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两个在灯下,坐着对面,都不做声,各自肚里踌躇,却似等泥干掇入庙。看看天色夜深,窗间月上,但见:
银河耿耿,玉漏迢迢。穿窗斜月映寒光,透户凉风吹夜气。谯楼禁鼓,一更未尽一更催;别院寒砧,千捣将残千捣起。画檐间叮当铁马,敲碎旅客孤怀;银台上闪烁清灯,偏照闺人长叹。贪淫妓女心如火,仗义英雄气似虹。
当下宋江坐在杌子上睃那婆娘时,复地叹口气。约莫也是二更天气,那婆娘不脱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绣枕,扭过身,朝里壁自睡了。宋江看了,寻思道:“可奈这贱人全不睬我些个,他自睡了。我今日吃这婆子言来语去,央了几杯酒,打熬不得,夜深只得睡了罢。”把头上巾帻除下,放在桌子上,脱下上盖衣裳,搭在衣架上,腰里解下鸾带,上有一把解衣刀和招文袋,却挂在床边栏干子上,脱去了丝鞋净,便上床去那婆娘脚后睡了。
半个更次,听得婆惜在脚后冷笑。宋江心里气闷,如何睡得着!自古道:“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看看三更交半夜,酒却醒了。捱到五更,宋江起来,面桶里冷水洗了脸,便穿了上盖衣裳,带了巾帻,口里骂道:“你这贼贱人好生无礼!”婆惜也不曾睡着,听得宋江骂时,扭过身来回道:“你不羞这脸。”宋江忍那口气,便下楼来。阎婆听得脚步响,便在床上说道:“押司且睡歇,等天明去。没来由起五更做甚么?”宋江也不应,只顾来开门。婆子又道:“押司出去时,与我拽上门。”
宋江出得门来,就拽上了。忍那口气没出处,一直要奔回下处来。却从县前过,见
一碗灯明,看时,却是卖汤药的王公来到县前赶早市。
那老儿见是宋江来,慌忙道:“押司如何今日出来得早?”宋江道:“便是夜来酒醉,错听更鼓。”王公道:“押司必然伤酒,且请一盏醒酒二陈汤。”宋江道:“最好。”就凳上坐了。那老子浓浓的奉一盏二陈汤,递与宋江吃。宋江吃了,蓦然想起道:“时常吃他的汤药,不曾要我还钱。我旧时曾许他一具棺材,不曾与得他。想起昨日有那晁盖送来的金子,受了他一条,在招文袋里,何不就与那老儿做棺材钱,教他欢喜?”宋江便道:“王公,我日前曾许你一具棺木钱,一向不曾把得与你。今日我有些金子在这里,把与你,你便可将去陈三郎家,买了一具棺材,放在家里。你百年归寿时,我却再与你些送终之资。”王公道:“恩主时常觑老汉,又蒙与终身寿具,老子今世不能报答,后世做驴做马,报答押司。”
宋江道:“休如此说。”便揭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时,吃了一惊道:“苦也!昨夜正忘在那贱人的床头栏干子上,我一时气起来,只顾走了,不曾系得在腰里。这几两金子值得甚么?须有晁盖寄来的那一封书,包着这金。我本欲在酒楼上刘唐前烧毁了,他回去说时,只道我不把他来为念。正要将到下处来烧,却被这阎婆缠将我去。昨晚要就灯下烧时,恐怕露在贱人眼里,因此不曾烧得。今早走得慌,不期忘了。我常时见这婆娘看些曲本,颇识几字,若是被他拿了,倒是利害!”
便起身道:“阿公休怪。不是我说谎,只道金子在招文袋里,不想出来得忙,忘了在家。我去取来与你。”王公道:“休要去取。明日慢慢的与老汉不迟。”宋江道:“阿公,你不知道,我还有一件物事,做一处放着,以此要去取。”宋江慌慌急急,奔回阎婆家里。
阎婆惜一夜也未睡好,见宋江离去,想整好床铺,美美睡个黎明觉。她一抬眼,看到床头上搭着的招文袋,伸手拿过来,一摸,沉甸甸的,掏出东西一看,是一封书信里裹着一根金条,不由大喜,好给张三郎买好东西吃。她也认识几个字,打开一看,却是梁山泊强人写的,信上写明送给宋江黄金一百两,拜谢救命之恩。婆惜更加高兴,就凭这封书信,就可让宋江俯首帖耳,乖乖地交出一百两黄金。
她正打着如意算盘,宋江却赶回来,四下一找,不见招文袋,猜知是婆惜拿了,就向婆惜要。婆惜说:“你想要招文袋,须依我两件事。”宋江说:“依你,依你。”婆惜说:“第一,你以后不要回来,不论我怎么着,不许你管。”宋江说:“好,好。”婆惜又说:“你把晁盖给你的一百两黄金都给我。”宋江说:“我只收下一根金条,根本没收一百两黄金。”婆惜说:“我不信猫儿不吃腥。”任凭宋江磨破口舌,婆惜只是不信。宋江一看,婆惜的被窝里露出招文袋的带子,上前就夺。婆惜死死抱住不放,眼看要被宋江夺去,婆惜就叫:“黑宋江杀人啦!”
宋江被她这一叫,顿时起了杀人之念。招文袋上拴着一把裁纸刀,宋江拔出刀来,往婆惜脖子上只一割,登时鲜血飞溅,又一刀,把人头割下来,又把书信在灯上点着烧了。
杀了这贼婆娘后,宋江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坐在椅子上,深叹一口气,看着那书信燃烧散发出的火光,心里却像翻江倒海一样。要说这阎婆惜也是该死,宋江好心收留她娘俩,非但不怀感恩,还和张三搞在了一起,最后还拿着把柄威胁宋江,宋江忍无可忍才杀掉他,可惜死了一个阎婆惜,却要让宋江这样的老好人陷入两难之地。晁盖穿越前就曾经说过:“有些女人心里太浪,给你带了绿帽子,完了还得你养着她和她的男人,有可能生个孩子让你养。买一赠二。”正是抱着这样的心理,他才在现实世界里当了公务员而不和女人打交道。
如今宋江杀了人,他该怎么应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