)
丁翼平 (看黄要走)庆元,唐子明干吗来了?
黄庆元 不知道!组长叫他来的。(要走)
丁翼平 庆元,你这两天干什么呢?
黄庆元 参加学习,积极搞“五反”,忙得很!
丁翼平 你搞哪门子“五反”?
黄庆元 我是工人嘛,怎能不搞“五反”?
丁翼平 你怎么能是工人呢?
黄庆元 职员也是工人!乍一听,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现在,越想越是味儿!
丁翼平 你也搞我?
黄庆元 谁有违法的行为,谁是对象!
丁翼平 你忘恩负义!忘了我提拔你的好处!
黄庆元 林组长叫我看明白了你怎么把我引诱坏了!
丁翼平 你,你出去!
黄庆元 留我,我也不在这儿,还得整理材料去呢!
丁翼平 什么材料?
黄庆元 你的违法行为的!喊!(下)
丁翼平 我完了!完了!连个小跑外的都造了反!
〔林同唐走出来。
林辉 唐经理,你坦白得很好,得到了宽大!
唐子明 可不是嘛!由半违法户改成了基本守法户,我感激政府!
林辉 政府是怎么说,怎么办!你还检举了别人,立了功!
唐子明 是呀!我既明白了自己的错处,就不能不帮助政府指出别人的弊病!
林辉 好,你跟丁经理谈一谈吧。
唐子明 您忙您的去,我们俩谈一谈!
林辉 待会儿见!(入会计室)
丁翼平 (低声)你检举了别人?
唐子明 对!
丁翼平 也检举了我?
唐子明 对了!
丁翼平 在这二三年里,朋友里谁给你的帮助最多?
唐子明 那还用问吗?
丁翼平 你可检举了我!那还算朋友吗?
唐子明 话不是这么讲!甭说小月亮门九号那个小集团,就是比咱们再大多少倍的也顶不住“五反”运动!
丁翼平 你只管把自己洗刷干净了,不管别人!
唐子明 现在我不是看你来了吗?
丁翼平 你就不想想,日后大家还怎么见面?
唐子明 大家都改好了,也就没什么不好见面的了。
丁翼平 也不想想,你拆我的台,我就不会拆你的台!我也会检举你!
唐子明 我彻底坦白了,用不着你再检举我!这不是谁拆谁的台的事,坐窝儿咱们就不该有小月亮门九号那一套!丁大哥,我是来劝你,叫你看清楚:以前咱们做错了,现在咱们得改邪归正!
丁翼平 你仿佛倒怪得意的!
唐子明 我并不那样,我是真心感激政府!凭我所作所为,圈我一年二年,并不委屈我!可是,我一坦白,政府马上宽大!丁大哥,你要能这样,政府也照样办,我劝你别再跟政府叫劲儿!
丁翼平 我不是你!
唐子明 谁都一样!你看,连王先舟那么滑头滑脑的,都已经坦白了,而且上了天津,去检举那里的人,争取立功!只有老管抗拒到底,他可就入了法院!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决不会给你出坏主意!
丁翼平 你看政府真能宽大?
唐子明 那要是假的,我怎么能上这儿来呢?
丁翼平 嗯……
唐子明 老丁,你细细琢磨琢磨我的话!
丁翼平 ……
唐子明 老丁,我可要走啦!林组长!我走啦!
林辉 (出来)唐经理,你辛苦了!
唐子明 政府教育明白了我,我还能怕辛苦点吗?好,我改天来请教!
林辉 继续检举别人,别泄劲!
唐子明 我一定那么办!(下)
林辉 (送唐至门口,回来)丁经理,看见了唐子明,你还不相信我的话吗?从他身上,你可以看见坦白从宽的政策!从管清波身上,你又可以看出抗拒从严!
丁翼平 林组长,我彻底交代问题!
林辉 是不是要交出后账?
丁翼平 对!后账啊,我叫李定国交给冯二爷……
林辉 等等!淑文同志,把那几本账拿来。平淑文 (拿账出来)给你。(回去)
林辉 就是这几本吧?
丁翼平 (慌,搭讪)是!是!
林辉 冯二爷已经交给了我,他也受了教育!
丁翼平 也好,很好!
林辉 好?这也是假的!什么时候了,你还想……
丁翼平 我,我胡涂!
