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阳给自己新倒了杯酒喝掉，压了压脾气，然后平声静气问她：“你所谓的一个人，是打算去多久？”
苏遇卿瞅着他的脸色，声音弱弱的：“一年……或者半年？”
程阳表情淡淡地看着她。
苏遇卿垂下头，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
“我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程阳慢慢地说，“就算能头脑清醒地活到八十，我和你也只有三十七年的时间可以好好在一起，期间还要刨除最后十年我可能腰腿疼痛，不能好好爱你，那我们真正可以一起度过的完好的时间，也就是二十来年，而这二十来年，最有质量的也就是前十年……过一年少一年，卿卿，你真的忍心，再次抛下我一年半载吗？”
苏遇卿：……
程阳的语气是难得的认真，她本来已经打定了主意的，这会儿又有些难以启齿了。
她不想说她是因为感觉太压抑了所以想离开，出事后她努力地接单赚钱，就是想能尽量快地挣到可以让自己去旅行的经费。
事实上，苏遇卿没想这么快就离开，只是她以前多有干劲，现在就有多么的颓废。
曾经，当摄影师就是她的梦想，她为此一直在默默地赚钱、攒钱，想给自己创造任性的条件，可现在，哪怕就是做着摄影师的工作，她都觉得人生灰蒙蒙的，似乎看不到一点希望。
过得麻目又迷惘。
似乎苏遇月一死，带走了她身上全部的精气神，还有斗志，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惘感和疲惫感。
这样的状态是不对的，她想调整，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离开这熟悉的、让她难过的环境，重新再寻找一个开始。
她苦笑着说：“对不起，程阳，但是我真的觉得很压抑……离开一段时间，我想对我们两个都好。”
程阳问：“好在哪？”
“孩子。”苏遇卿抬起头，“那两个孩子没了，你真的能心无芥蒂吗？”
程阳梗了一下。
那两个无缘而去的孩子，还真是他心上的隐痛，弄得他现在同苏遇卿亲热都有点阴影……但这绝不是他想放她离开的理由。
他不笨，他看得出苏遇卿不是简单地想要离开旅行一段时间，她这态度，分明是委婉一点的分手！
他气得又喝了一杯酒，然后才下了决心似地说：“对，孩子没了，我是很伤心，我特么伤心的都不敢碰你，不敢招你，就怕我碍着你了，提醒了你那俩孩子是怎么来的，然后让你从此厌恶了我！”说到这里，他气得轻轻捶了捶桌子，“可我这么小心翼翼有什么用，你这不还是不要我了么？”
苏遇卿再次默然，过了好一会，她才轻声说：“我没有不要你。”
“那你就别走！不然，领了证，我们一起出去，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天涯海角，反正你得带着我！”
这是耍无赖了？苏遇卿微微瞠目。
不过她也是下定决心了的，在心里组织了会语言，她柔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担心我是不是？放心吧，我不会走什么极端，我这人，小时候跟我妈吵架，把她气得抑郁症病发跳了楼，我也还是活得好好的。所以，现在遇到的这些事，我更加不会想不开。”
她说的话，云淡风轻却又带着掩不住的鲜血淋淋，程阳不敢接她这个话，只胡搅蛮缠：“那你就别撇下我啊，既然不是想不开，又为什么要觉得压抑？”
苏遇卿苦笑，程阳这是真的要逼着她把什么都说出来啊？
那就说吧，苏遇卿叹了口气：“因为让我感到压抑的，不是我姐的经历，也不是她的死……是我对你，对你们家的愧疚感啊！知道吗程阳，伯父伯母还有你，真的对我太好了，尤其伯父伯母，他们常常让我忍不住去想，如果他们是我的父母，该有多好啊？”她双手合拢，捂住脸，声音在手掌中变得哽咽，“可这一切都毁了，犯错的是我姐姐，亲姐妹闹成这样，我当妹妹的，又有多光彩？尤其伯父伯母因为这事，头发都白了好多，每当看到他们，我都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我没有招你该多好？你们也不用跟着我，经历这些！”
“程阳，我不想背负着这种负疚感和你在一起，因为我怕你有一天会后悔，怕你们会看不起我，会去猜度有那样一个原生家庭的我，又会是什么样的货色呢？”
程阳脸色难看了起来。
他知道，这些应该就是苏遇卿的真心话了。
他用力扳开她的手，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这些先不管，我只问你，抛开你刚刚说的这些，苏遇卿，你爱我吗，哪怕一点点？”
在她开口前，他还告诉她，“别试着骗我，我妹是心理学的大拿，我这个当哥哥的，以前没少被她拿来练手，所以，我能从你的微表情里分辨出，你有没有撒谎。”
对着他灼灼的目光，苏遇卿只好承认：“……我爱你。”
这是真话。
程阳松了一口气，不过他没有放手，仍旧捧着她的脸，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还爱我就好。”他说，“还爱我，那我就愿意等你，不管你这一去要多久，我都会等你！”
苏遇卿心里难受：“你不用这样的，这世上有很多比我更好的女孩儿……”
他打断她：“可她们不是你。”他说着放开她，用了点力捏了捏她的脸，“苏遇卿，别用这种理由来搪塞我，我自然知道你不是最好的，但是谁让世界上好女孩那么多，我偏偏就只喜欢你呢？”
苏遇卿哪怕心里还梗着心结，听到他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地有些开心的。
只要是人，喜欢听的还是那些肯定自己的话。
程阳就是趁着这一刻，又补充说明了：“让你走，我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我希望你能在陆沉明和阿黎的婚礼过后再离开，在那之前，我们还是住在一起，因为哪怕不复婚，你都还是我的程太太。”
苏遇卿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一双眼睛坦荡荡的，仿佛再正直不过，也再认真不过。
想想阿黎因为有孕，婚礼大概率不会推得太久，苏遇卿就点点头：“好。”
程阳轻轻笑了起来，俯身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真好。”他说。
苏遇卿：……
这反应，总觉得她不知不觉，是不是入了他什么陷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