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听他这么说,早已经面红耳赤了。她听得出武松这是在说自己不检点。但他又不敢骂武松,于是就指着武大郎骂:“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有什么话就在外人面前说,休要这么欺负我。我一整天为了这个家我容易吗?老娘顶天立地,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不是那种坏婆娘。自从嫁给了武大,真真的是一个蝼蚁都不敢进这屋子,更别说什么篱笆不牢狗进来的话了。你就算胡言乱语,也总得有个依据吧?这么平白无故的侮辱我,让我怎么能够自在?”
武松听她这么说,笑道;“既然嫂嫂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是最放心的。只要你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是一致的,我相信你,只是你不要嘴上一套,背地里又一套。既然如此,那我都记住你说的话了,请嫂嫂把这杯酒喝了。”
潘金莲虽说是淫乱,但却认不得别人说她。听武松这样说自己了,就一把推开酒,哭着跑下楼去了,嘴里还说着:“你既然聪明伶俐,难道连‘长嫂为母’都没听说过吗?我当初嫁武大时,从来没听说过有一个阿叔,现在平白无故的出来一个阿叔,却比那老丈人还要威风。算老娘晦气,白白的撞上这些个倒霉事。”
感情这潘金莲还知道‘长嫂为母’,她当初调戏武松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起这句话来?假如一个母亲想要勾引自己的儿子,那可真是够狗血的。潘金莲竟然还大言不惭的讲什么“长嫂为母”真是贱到骨头里了。且说那妇人做出许多奸伪张致,那武大、武松弟兄两个吃了几杯。武松拜辞哥哥,武大道:“兄弟去了,早早回来,和你相见。”口里说,不觉眼中堕泪。武松
见武大眼中垂泪,便说道:“哥哥便不做得买卖也罢,只在家里坐地。盘缠兄弟自送将来。”武大送武松下楼来,临出门,武松又道:“大哥,我的言语,休要忘了。”
武松带了土兵,自回县前来收拾。次日早起来,拴束了包裹,来见知县。那知县已自先差下一辆车儿,把箱笼都装载车子上。点两个精壮土兵,县衙里拨两个心腹伴当,都分付了。四个跟了武松,就厅前拜辞了知县,曳扎起,提了朴刀,监押车子,一行五人,离了阳谷县,取路望东京去了。
话分两头。只说武大郎自从武松说了去,整整的吃那婆娘骂了三四日。武大忍气吞声,由他自骂,心里只依着兄弟的言语,真个每日只做一半炊饼出去卖,未晚便归。一脚歇了担儿,便去除了帘子,关上大门,却来家里坐地。那妇人看了这般,心内焦躁,指着武大脸上骂道:“混沌浊物,我倒不曾见日头在半天里,便把着丧门关了,也须吃别人道我家怎地禁鬼!听你那兄弟鸟嘴,也不怕别人笑耻。”武大道:“由他们笑道说我家禁鬼。我的兄弟说的是好话,省了多少是非。”那妇人道:“呸!浊物!你是个男子汉,自不做主,却听别人调遣。”武大摇手道:“由他。他说的话,是金子言语。”自武松去了十数日,武大每日只是晏出早归;归到家里,便关了门。那妇人也和他闹了几场。向后闹惯了,不以为事。自此这妇人约莫到武
大归时,先自去收了帘子,关上大门。武大见了,自心里也喜,寻思道:“恁地时却好!”
又过了三二日,冬已将残,天色回阳微暖。当日武大将次归来,那妇人惯了,自先向门前来叉那帘子。也是合当有事,却好一个人从帘子边走过。自古道:“没巧不成话。”这妇人正手里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将倒去,不端不正,却好打在那人头巾上。那人立住了脚,正待要发作;回过脸来看时,是个生的妖娆的妇人,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直钻过爪洼国去了,变作笑吟吟的脸儿。这妇人情知不是,叉手深深地道个万福,说道:“奴家一时失手,官人休怪。”那人一头把手整头巾,一面把腰曲着地还礼道:“不妨事。娘子请尊便。”却被这间壁的王婆见了。那婆子正在茶局子里水帘底下看见了,笑道:“兀谁教大官人打这屋檐边过?打得正好!”
那人笑道:“倒是小人不是。冲撞娘子,休怪。”那妇人答道:“官人不要见责。”那人又笑着,大大地唱个肥喏道:“小人不敢。”那一双眼,却只在这妇人身上,临动身,也回了七八遍头,自摇摇摆摆,踏着八字脚去了。这妇人自收了帘子叉竿归去,掩上大门,等武大归来。诗曰:
篱不牢时犬会钻,收帘对面好相看。
王婆莫负能勾引,须信叉竿是钓竿。
这人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原来只是阳谷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前开着个生药铺。从小也是一个奸诈的人,使得些好拳棒。近来暴发迹,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因此,满县人都饶让他些个。那人复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排行第一,人都唤他做西门大郎。近来发迹有钱,人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
不多时,只见那西门庆一转踅入王婆茶坊里来,便去里边水帘下坐了。王婆笑道:“大官人却才唱得好个大肥喏!”西门庆也笑道:“干娘,你且来,我问你:间壁这个雌儿,是谁的老小?”王婆道:“他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问他怎地?”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话,休要取笑。”王婆道:“大官人怎么不认得?他老公便是每日在县前卖熟食的。”西门庆道:“莫非是卖枣糕徐三的老婆?”王婆摇手道:“不是。若是他的,正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西门庆道:“可是银担子李二的老婆?”王婆摇头道:“不是。若是他的时,也倒是一双。”西门庆道:“倒敢是陆小乙的妻子?”王婆大笑道:“不是。若他的时,也又是好一对儿。大官人再猜一猜。”西门庆道:“干娘,我其实猜不着。”王婆哈哈笑道:“好教大官人得知了笑一声。他的盖老,便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