林辉 你不胡涂!你自信绝顶聪明!你佩服自己的能干,怎能想你给国家造成多么大的损失呢?你佩服自己布置得好,根本就不想政府的政策,也没看清检查组跟工人的力量……你用加工定货委员会主任委员的名义,假公济私,组织了一群奸商共同作弊,你还口口声声说这是“公私兼顾”。你的那个“公”是什么“公”呢?那只是以你为中心的,你们几个违法资本家的“公”。便宜是你的,损失都是国家和人民的,这就是你的“公私兼顾”。所有这些你想过吗?没有想过。要是想过,你就不会到现在还玩花样!
丁翼平 我该死,我有罪!林组长,我有个最后的请求!
林辉 什么事?
丁翼平 请允许我给家里布置一下!
林辉 干吗?家里不是很好吗?
丁翼平 您看,唐子明的买卖比我的小!
林辉 你是什么意思?口欧!你是说你的罪行比唐子明的多,政府饶得了他,饶不了你?你没法不坦白了,可是怕坦白了还得下狱,是吧?
丁翼平 恐怕是要那样!
林辉 你还是不完全相信政府的政策!
丁翼平 我知道我的罪名有多大!
林辉 你怎可以光害怕,不想争取宽大呢?唐子明检举了别人,你为什么不那么做呢?那叫戴罪图功!
丁翼平 对了!您说得对!我只顾了忧虑,忘了希望!可是,可是……
林辉 还有什么顾虑?说吧!看清楚了,我是代表政府来执行政策的。
丁翼平 我感激!我说实话:我怕卖了我的厂子,也不够交罚款的!
林辉 你又忘了宽大!政府说了没收你的厂子没有?
丁翼平 没有!
林辉 政府说了你得变卖了工厂赔款?
丁翼平 也没有!
林辉 那么,为什么你不信任政府,先表现自己的悔过自新,而后服从政府的处理呢?
丁翼平 我呀,只顾了发愁,愁得我只看见了监狱、罚款、没出路!我这么想:该判我五年徒刑,宽大了,减到三年;就说二年吧;等将来我出来,厂子也完了,人也完了,我怎么活下去呢?
林辉 我问你,咱们的国家是什么样的国家?
丁翼平 新民主主义的国家。
林辉 要不要建设?
丁翼平 要!
林辉 在建设里,你的工厂有用没用?
丁翼平 有!有!
林辉 在建设里,你的厂子有用,可是你施放“五毒”破坏建设,行不行?
丁翼平 不行!
林辉 好啦,你自己想想吧!
丁翼平 (低头思索)
林辉 想明白没有?你是不是应当坦白罪行,痛改前非,好好地搞生产?
丁翼平 只要给我机会!给我机会,我一定痛改前非!
林辉 机会不能凭空掉下来,你得自己去争取!你的后账怎样?
丁翼平 要交出来!我写个字条,马上取去!(写)
林辉 淑文同志!
平淑文 (由会计室出来)干什么?组长!
林辉 等等!
丁翼平 (写完)给你!
林辉 (对平)交给丁太太,取回四本账!平淑文 (喜)是啦!(下)
林辉 我要的是你由李定国手里拿去的,用蓝包袱皮裹着,交给你太太的,那四本账!
丁翼平 啊?您全知道?
林辉 当然!我等着你自己交出来!政府要仁至义尽,我就那么执行!
丁翼平 李定国也……
林辉 他准备跟你当面对质!
丁翼平 那不必了!不必了!
林辉 你看,凡是受了你的引诱欺骗的,全受了教育,明白过来!你还有什么顾虑?
〔平同小苹跑上,小苹拿着蓝布包儿。
丁小苹 是这个吧?
丁翼平 是!是!(打开包袱)组长,您看,四本!
林辉 好!
丁小苹 还有什么该交出来的?
丁翼平 没什么啦!
丁小苹 再想想!再想!
丁翼平 我……
丁小苹 你还有个红皮小本子,对不对?
丁翼平 啊——对!
丁小苹 为什么不交出来呢?
丁翼平 我忘了!
丁小苹 一会儿也没忘!你还是没想通!
丁翼平 我想通了!
丁小苹 怎么想通了?
丁翼平 我,我不该做那些记在小本上的事!
丁小苹 爸!这你才说了真话!
丁翼平 去,跟你妈妈要来!
丁小苹 妈妈已经给了我!(掏小本)给你!你交给林组长,告诉林组长,这是你的……
林辉 施放“五毒”的纪录!
丁翼平 林组长,我交出我的“五毒”纪录!我请求政府给我应得的处理!
