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前,她将窗户拉开一半,单手托腮望向窗外喧闹的夜景,有一两缕夜风吹进来,卷起她的发丝飘到脸上,痒痒的。她伸手捻起那一丝丝黑发的时候,那个如夜风般淡淡慵懒的嗓音正巧飘过来,她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中。
一时间,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叭叽”一下碎成两半的声音。
她转眸望去的时候,扶疏的黑瞳也扫了过来,两道视线跨越几乎一整个教室的距离不偏不倚地撞在一起,然后他没有片刻停顿的、淡淡的收回眸光,清润微凛的嗓音继续在教室里响起。
“配音从字面上理解是通过声音给予一个角色灵魂,也有人把配音工作者称为声音的表演者,是以声为生的人。”他嗓音微顿,单手闲适地抄进兜里,一手二指间挟着一截粉笔,“在这个行业,没有能够让人记住的角色是无法立足的,也没有所谓的一劳永逸,没有作品就没有收入,不但要有配得上一个角色的声音,甚至是超过期待的回应,成为即使是对待呼吸,也拥有着超强的临场感的配音演员。”
说完,转身在黑板上留下行云流水的一行字:第一课,如何改变用嗓子发音的不良习惯。
他一手粉笔字写得遒劲有力,八面出锋,颇有毛笔字的韵味。
扶疏转过身来,目光清越地扫向讲台下的学员们:“我叫扶疏,‘碧琉璃冷津霞标,只见桂树扶疏,合殿香飘’的扶疏,你们可以称呼我扶老师,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所有学员齐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
盛清欢撇了撇嘴,她敢打包票这里面十有八九都是他公子扶疏的女友粉、妹妹粉和妈妈粉,说是学习,其实是大型追星现场。
她嘴里嘟囔了两句,从双肩书包里抽出一本新买的笔记本,打开在扉页上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抬头望向讲台,扶疏淡如清茶的目光巡视课堂,正好落在她身上,然后十分平静地移开了。
她低了低头,心里空了一下,没来由的急躁起来,扶疏在台上讲了什么,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盛清欢几乎是在扶疏“下课”两个字落下的同一时间抱起自己的双肩书包从后排弓着腰溜了出去。
扶疏随手将粉笔轻轻扔回盒子里,目视她狼狈而逃,脸上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一点情绪。
逃回家的当天晚上盛清欢很认真地思考以后还要不要去上课这件事,虽然她真的很想很想继续当鸵鸟小姐,待在自己的舒适区内,但是一想到那笔不菲的报名费,她就肉疼,她连去上课的尴尬都不想面对,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去找他退钱?
就这样犹豫了一天,到了星期三上课的时候,盛清欢又鬼使神差地来到位于老商业中心的教室,鬼使神差地在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坐下,鬼使神差地安慰自己多来几次,多尴尬几次就没什么了。
还有一点,她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位比他小五岁的老师整堂课都摆着一副多露出一点表情都觉得浪费的冰块脸,他的声音好听归好听,但显然也没有比他的脸有所回暖,可是他的课讲得真好。
有条不紊,逻辑清晰,在关键处总能巧妙设问,不但引人入胜,更让人听完后有种任通二脉通通被打通的感觉。
就连教室里前两节课只会两眼恍惚地望着他叹“陌上人玉如,公子世无双”的女粉丝们也开始认真地埋头做起笔记,盛清欢又岂有不奋发图强的道理?
