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头攒动，买东西的人络绎不绝，一柄柄雨伞连成一片，各自拎着纸包、篮子、抱着新买的东西走来走去。这里和别处不同，人人面容上都没有菜色，长着精米细面滋养出来的光润脸庞。没有破旧的衣裳，没有因为贫穷而生出的窘迫。
几人混杂在其中，都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不过好在琳琅满目的时鲜货品让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这些东西都是在别处未曾见过的新鲜玩意，还有许多泊来的玻璃珠、沉香木、牙雕等物，令他们大开眼界。
若不是囊中羞涩，他们也要学来往的人非买个满怀不可，挑挑拣拣了半天，最后只选几样不值钱的泥哨、小点心、丝帕等物。
裴玉溪不舍得花钱，只挑了几尺布预备给裴喜做个小褂，几个人将身上的几个小钱花光后，这才恋恋不舍去了桂记茶行。
桂记茶行的铺面并不大，夹在众多的铺面里面，显得并不起眼。黑底金字的招牌擦得锃亮，店铺门口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小伙计，人不大，显得很机灵，见几个人来到铺面门口，忙招呼他们进门。
林玉生向小伙计说明了来意，小伙计当即领着几人朝后堂走去。后堂并不大，只刚入了门，就听到裴喜的声音，他正在给桂老板说戏，“这个滚调要唱得好，须得要注意吐字清晰，舌头要干净，一个字和一个字都不能粘连在一起……”
裴喜正说着热闹，就见几个人进来了，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发火，只拿眼睛挨个扫了一遍，对桂崇文道：“这几个是我不成器的弟子，还不过来见过桂老板！”
几个人上前见礼，桂崇文连声催促给他们上茶，看着林玉生道：“我记得你，你的张生演的真好，唱得也好，尤其你那个回首的动作，真是潇洒！”
林玉生谦虚了几句，张玉琦急不可耐地上前问道：“老板记得我吗？”
桂崇文有些不确定，“你是演得是蔡伯喈？”
张玉琦连连摇头，“不是。”
桂崇文疑惑地打量他，张玉琦很自豪地道：“我是开场第一个出场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小生子笑道：“你就是个龙套，桂老板哪里能记得你？”
张玉琦却道：“龙套怎么了？哪台戏能离得了龙套？”
桂崇文亦点头道：“这话不错，离了龙套这戏确实也不好看了，你叫什么？”
张玉琦自豪道：“我叫张玉琦，是我们庆和班的大武生。”
桂崇文点头：“好，好，就冲着你这态度，将来肯定是台柱子！”
张玉琦大喜，“不愧是大老板，真有眼力，将来生意指定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桂崇文一听喜上眉梢，“快，快，看座，上茶！”
张玉琦平日里在街市上混，很会说话，几句话哄得桂崇文越发高兴，又要拿点心，又要送茶叶，比着他的身量又要给他做套衣服。
林玉生倒还自在，以前也碰到过这样捧角的，送钱送物都很正常。唯有周瑾微微觉得不自在，找了个窗口往外看，只见屋外细雨迷蒙，一派风光如梦如幻，这一切真真假假都恍惚起来。
裴玉漪见周瑾站在窗边发呆，也悄悄挪到了窗边往外看去，眼里只瞧见了细雨淋湿的瓦片和旧墙根，也不知哪里好，值得他这般细思量。
他总是这样，带着一腔愁，怎么也化不开抹不去。她想问他，到底哪里不好？若是觉得庆和不好，那何必留下？可是她又说不出口。
他像一团迷雾，让她好奇，想要一探究竟，可又觉得这迷雾太大，太冷，恨不得能一把火烧掉去才好。
在桂记茶行坐了足足大半天，他们才起身告辞。桂崇文留饭，裴喜再三推辞，“这万万使不得，已经叨扰了太久了，我们还是回去。”
桂崇文无奈只命人再包了几件东西送给他们，“裴班主，你一定要收！咱们不说那见外的话，出门靠朋友，咱们老乡一场，能在这里相遇就是缘分，你连饭都不肯吃，如今连这点小意思都不肯收，传扬出去人家要说我做人太小气！”
裴喜只得收下：“既然桂老板这么说了，那我就愧领了。”
桂崇文笑道：“我打算过两年回老家做一场法事，到时候请裴老板来上目连戏全本啊！”
裴喜拱手道：“两年后我们要是归乡，一定到场。”
带着一身暖意，众人陆续离开桂记茶行，吃了一肚子茶和点心，大家都不饿。
雨已经渐渐停了，昏黄的烛火染黄了街面，憋了一整天的人群又填满了街市。裴喜见此情形，当即决定回去拿上家伙，立即开台上戏。
大家兴致都很高，个个摩拳擦掌预备着今天晚上大干一场，只刚兴冲冲回到小院里，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院子里满地狼藉，不论是行头还是饭碗都被砸得粉碎，被子、枕头、衣服俱都被扔在泥里，被雨水浸得透湿，裹满了泥。
裴喜的心头一震，僵立在门口，只觉得头嗡嗡地响，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众人俱都冲进了各自的房间，不一会功夫全都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向裴喜一一汇报所受到的损失：除了他们带去桂记茶行的那一箱东西，所有的东西全部都被毁了。
裴喜面色惨白，缓缓地走到了院子，在满地狼藉里看到了庆和班的牌子，那面牌子也已经被折成了几块，踩进了泥里，他弯腰捡起牌子，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栽倒在雨地里。
众人急忙上前扶起他，裴玉溪和裴玉漪都慌了神，抱着父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众人失了主心骨，都有些慌了手脚，抬着裴喜进了屋子里后，议论纷纷，没个拿主意的人。
林玉生见状道：“都别乱了，大家听我的，小生子，你先去请个大夫来，其他人赶紧收拾东西。”
“这到底是谁干的？”班里几个武生气愤难当，“我们找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