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阳感觉，问出这句话后，握在掌心的、苏遇卿的手动了动。
很轻微的动作，但他还是感觉到了。
程夕告诉过他，这样的反应，在心理学上来讲，是内心抗拒的表现。
更何况，她还停了眼泪，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他不想让她为难，所以先她开口说：“当然，你不想说也行。关于你姐姐，你想怎么做也都可以，想我帮忙做什么，你也只管说。”
苏遇卿张了张嘴。
她其实不是不想说，而是真的张不了嘴。可能人的自愈功能真的很强大，她曾经那么痛恨苏遇月，恨得在心里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再见她，再也不承认她是她姐姐，不管她遭遇什么都不会去管她。
可是几年过去，当她站在自己面前，微笑着说“卿卿，我离婚了。还有，我的癌症扩散了。”的时候，那些恨意似乎都淡了。
她一言未发，直接带她去了医院。
她是真的得了病，四年前查出来的乳腺癌，手术切除，当时医生说效果还不错，可没想到，现在又复发了。
苏遇卿看到结果后脸色很难看，苏遇月倒是淡然得很，笑着说：“这么几年，我早就看开了，随时去死我也不会觉得害怕。我只是舍不得两个宝宝，也舍不得你，小卿，四年前我之所以会那么对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你知道了，你还会恨我吗？愿意原谅我吗？”
苏遇卿冷着脸：“我不会原谅你，我只是好奇，四年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毕竟那时候她太年轻了，自己唯一的姐姐豁出一切来博取她的同情，她可能不会同意她的决定，但一定不会离开得那么决绝。
苏遇月有些惨淡地笑了笑，轻声说：“因为我也恨你呀。我妒忌你，妒忌你比我年轻，还要比我健康。你不知道，当时我心里有多疼，多纠结，一会我恨透了，想着是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你呢？一会又觉得，是你也挺好的，至少你心善，万一我不在了，你不会像别人一样，苛刻对待我的孩子。”
苏遇卿闭了闭眼睛：“你闭嘴！”
哪怕几年过去，哪怕现在知道苏遇月的病情，提起那些事，苏遇卿依旧觉得难堪又愤怒。
从医院出来后，她把苏遇月送去了酒店，没和她多说什么。
苏遇月也没有多说，只是温驯地由着她安排，仿佛来找她，真的就只是为了完成临死前一个心愿一样。
苏遇卿只觉得堵心得不得了。
隐隐地，她觉得苏遇月就这么带着病离婚离家，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她刚刚回国，和程阳还没有复婚，所以他们有心，一定也早已知道，她离婚了。
尤其是，苏遇月能准确地找到她新公司，这让苏遇卿不太敢信她。
但她又确实病了，检查过后，医生有私底下告诉过她，像苏遇月这种术后复发的情况，即便再次安排手术以及靶向药治疗，快则半年，慢则两年，仍然是逃脱不了最终无药可医的命运。
苏遇卿带她去的是仁医，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医院，她相信他们的结论。
所以程阳来前，苏遇卿就是在纠结这个，想不理她，可苏遇月又是怀着悔罪之心过来的，来求她原谅和收留。
留下她，又怕她是别有目的。
感觉怎么做，都会是错。
她看着程阳，心里在发抖：“我姐……以前想把我卖了，论斤称两……”她努力笑了一下，“可是她不认为那是错的，她觉得是为了我好，为了所有的人都好。”
程阳早已有所猜测，不过，他看苏遇卿的样子，似乎还是没有完全说出来。
没有说出来的才是真正核心的。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问：“那你恨她吗？”
苏遇卿说：“恨的。你不知道她有多过分，我那时候还没毕业呢，她把我骗回去、锁起来，让人来侮辱我，要不是我狠得下心虐待我自己，也许她就成功了。”
“真的，今天之前我特别恨她，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但是看到她病成那个样子，我也没有多开心。”
她不敢和程阳说，她怕苏遇月趁病来对她做些什么，这种猜测太阴暗了，她怕他会因此而看低了她。
程阳也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担心，不过，他还是尽他所能，帮着调查了一下这件事。
李蒙在南城的地位不低，离婚这样的事不可能悄无声息，他这段时间没有关注那边，所以不知道消息，但是只要稍微用心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
至少罗总就知道，他说：“确实是离婚了，前几天才办的手续，他老婆净身出户，连孩子都全部给了李蒙，我们都在猜是不是他老婆做错了什么事，才会有这样的结果。不过离婚的时候李蒙将名下所有的财产分成了两部分，一份他自己持有，另外一份成立了信托基金，将来归属于他两个儿子。他还很年轻呢，突然作出这样的安排，感觉挺少见的。”
罗总说着还笑：“哪怕分出了一半家产，现在的李蒙仍然炙手可热，南城有很多女孩子都梦想着给能他孩子当后妈。”
……
挂了电话后，程阳看向苏遇卿：“我还有套房子，要不，先给你姐姐住下来？”
苏遇卿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会另外给她找套房子。”
程阳不高兴：“你到现在还要跟我分很清吗？”
“不是的。”苏遇卿叹口气，“她得活着，不是成为米虫，而是要靠她自己，哪怕病了呢，没有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她还是可以承担一些东西的。”
而且，她不相信苏遇月会净身出户，也不敢完全相信，苏遇月就完全没有了任何打算，所以，即便要帮她，苏遇卿还是打算，和她保有一些距离。
第二日，程阳陪着苏遇卿一起去见了苏遇月。
哪怕已有准备，可是见到她的时候，程阳还是狠狠吃了一惊。
因为她真的瘦得很厉害，窄窄的旗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像个单薄的晾衣架子。
苏遇卿和她说了自己的决定：“医院那边手术要排期，在那之前，我会在旁边给你租个房子，你先住过去。”
苏遇月听罢默了默，半晌轻声说：“小卿，我不想花那个钱了，最后这点时间，我也不想浪费在医院，我只想陪着你，弥补你……”
这话她说得情真意切，如果不了解过去的恩怨，还真的会以为她是个一心惦念妹妹的好姐姐。
程阳不太了解，但他依然被她这腻歪的话酸得牙根子疼，不等她说完，就打断说：“姐姐说笑了，有病就治病，说什么丧气话嘛。”在苏遇月有些震惊的目光中，他特别纯良和善地笑了笑，“再说了，真想陪她，那你也得先保证活久一点呀，不然不是平白让卿卿难过么。”
苏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