林辉 把你自己的和别人的坏事都坦白出来,你会得到宽大!
——幕闭
尾 声
时间 一九五二年秋初,某日中午。
地 点 荣昌厂院内。
人物
梁师傅
马师傅
姜二
刘常胜 张乐仁
吕斌 老 九
周廷焕 老 四 小 王
李定国
黄庆元
丁小苹
丁翼平 冯二爷林 辉
工人若干名,可多可少。
〔幕启:这是午饭后,工人们休息的时候。
〔院内有一个大葡萄架,架下有工人们做的石凳、石台,大家可以在这儿喝喝茶,下下象棋。架旁有工人们摆起来的小假山,上边有些小草、小花。架旁墙上有壁报。离葡萄架远些,地上杂放着已做成的铁活和一些材料。
〔左边是车间,右边是经理室,这是大家往来必经之路。
〔梁师傅和马师傅在石台左右坐着,讨论如何改造一件机器。姜二立着旁听。
梁师傅 老马,你看我这个主意行不行?
马师傅 我看有门儿,梁师傅!
梁师傅 (立)我去把它画出来。
姜二 老师傅,刚吃完饭,就动脑筋啊?
梁师傅 为了增产嘛!要不是“五反”运动,咱们怎能把七步犁试制成功了呢?这不是件小事!前几天陈列在物资交流展览会上,马上就有人定了货。
姜二 真露脸!这可不象那一批水车那么丢人了!梁师傅是呀!可是,经理才应下一万件定活来,说什么怕设备不够!我要再多改造几部旧机器,堵上他的嘴!马师傅,你说是不是?
马师傅 对!可是呀,咱们太热心改造机器什么的,是不是有点象勾着经理似的呢?机器是经理的呀!
梁师傅 不会有人那么说!你心里还是绕着那些小问题儿,忘了大事!我问你,给乡下造又结实又好用的新式犁,让老乡们多打粮食棉花,好不好?
马师傅 当然好!我知道!
梁师傅 咱们为好好做,多做,这新农具,去改造机器,正是当家作主的好样子,怎么能是勾着经理呢?
马师傅 哼!我又想到岔路上去了!
梁师傅 谁想差了,大家伙就帮他改正!得,我去画个图,待会儿你给看看!
马师傅 行!我在这儿等!
梁师傅 我就来!(下)
姜二 这老头子是真带劲!
马师傅 他的劲还来得那么正,不象我的心里老那么嘀嘀咕咕的!
〔刘常胜匆上。
姜二 “大炮”,来,下盘儿棋吧?
刘常胜 一脑瓜子的事,顾不得下棋!
姜二 你呀,一干活儿就拚命,一不干活就乱想问题!
刘常胜 哼,心里乱透了!我到外边溜溜去!(往外走)
〔张乐仁上。
张乐仁 “大炮”你猜我遇见谁了?
刘常胜 谁爱管!
张乐仁 你听着!我遇见了林辉同志!
众 真的?
马师傅 他怎么样?
张乐仁 他调到咱们这儿区委会来了,领导私营工厂,待会儿就来看咱们怎么造成的七步犁!
刘常胜 林辉同志都知道了咱们的七步犁?那太棒了!乐仁,我问你……
〔吕斌和老九上,老九手中拿着吕的家信,吕往回抢它。
老九 乐仁,吕斌接到家信,说他媳妇秋天生娃娃!
张乐仁 嘿,吕斌,你有根!
马师傅 唉,生个大胖小子吧!
刘常胜 生个大胖姑娘也一样!马师傅,别太封建了!吕斌,我给你道喜!
吕斌 还没生下来,道什么喜?
刘常胜 性子急,先道下喜放着!吕斌,你得请客!
吕斌 我先赶紧把材料搬进去,搁在手底下,省得上了班出来进去的,浪费时间!走哇,老九!(同九走向那堆材料去)
马师傅 我也找梁师傅去,帮他找那个窍门!(下)
张乐仁 姜二,来,杀一盘?
刘常胜 乐仁,我问你,象咱们这么积极干活,到底为什么呢?
(拉张,不许下棋)
张乐仁 为了增产!你知道,你最积极!
刘常胜 我是积极,可是积极完了,还不是叫经理赚钱?
张乐仁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我好几次了!我给你解释过:咱们积极生产,并不光为了经理得利润,也为了国家的经济建设。再说,现在有咱们监督着,经理也不能象“五反”以前那么胡来了!