而且他这样把她当作空气的感觉也挺好的,起码没有交流就不会那么尴尬。
白天继续广告推销的工作,晚上一、三,五上课,二、四,六……相亲……
盛清欢抽了抽嘴角,掩饰地拿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一口,虽然目前为止她的相亲次数不超过十次,但是还真是第一次遇见把相亲地点定在自助餐厅的,而且还是人均78一位的。
她也不知道她老妈是怎么能把魔掌横跨640公里从叶城伸到青川市的,但她真的深深感受到了老妈摩拳擦掌要在三十岁前把她嫁出去的迫切,除了一星期三天晚上上课的时间,二四六三天晚上的相亲紧密得跟连连看似的,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而且最后霸道到连星期三都强行要求她来相亲,她一会儿七点半还有课呢,看来今天只能速战速决了。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从坐下来便开始侃侃而谈,青川市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目前是某大型企业的中流砥柱,父母都是体制内的退休老人,名下有车有房有存款,对女友要求不高,温柔漂亮,不超过三十岁,能够体谅他至少一个月一次的国际出差。
好不容易结束长篇大论,相亲男饶有兴趣地向她看来,问:“盛小姐,有没有什么关于我的问题想要问我的?”
盛清欢开始酝酿情绪,眼眶微红的回看向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相亲男明显看出她的不对劲,追问了一句:“盛小姐,你还好吧?”
“我还好,只是想起我的前男友!”她挤出一张泫然若泣的脸,半垂下脑袋,哭得梨花带泪,“他去年车祸去世了,你跟他长得好像好像,我一看到你就忍不住……呜呜……”
她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声音越哭越响,几乎整个餐厅的人都看了过来,按照她以往的经验,这场相亲很快就要结束了。
谁知,一声粗重的响鼻声猝然响起,紧接着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盛清欢吓得抬头看去,只见相亲男一个大男人抽出一条粉色的丝巾捂住鼻子,边哭边嚎道:“我的前女友长得跟盛小姐也很像,长长的黑发,人瘦瘦的,脸上却肉肉的,笑起来既可爱又有点小女人的妩媚,但是老天爷对她太残忍了,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才走到一起,可是她却得了白血病,最后我和她一起回到小时候曾手牵手玩耍过的海滩,她靠在我身上听我讲儿时的故事,慢慢地闭上双眼……呜呜,后来我把她的骨灰撒进大海里,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一个大男人边说边趴在餐桌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得盛清欢都有点心软了。
她抽出几张纸巾递给相亲男,犹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别难过了,我听老人讲,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守护着爱的人,你看,天黑了,星星出来了,你的女友说不定正在天上看着你呢,看见你为她流泪她一定会心疼的。”
相亲男听后步履蹒跚地走到餐厅的玻璃橱窗前,将糊满泪水的脸贴在玻璃上,望向夜幕哭嚎道:“恩熙,尹恩熙,你好好看看吧,这是我为你掉的眼泪,这是你扔下我一个人的惩罚!恩熙啊,恩熙!”
盛清欢干巴巴地眨了下眼睛,这名字怎么听上去有点耳熟。
“呃,麻烦问一下,你女朋友不会是韩国思密达吧?”
相亲男边哭边艰难地点点头,她仿佛听见脑袋里“咔”的一声,超长的反射弧终于成功会师,她记得今天的相亲对象好像叫做……
“呃,不好意思,麻烦再问一下,你的名字是?我这个人有点健忘。”
“我姓尹,叫我俊熙就好。”
盛清欢呛了一下,“你说的女朋友不会不是真人吧?”
“她怎么不是真人?!”相亲男红着眼睛反问到。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艰难地组织了下语言,“我是想问她不会是电视剧里的人吧?《蓝色生死恋》我看过的。”
“她才不是什么电视剧里的人呢!”
“哦,对不起,是我猜错了。”盛清欢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
相亲男勉强止住眼泪,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她余光瞟到是宋慧乔在《蓝色生死恋》里的剧照,登时在风中凌乱了。
他伸出手爱怜地抚摸,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从我第一次在电视里看见恩熙的模样,我就知道她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不然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我和男主角名字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盛清欢:“……”
“但是我现在知道了,你才是我的命中注定!”相亲男突然抓住盛清欢的手,略带哭腔地说道,“你失去了前男友,我失去了恩熙,网上不是说人类去互相取暖的动物,就让我们温暖彼此受伤的心灵,一起走完余生吧!”
别问盛清欢现在的心理阴影有多大,几乎可以绕地球一圈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可以写成一部血泪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