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浓,司天监说今晚会有暴雨。
向珀透过隔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她的脚下是跪着仍然不肯离去的张齐恩。
整个气氛一度陷入到冰点,许久,向珀才从黑暗中走出来,声音疲倦的说道:“张相,时候不早了,明日再议吧。”
“陛下!”
那明黄色的身影闻声停住身子,只听见张齐恩仍不依不挠的说道:“各国战争四起,我们已经被波及,我朝大部分的壮丁被临时充军,您却还要拉二百三十名壮丁投入熔炉祭剑?!”
她听得出来张齐恩的语气中带着不忿,挑挑眉毛看着张齐恩,眼角的轻蔑也更加的明显:“是。”
张齐恩的脸色蹬时变的苍白起来,甚至整个身体都气的发抖起来,只听见他仍不甘心的说道:“您还记得,您刚登基的时候,说要做一个明君么?听信妖言,滥杀无辜,敢问这是一位明君做的事情?!”
向珀就看着偌大朝堂上张齐恩跪缩着的身影,四目相对,分毫不让。
所有人都在说当朝的皇帝向珀疯了,她却显得比任何时候都镇静和冷淡。
那张脸好像还是九年前刚穿上不合身的黄袍眉目稚嫩的样子,她的眉目清淡的不像话,清淡到容不下任何的情绪附着在上面,好像只是潦草的一笔带过的痕迹,在昏暗的烛光下像是悬挂着的一副人像画。
张齐恩顿时有一点后悔,今日进言的言辞本不该如此的激烈,这个国家被战争纷扰了二十余载,皇帝着急是正常的事情
但出乎意料的,他却听到了皇帝站在殿阶之上,无力的叹了一口气:“朕,自有定夺。”
向珀的表情终于被烛光染上了一层暖色,只见她伸手轻触着那跳跃的烛光,仿佛透过烛光看到了一双神似的眼睛。
向珀一时晃了神,若有所思的说道:“朕知道该怎么做。”
几声旱天雷霹雳作响,照进窗户是满地的冰冷和寂寥,晚钟也在这个时候准时的敲响,穿过一层层的琉璃瓦一声声的越传越远。
黑云压苍穹,封平国万朝国都之上盘旋着几只巡狩的火蝠龙,火翅大展在一片乌云翻滚的天空下发出一阵嘶鸣。
向珀抬头看见火蝠龙绕着国都盘旋,赤红色的双眼与其对视,通人心智般清澈。
“火蝠龙的数量急剧下降,不受控制的火蝠龙也越来越多,陛下为何不下令屠杀?!”
这才是真正想问的吧。
向珀收回目光,终于懒懒的抬眼看着一脸义正言辞的张齐恩,嘴角弯出一个危险的弧度。
“宁可杀人也不愿杀一只禽兽,这就是明君做的事情?!”
惊雷划破黑暗,亮蓝色的光照的向珀双眸犹如利刃,那钟声越穿越远,恍若来自远古的催促和呼唤,向珀只是轻笑了一声,转身而去。
再不听身后张齐恩苍老而又浑厚的声音一句句戳心般的呐喊:
“陛下!那只是一个传说!”
“七百年前的战神已经死了!他不会再救这个世界,他已经死了七百年!”
那声音一字不落的落在向珀的耳里,包括丞相气的脸涨红,捶胸顿足的样子,包括跪在朝堂外的文武百官一个个不怕死的直言觐见的样子。
狂风携卷浓云,混沌不堪的天空开始下起豆大的雨珠,仿佛,连老天爷都冲着她叫嚣。
向珀的神色出现疲态,站在望台上颔首看着下面仍然不肯离去的文武百官。
巨龙盘旋红柱之上显示出威武而又庄严的神态,那二百三十名壮丁就一个个被绑在巨柱上,一条铁链将他们全都串在一起。
他们面前是巨大的熔炉,温度还在不断上升,一把把利剑被投入其中瞬间融化。
看守镇压他们的是皇宫里仅剩的两只火蝠龙,哼哧哼哧的喘着灼人的粗气,脖子上拴着足有人大腿粗的铁链,看见向珀恭顺的低下身子俯卧在地。
向珀的双手攀上栏杆掩饰住自己的颤抖,她的长发被风吹的凌乱,众人抬头也仅仅只能看见她苍白的嘴唇轻启,淡淡的说了一句:“开始。”
好像她只是在轻描淡写的宣布一场不被人期待的表演。
向珀的双眸就盯着楼下那明艳而又灼人的火焰,十指攀上红色的栏杆下意识的握紧。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一声声凄惶的声音穿破大雨刺入她的耳中。
“陛下饶命啊陛下!”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向珀站在很远很高的地方按理说应该听不真切,可是熔炉的火焰喷溅的“呲呲”声、他们一声声尖叫的声音在她耳里清晰的不像话。
她甚至能够闻到人肉灼烧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这一切都让她十分不适,可是她的目光一直都没有躲闪过,全程盯着祭剑的整个过程,直到她身后恭敬的声音响起:“陛下,时候不早了,回去就寝吧。”
大雨仍然在继续,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烧焦的味道,向珀的脸庞在一片凄风冷雨中越发苍白,睫毛在风中颤抖着,她就看向远方的某一处山顶,答非所问的问道:“毕节你说他真的会回来么?”
毕节将腰弯的更厉害了,再一次恭敬的说道:“会的,陛下,他会回来的。”
“向珀!你昏庸无道,滥杀无辜,杀人取乐!!封平国迟早会毁到你手中的!封平要亡啊!”
向珀的眼睛终于从熔炉上转移到那人的身上,只见说话的那人仿佛癫狂般指着向珀仍然不肯罢休。
“陛下,那是林蕴,三品文官,这一次祭剑有他的儿子”
毕节在向珀身后恭敬的说道。
向珀闻言,勾起嘴唇冷淡的一笑:“哦?那就让他们一起吧。”
她脸上的神色被大雨冲散,声音不大不小的正好能够让底下所有的人都能听见。
向珀看着融炉中火焰的温度呈现出瑰丽的明黄,翻滚着层层热浪,荡起一阵又一阵灼热的温度,她眨了一下眼将飘荡在睫毛上的水珠抖掉,冷冷的开了口:“最后一个。”
火蝠龙迅速叼起那个苍老的身子扔向熔,只在那一瞬间,熔炉瞬间停止沸腾,好像来自地底有个不明物体能够迅速吸食掉所有的温度。
所有人看到这个变化顿时全都寂静下来盯着眼前不可思议的这一幕
紧接着岩浆倒流,呈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岩浆全都汇集在一处,风口处,慢慢浮现出一把剑的雏形,剑刃上面刻有“封捷”二字。
向珀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眉眼展开,惊奇的笑出声指着下面的熔炉说道:“毕节你看,你快看,是他吧?是他对不对!”
向珀的声音一时欢快的不像话,另毕节也不由得愣了愣,他低头看着那一把剑神色从最开始的惊喜到复杂,只得低下头听不清情绪的说:“地图上显示,他在岳阳城。”
“我要去找他!”
说罢,那一抹身影随着那清脆的声音很快的消失在朱红色的长廊中,少女般提着厚重的朝服向外奔去。
她的这一个转身,望台下的杀戮,边疆外的战争,朝堂上的争斗再与她无关。
她提着朝服欢快的奔跑,这条朱红色的长廊她也走了太长时间。
那个人死去七百年了七百年,真的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