刘常胜 不胡来,反正他还不能不赚钱!
张乐仁 他是赚钱!要不然,他还开工厂干吗?
刘常胜 这么想的不光是我一个人。好,我现在不跟你争,等林辉同志来了,我问问他!
张乐仁 得,行!
〔周廷焕同老四上,老四手中拿着三张大字报。周接过一张往墙上贴。
刘常胜 什么呀?(过去看报)
老四 (念)“物资交流展览会前天成交:荣昌厂包做七步犁一万部,天成厂七千部。”
刘常胜 天成记不是唐子明那儿吗?他那儿的人比咱们少啊!
周廷焕 按说,唐子明要是能做七千,咱们至少还不做三万?
老四 老周,厂房这两张,我一个人贴去吧。(下)
姜二 我看他已经应下来一万部,就不错,总比没有强啊!
刘常胜 姜二,你总是这样!
姜二 怎么?我又不对了?
刘常胜 你太容易满足,不跟你说了!来,杀一盘!(拉姜下棋)
张乐仁 廷焕,我看咱们得好好跟经理谈谈,先叫他多应七步犁。我是这么想:活儿杂,就乱七八糟。真要现在应下几万部来,长期干一种活,就非好好按计划办事不可。这么一来,咱们监督生产不也方便了?准保既能增产,质量又强!
周廷焕 在劳资协商会议上,不光要跟他好好谈谈,还得跟他详详细细地订劳资合同!
刘常胜 吃马!
姜二 打你的车!
刘常胜 那不行,我不走这一步!
周廷焕 真想上唐子明那儿看看去,看他是怎么搞的!
张乐仁 唐子明不但当初坦白的早,坦白的好,“五反”以后经营信心也高,诸事都跟工人商量!
〔梁拿着张纸,同马上。
梁师傅 你们聊什么呢?
周廷焕 我们正说,怎么让经理多应七步犁的活。
〔吕斌搬完了材料,擦着汗,回来。
梁师傅 好主意!你看,我这个主意要是能行啊,做犁上的导轮轴就能增产三倍!
姜二 将军!(刘走一步)再将!
刘常胜 不来了!咱们看梁师傅琢磨出个什么好主意。
梁师傅 你看,这儿加把刀……
吕斌 梁师傅,你真行!我一做农具,就一眼看着红火苗,一眼看着绿庄稼!
姜二 那行吗?
吕斌 这是个比方。咱们做新式农具,为的是乡下多出粮食。咱们做得结实好用,乡下地里就多出金子!
刘常胜 这又是个比方,姜二!
姜二 这回我听明白了!咱们得好好做,别象水车似的,一用就坏了!
马师傅 梁师傅,给我,我再细瞧瞧!(接过纸)
梁师傅 来,铺在这儿。(同马坐石台旁,讨论)
〔李定国拿着新讲义夹子,往外走。
周廷焕 李先生,真下了决心,去学成本会计?
李定国 下了决心!人家梁师傅岁数并不比我小,还日夜地找窍门;全厂的人谁不热心增产,我怎么不该卖点力气,去学新东西呢?
周廷焕 行,李先生!可要是经理拿不出劲头来,光咱们卖力气也不灵!
李定国 经理呀,心里倒是总有点不痛快!
刘常胜 他不痛快?我还更不痛快呢!
周廷焕 李先生,他干吗不痛快?
李定国 你看,应点活得跟大家商议,不顺眼的人也不能轰出去,他不能跟先前那样随心如意啦!
张乐仁 李先生,你怎么不劝导劝导他呢?
李定国 而今对你们我敢说话。对他呀,就怕“话不投机半句多”!
张乐仁 李先生,你应该提醒他:劳资协商会议就是为商量事的。厂子是他的,事情可是大家的!谁的意见对,就该听谁的。
李定国 我总觉得你们去说有力量!不过,以后我也学着张嘴,不说十句吧,也得说那么两三句!
〔黄庆元胸前佩着物资交流展览会的工作证,匆匆进来。
黄庆元 李先生,我刚由会上来,还没吃饭。看,积极不积极?
李定国 快吃去吧,给你留着菜哪!(下)
黄庆元 乐仁,先得告诉你一声,咱们可能再应下三万五千台七步犁来!
张乐仁 是吗?
姜二 好哇!我们都愿意做这路活儿!
黄庆元 乐仁,你催他一板,别叫他放手!
张乐仁 对,我去打电话问问!(跑下)
黄庆元 好!我得先吃饭去;吃完饭,还得到车站去接一批代表!
