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壮怎么能不想哭呢？
他日日都想哭，这里不知道是哪儿，没有爹娘和祖父，这里的人骂他不给他吃饭。
他在这里的每一日都极苦。
可年幼的孩子也能分出好歹，他又清晰的知道自己不能哭。爹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他是男人！
还有，他看得到自己想哭的时候，这些打扮奇怪的人们高兴的样子。
他任性不爱读书，可脑子不蠢，亦懂得察言观色。
他知道自己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能叫那些人高兴。
“我才不哭。”壮壮道，“我爹说了，好男儿不流泪。”
“说得好。”铎朗赞叹，“你爹也是一个好男儿。”
然而他话音猛的一转，面色冰冷的看向门外，“可金狨的男儿，又哪个不是好的？都一样是好男儿，为何金狨人该死，为何金狨人不能回到世代祖居的地方，凭什么就是你们大齐能赢？”
壮壮脱口而出，“因为我们大齐都是好人！”
他身边的人都是好人，爹也说了，大齐的将士都是最好的将士！
铎朗跟听到了什么笑话似得，抬着壮壮的下巴，“你们大齐人都是好人？你小小年就，倒是伶牙俐齿的紧。”
“你们是好人，难不成我们就是坏人了？”铎朗道，“就算此次是金狨先挑起战事，但两族交锋百年，又有谁对谁错？兵力不如你们大齐，我们败了，可我们不认！若非你们地处平原，粮草充沛，两军交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壮壮茫然的睁大了眼睛，铎朗说的话他听不懂。
看着他的神情，铎朗自嘲一笑，“我跟你这崽子说这些干什么？你连奶还没断的吧！”
这句话壮壮听懂了，他恼怒道，“胡说！阿丑才没有断奶！”
铎朗颇感兴趣，“阿丑是谁？”
壮壮头一扭，“我才不告诉你！你不放我走，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你这个坏蛋！你们都是坏蛋！让我爹打你们！”
铎朗眉头一拧，伸手拉住了壮壮脖子里的铁链，“小崽子说话注意些！若非看你身份不同还有点作用，老早宰了你！”
话语里的凶狠让壮壮瑟缩了一下。
看着他面露惧意，铎朗方才满意，“你都落到这里了，该老实的时候就老实一些，该哭的时候要会哭，知道吗？”
壮壮攥紧了小拳头，他是男子汉，他才不哭呢！
铎朗轻嗤了声，江晗的小崽子年龄不大，倒是硬气的很。
想到三长老的吩咐，他起身叫刚刚那人进去，轻描淡写道，“揍一顿，别往死里揍，也别揍得断胳膊短腿的，其余随你。”
那人正待摩拳擦掌的好好报仇，听了这话又不由觉得棘手，“铎朗大人，这怎么揍？”
他是对这小崽子恨之入骨，恨不能除之后快的。然而铎朗大人却又这不准那不准，这还怎么揍？
铎朗的神色冰冷中带着残忍，“揍哭了就行。”
那人进屋。
他本就对大齐人恨之入骨，又兼刚刚被壮壮咬了一口，新仇旧恨，下手格外重。
铎朗吩咐了不许揍死，也不许断胳膊断腿，他便专挑了壮壮身上的细嫩的皮肉处。譬如大腿，腋下，越是皮细肉嫩的地方，他拧的越狠。
疼，是真疼。
壮壮长这么大，最多被爹用青竹棍子打几下，他假模假样的哭两声，爹就心软了。
可今日却是真疼，钻心的疼。
头一下，他便两眼含泪，尖叫出声。
那人一看便乐了，“小崽子刚刚不是挺能耐么，你骂呀！再骂一句，我拔了你的牙！”
看着壮壮强忍眼泪，他松开了被拧的麻木的皮肉，另换了一处地方，“你哭！哭了就饶了你这小崽子！”
可壮壮不哭。
越是疼，他便越是不哭。
一张脸疼得青白，额头冷汗涔出，可一滴眼泪都没掉。
那人见他不哭，骂骂咧咧的又换了地方，一直拧到壮壮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然而孩子的唇都被咬破了，鲜血直流，可愣是没掉一滴眼泪。
“小崽子还挺硬气！”那人缩回手，看着到处青青紫紫的皮肉，想着铎朗大人的吩咐，有些慌，“这么疼你不哭？”
壮壮空茫的看着眼前。
疼啊，疼的他快要死掉了。
可他不哭！
爹说了，男人的眼泪都金贵的很，轻易不能往下落，他不哭！
别人越是想让他哭，他就越是不哭。
看壮壮近乎晕过去，那人连忙起身，有些狼狈道，“铎朗大人。他要晕过去了。”
说罢又有些心慌，铎朗大人的吩咐，不知他违背了没有。
铎朗没在意这个，只是问道，“他哭了么？”
这问题让那男人有些羞愧，低着头道，“没有。”
“废物！”铎朗一巴掌扇了过去，“就连这么大点事儿都做不到，滚！”
那人连滚带爬的离开。
铎朗转身又进了房间，小小的孩子蜷缩在床上，脖子被锁链扯着很不舒服，团成了小小的一团。
铎朗掀开他的衣服，竟是满身的青紫。
怕是有些大人都忍不住的疼，他一个还没马背高的孩子，却能硬生生的忍住，没掉一滴眼泪。
铎朗看了良久方才问，“你怎么不哭呢？”
壮壮疼得迷迷糊糊，脑子里却牢牢记着这个问题，隐约听到之后呢喃出声，“我不哭。我爹说了，我是男人，也是个小士兵！做小士兵的男人不能哭！”
铎朗摸了摸他的头发。
金狨的孩子，常年在旷野的风里长大，头发粗糙。可壮壮的头发却极好，光滑若绸缎，譬如大齐的江南生产的最好的绸缎。
他想，这是个锦衣玉食堆里长出来的好孩子，也是一个能忍住疼不叫苦的小士兵。
是一个好儿郎。
铎朗看了一会儿，转身出门。
叫来了刚刚拧壮壮的那个人，铎朗抽出腰间的鞭子，问他，“你拧了几下？”
那人看着拿着鞭子的铎朗，愣了下，“大人，您……”
铎朗挑起鞭稍，目光冰冷，“我是问你，你拧了几下？”
“铎朗大人，这是您的吩咐啊，小人都是照着您的吩咐做的。”男人连忙弯腰低头，“是您说的，不能打死，也不能伤筋动骨。大人，那可是大齐人的小崽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