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儿凯安排了慕戴龄和秦朗生在江州城里住下来后，兀自登上了江州城门。
果不其然，阿木雷果然在这里。
阿木雷最后一次见到其格雅的时候就是她要离开狄国的时候，她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就那样无所畏惧地跑到他的军营里要去见哥哥。
其格雅是他最小的一个妹妹，从小她就失去了生身母亲，所以对阿木雷格外亲近。他带着她在干涸的土地上策马狂奔，争抢着看谁先射到那只羽翼丰满的大雁。
“你恨长平吗？”秃儿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阿木雷垂下了头。
“说不恨是假的。”阿木雷望向远处渐渐落下的太阳，“若是父王没有娶她，若是她从来没有嫁到国狄国，若是我没有答应她征战央国，便不会有这一切。其格雅也许还是我天真烂漫的妹妹，加耶娜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世跑到央宫里去。”
秃儿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长平的那时候，她穿着美丽的长裙出现在了篝火那头。明灭的红色火苗里是那张妖媚的脸，让秃儿凯几乎就在那一瞬间认为她不是普通的女子，是狄国的灾难。
“你还记得那时候我说她是狄国的灾难。”
“其实我不明白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了主意，虽然我从来没有觉得你这祭司之位有什么作用。”
“我的王，”秃儿凯突然正色道，“你现在已经是狄国的一国之主，难道你还不明白信仰的重要性吗？宗教和王权是一个国家的基石，缺一不可。这也是为什么先帝一定要让我做这个大祭司的原因。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不再执着于她，也许是她能够给先王带来快乐，也许是狄国的百姓爱戴她，也许是就连你这样放荡不羁的人都愿意为她所用。”
阿木雷微微颔首，不再说下去。远处的太阳就要落山了，拼命地想要在大地上留下最后一丝光辉。
远处的树林里隐约可见烟雾袅袅升起，那是边军驻扎的地方。
明日阿木雷就会让慕戴龄和秦朗生走出江州城门，他们的话是真的，慕戴龄了解长平在狄国时的很多细节。有些事情，甚至是阿木雷知道的事情，慕戴龄都知道。
阿木雷没有理由再怀疑她。
慕戴龄脱下身上的衣服，坐下来擦拭着湿湿的头发，秦朗生走进了房间，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的手帕，细细地为她擦干头发。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大哥了。”
秦朗生从慕戴龄的话里听出了隐隐的不安，道：“世事无常，我不能安慰你说他还和从前一样。但这世上总是有些东西用于永远不会改变，你不要多想了。”
“嗯。”慕戴龄乖巧地点点头。
“明日见了你哥哥不要太过着急，我能理解他对于央国的感情。”
慕戴龄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扬起笑脸去看秦朗生，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这样。”
秦朗生捧起她的脸庞，“你在我的心里，永远是需要被照顾的。不要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其实你什么都做不了。”
慕戴龄有些恼了，忽地站起身把秦朗生推开了。
秦朗生也不恼，看着她愤愤地走到窗前一言不发。慕戴龄越想越生气，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还没有谁曾说过她什么都做不了。这世上，她觉得只要自己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够做到。只要她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那人却像是僵住了一样，都不知道来哄一哄她。慕戴龄越发郁闷，回头想要一探究竟，一个温柔的吻就将她包围了。
边军的军营里，慕戴龄心心念念的兄长慕靖云还没有休息。议事营里，几个人还在商讨讨伐狄兵的对策。
一群人议论纷纷，让慕靖云有些头痛。好在不一会儿军师看出了他的疲惫，让众人讲了大概后便散去了。
京华城中飞来的飞鸽传书很久没有提及家中的事情了，父亲也很久没有送消息过来。慕靖云常常会想，若是父亲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会怎样应对当下的局势。
夜色渐渐重了。
慕靖云径直走到树林的边缘，望向了远处的江州城门。尽管一切还未知，慕靖云知道，他必须和狄兵一决生死，因为江州是央国的城池，他早已没有了选择。
与他遥遥相望的，是在江州城门上的秃儿凯和阿木雷。
尽管两国交战，从来没有对错之分。阿木雷心中明白，长平长公主是他出兵京华城最好的理由，比起战败更让六国唏嘘的当是师出无名了。
阿木雷不想师出无名，所以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月亮升起来又落下，很快就到了黎明时分。慕戴龄起得分外早，事实上她一夜未眠，一想到自己要以这样的身份与哥哥相见，慕戴龄的心中就忐忑不安起来。
秦朗生睁开朦胧的睡眼时慕戴龄已然在梳妆镜前了，望着镜子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秦朗生爬起床，走到慕戴龄的身后轻轻用胳膊环住了她。
慕戴龄回眸对他温柔一笑，旋即又转过身去不言语。
敲门声响了起来，阿木雷的人已来叫他们去殿前了。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打理好了一切，阿木雷在殿前已经等候许久了。
“我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我与王后殿下对你们的期望。若是慕统领真的能够投诚，不仅能使两国军民免于死伤，慕统领便是我狄国的第一将军。”
“戴龄铭记于心。”
江州的城门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足够两人策马而过。秃儿凯受命送他们出城，好生叮嘱了几句后才放他们离开。
此去边军阵营一刻钟便到了，两人还没有来得及下马就被边军团团包围。见此情形，慕戴龄不得不早早亮出自己是慕靖云之妹的身份，两人才得以被捆绑着送到了军营之中。
守卫匆匆跑进了主营通报，不一会儿，一个魁梧陌生的身影就映入了慕戴龄的眼帘。
慕戴龄缓缓抬起头，看到了那张无比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