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驿北终于喝醉了。
高大的他伏倒在饭桌上，浓密的头发在月色里黑得发亮，那半张轮廓深刻的脸面对着玻璃窗和那皎洁的月亮，有一种异域山川的冷冽之美。
江澜灯站在他身后看了很久。
时间就这样在江澜灯眼波流转中，随着月光的偏移而不知不觉流逝了。而这时，江澜灯才动了起来，她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是把醉酒的楚驿北拖到了卧室里。刚想把他放到床上，没想到楚驿北突然睁开了眼，一个翻转，两人瞬间错了位置，江澜灯反而被他压在了下面。
江澜灯下意识就要推开他，只见楚驿北缓缓垂了眸，两颗漆黑的眼珠倒映了她莹白的小脸，如同缀了皎月的黑色苍穹，那光景却是清晰与朦胧交错，一时叫她看愣了。
楚驿北半敛着眸子看了她半晌，忽而毫无预兆地，自左眼眼角跳出一颗晶莹的泪来，顺着鼻翼滑下，凝在他的鼻尖摇摇欲坠。江澜灯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这颗泪，如同坠落的流星，直直掉进了她的眼里。
凉凉的，刺激得江澜灯猛地闭了眼，那一瞬，她仿佛看见那滴泪由自己的眼睛渗透进了干涸已久的心房，那掩埋在心房某个角落里的、枯死的枝芽，突然缓缓地抬了头。
楚驿北沙哑的声音响在上方，“对不起，对不起，灯……”痛苦的、内疚的、不能自抑的轻颤。
江澜灯正要睁眼去看，目光交错中他蓦然合上眼，那浓密的羽扇叩首般垂下，江澜灯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他俯着的身子就倒了下来，脑袋埋进她一边颈窝，呼出的热气几乎要熏红了她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他就这样伏在她身上，在她耳边呢喃着，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贴近，也是从未有过的哽咽。
“我爱你啊，灯……”他还在说，“我怎么舍得伤害你，怎么舍得离开你……”他的气息那样不稳，又有泪流出来，润湿了江澜灯的脖子，温热的，是没有经过任何距离就抵达的眼泪，但却是酝酿了许多时间终于抵达的眼泪。
那么心伤，那么令江澜灯又爱又疼。
到底是什么，让彼此隔了那么远，心心相贴的时候才这样疼？江澜灯无声哭泣。
夜已深，楚驿北终于沉沉睡去。江澜灯将他推到一边，看着他湿湿的眼睫，紧蹙的眉头，又是默默坐了许久，直到他的手机屏幕映亮了低沉的黑暗。
江澜灯给他盖好被子，然后拿起他的手机，便看到一条来自乔胥的短信。
“你今晚又不回来了？你都好久没陪过我了。”
江澜灯的心仿佛突然被什么咬了一口，全身肌肉都疼得发紧。她又盯了手机一会儿，直到屏幕暗去，她才起身站了起来。
是她太自欺欺人，她根本无法放下从前楚驿北给她的种种伤害，发生的就是发生了，怎么可能那么轻易从记忆中抹去呢？而且，是他，让她家不成家，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放过他？
江澜灯又是自嘲又是心疼地看了床上的楚驿北最后一眼，对不起，我不能放过你，也没办法放过自己……也许余生，我们的仇怨只会越来越深，再也不能解开了。
江澜灯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档案袋，又找到楚驿北的车钥匙，然后用手机打着光出门了。
寻到楼下楚驿北停着的车，开了车锁进去，果然就在一叠资料里发现了她要找的东西，江澜灯用上次慕少卿给她的文件替换了楚驿北放在车上的，然后找了个角落把他的那份给烧了，灰烬都埋进花坛的泥土里。
这一夜，江澜灯是注定睡不着的。她闭着眼窝在沙发里，没多久就到了天亮。
一夜未睡，大脑又一刻未曾停歇，江澜灯觉得万分的疲惫，于是便去洗了个澡，想要缓解一下。等到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楚驿北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一身慵懒，甚至，居然还有几分颓唐。
江澜灯以为自己看错了。
楚驿北看见她，皱了眉说，“我昨晚……”
江澜灯立刻接上他的话，“你昨晚喝醉了，后来就睡了。”
“你……”楚驿北觉得她看起来也很累。
江澜灯看懂了他的意思，“我没怎么，昨天你一直说梦话，我没睡好。”说到梦话，她半垂了眉眼。
楚驿北一愣，他怎么会说梦话？于是他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愣了一下就问她，“我说什么了？”她听见什么了？
“你一直在喊一个女人的名字，”江澜灯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压下喉咙之间的紧涩，“一直喊……林灯。楚驿北，她，是不是你最爱的女人？”
楚驿北半敛了眸子，放松的五指也微微收了些，才缓慢低沉地吐出一个字，又像是在叹息，“是……”
“啪”的一声，江澜灯手里的杯子从空中坠落，跌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有些玻璃渣子还蹦了开来。
楚驿北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只看到江澜灯匆忙蹲下时掠过的半张脸，呆滞而木楞，那纤长的睫毛也是倏地一抖。
楚驿北走近她，也跟着蹲下，就见她伸手去捡地上的碎片，他还没来得及阻止，那白皙的指腹就沁出了鲜红的血色。
江澜灯的手似乎疼得一抖，嘴里下意识嘶了一口气，楚驿北急忙将她受伤的手抓在掌心，修长的五指轻柔包裹着，又抬起头皱着眉看她，“怎么这么不小心？多大人了？”语气有着心疼与无奈。
江澜灯望见他眼中熟悉的宠溺神色，却是一怔，随后猛地将手抽了回来。
楚驿北一叹，“给我，听话。”
江澜灯没说话，楚驿北却径自抓过她的手，又牵着她站了起来，“家里有没有创口贴？”
她摇摇头，故意朝他笑，“没事儿，破了点皮而已，用不着贴那个，我用水冲一下就好了。”
楚驿北拉着她走向浴室，一只手捏着她的那根受伤的手指，对着水仔细地冲着，“是该用水冲一冲，”等冲完了，又盯着她的手指说，“但是创口贴还是要贴的。”
江澜灯像个提线木偶般的被他带着在屋子里转。
最后还是他叹了口气，对她说，“找不到就算了，我下楼去买吧，很快就回来，你坐这儿等我。”
江澜灯愣愣地点头。
就在他开门出去的时候，江澜灯突然凑上去，“我和你一起去吧！”
楚驿北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不喜欢等人。”她说。
自那时候起，她再也不喜欢等人了。因为也许一等，就可能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