吕斌 那你就快吃去吧!
黄庆元 五分钟我把饭吃完,骑上车三分钟到车站,由车站五分钟赶回天坛,积极的高潮!(下)
刘常胜 这家伙,满嘴新名词,专用在错地方!
周廷焕 也别说,人家可是真有进步!
〔小王跑上。
小王 咱们得了爱国卫生运动的锦旗,老吴拿回来的!还不看看去?老吴还要传达几句话呢!老刘,你的功劳不小!(下)
刘常胜 (又高兴了)凭我一晚上打三百多蚊子,还不得锦旗!看看去!(跑下)
吕斌 带劲!咱们什么事都带头!老周,走!(同周下)
〔大家都走开,梁、马也立起来,但仍讨论图样。小苹进来。
马师傅 行啦,差不多了!
梁师傅 看看机器去!
丁小苹 梁师傅,马师傅,你们的手怎那么巧啊?
梁师傅 这又是哪一句啊?小苹!
丁小苹 我参观去了,看见了你们做的七步犁!摆在那儿,那么漂亮,多——少人围着看,你们多光荣!
梁师傅 那不光靠手哟!还得靠这个(指脑)跟这个(指心)!
丁小苹 对了!
梁师傅 怎么对了?说说!
丁小苹 (伸手)这是劳动。
梁师傅 对!
丁小苹 (指脑)这是智慧!(指心)这是——热情!对不对?
梁师傅 有点聪明,小苹!
马师傅 你信服我们工人了吧?
丁小苹 怎能不信服呢?解放才三年,你们就做出那么多工业品来,赶明儿个再有一个五年计划,两个五年计划,中国不就真正工业化了吗?梁师傅,我呀立下个志愿,初中一毕业,就去学工业!
马师傅 好帮助你爸爸搞工厂?
丁小苹 不是!我去学开矿!我要跟你们一样,用自己的手生产出东西来!
梁师傅 有出息!好,你在这儿玩,我们俩到车间看看机器,再改改这个图样!
丁小苹 我也跟你们去!(梁、马在前,她在后,向车间走)
〔丁翼平自外来,看见小苹的后影。
丁翼平 小苹,看见乐仁没有?
丁小苹 没有!
丁翼平 你干什么去?
丁小苹 我看机器去!(下)
〔丁往里走,正碰上黄庆元出来。
黄庆元 经理,事儿办得怎样了?
丁翼平 你看见乐仁没有?
黄庆元 他正给你打电话呢。(下)
〔张乐仁上。
张乐仁 回来啦?正给你打电话。那三万五千台应下来没有?
丁翼平 我特意赶回来细问问你。你看设备不成问题?
张乐仁 经理你知道我们会改造旧机器。我们要没改好一部分老机器,七步犁还不会试制成功。你好象还差一点经营的信心!
丁翼平 我有信心!我有!你们都高兴做这路活?
张乐仁 大家一致要求给农民服务。
丁翼平 我实话实说,做这路活的规格是那么严,万一做不好呢!
张乐仁 规格非那么严不可!你保证料好,我们保证活儿好!
丁翼平 嗯!那么……
张乐仁 应下三五万件来,咱们就有了生产计划,比乱抓活做强的多。
丁翼平 是呀……
张乐仁 你不必顾虑利润,我们多找窍门,找出一个就省多少工,就能减低成本。再能不停工待料,就没有浪费。人家唐子明的厂子就是这么搞的,他并不少赚钱!
丁翼平 我得跟他学学!
张乐仁 再说,政府还帮助工厂解决困难!
丁翼平 我知道。好,我先去应下那三万五千件活来!
〔梁、马由车间回来。
张乐仁 看,吃过饭休息的这会儿,两位老师傅还动脑筋呢!
梁师傅 经理,我保证七步犁一开工,导轮轴就能增产三倍!你还不高兴吗?
马师傅 改造机器这路事儿,梁师傅卖多大力气,我卖多大力气!
丁翼平 两位老师傅,我佩服你们这股子干劲!
马师傅 光佩服我们还不行啊,你也得把劲儿都拿出来呀!
丁翼平 看你们这么干,我含糊不了!
〔冯二爷跑上。
冯二爷 你们猜谁来了?
张乐仁 是林辉同志吧?
冯二爷 对!
丁翼平 林组长?在哪儿哪?
冯二爷 在前面跟大家说话呢!
丁翼平 (往外跑)林组长!
〔大家往外迎,周延焕等同林往里走。
张乐仁 林辉同志,大伙儿都等着你呢!
丁翼平 林组长!林组长!我早想给您道谢去,可找不到您!
林辉 现在别叫我组长啦,丁经理!生意很好吧?
丁翼平 生意还不错!我马上就到展览会去,应一批活。您在哪儿哪?我明天看您去,详细谈谈!
林辉 我在区委会,你可以随时找我去。
丁翼平 好,我走啦!(要走)噢!忘了让您抽烟!
刘常胜 你快走吧!我这儿有!(抽烟)
丁翼平 再见!(下)
林辉 自从离开同志们,时常想念大家,来,都坐下,谈谈吧!
冯二爷 林组长,您坐着,我给您沏茶去!
林辉 别张罗我!
刘常胜 (递烟)老林,你看怎样?
林辉 (看大家)什么怎样?(众笑)
刘常胜 说错了,你可以驳我;要叫我看哪,“五反”运动也没有胜利到哪儿去!
林辉 乐仁,老刘是怎么回事?
张乐仁 是这么一回事:“五反”以后,丁经理不是不赚钱,可总觉着不大痛快。“大炮”又要一个跟头折出十万八千里,心里也不大痛快!你给他说说吧!
林辉 丁经理在“五反”以前很痛快!可痛快出毛病来了。我们现在就是要随时矫正他那个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的想法!那是让中国走向资本主义的想法!
周廷焕 决不能走那条路!
刘常胜 可又为什么不一下子改成社会主义呢?
吕斌 我也那么想。
张乐仁 吕斌,你媳妇要生小孩,不足月行不行?
姜二 那,准出毛病!
林辉 咱们得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不能一下子跳进去;一跳就也会出毛病!
刘常胜 我看哪,你要是能来作经理,才可我的心!
林辉 我来作经理,你出资本哪?(众笑)老刘,我们要跟资本家合作,可不能让他们胡来。我们不允许资本家再犯“五毒”,可又要照顾到他们的合理利润。他们有困难,政府还帮忙解决。这样,才能健康地发展,稳步前进!
刘常胜 好家伙,这得绕多少弯儿呀!
林辉 道路是弯曲的,前途是光明的!不管绕多少弯子,河水总得流到海里去!对吧?
吕斌 那可费点事!
林辉 老吕,为了国家,咱们能怕费事吗?资本家必须有经营的信心,咱们必须监督生产,一件活儿也不许打马虎眼。他们有了利润,就该增加工人福利,多添机器什么的……
刘常胜 行了,老林!我心里绕过点弯儿来了!我还得细细琢磨琢磨去!
〔小苹由车间出来。
梁师傅 小苹,你看谁来了!
丁小苹 林辉同志!林辉同志!(要握手,看见手上有黑泥,又缩回去)哟!弄了两手黑!
林辉 你干什么去了?
丁小苹 我看机器去了,越看越有意思!我已经跟它们发生了感情!多喒我也能用机器做出东西来,那才美呢!
林辉 对,你看他们,造出那么出色的七步犁来,多么美!
张乐仁 老林,你不是要了解试制七步犁的过程吗?
林辉 是呀!
张乐仁 来看看我们怎么改造的机器,怎么找到的窍门吧!
林辉 对!
周廷焕 (抢着说)林辉同志,我们现在团结得好,工会有了力量,绝不象你头一次看见我们的那个样子了!
吕斌 你看,马师傅现在真卖力气找窍门!
马师傅 那是梁师傅的功劳!
张乐仁 大家伙积极干活,学习也带劲!
梁师傅 我们向来爱干活,现在干得更有劲儿了!
林辉 老刘,难道这不都是“五反”运动的胜利吗?
梁师傅 我说是!是!
刘常胜 老林,你说的对,我咂摸出点味儿来了!
林辉 你并没想错,你的性子太急,想偏了点!
吕斌 别说他性子急,我也差不多!
刘常胜 我是“大炮”,你是“二炮”!(众笑)
梁师傅 我敢说,做了三十多年的工人,我老头子没有象今天这么高兴过!
林辉 梁师傅,你今天高兴,明天会比今天更高兴,因为呀……
丁小苹 我知道,明天更美丽啊!
林辉 对,明天更美丽!
〔上班铃声。
张乐仁 上班了!老林,到车间看看去!
林辉 走!
〔机器响起来,大家欢笑着走向车间。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