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无声地笑笑，佘多多不知道，此刻李丽的眼角已经湿润了。
她知道佘多多已经很懂事了，可是她这次回来是有目的的。一接到宋军的电话，李丽就匆匆忙忙从北京回来了，在大多数家长的眼中，老师的电话就如同皇家圣旨一般。她为了省钱买的火车票，坐了6个多小时，骨头都快僵硬了。她很累，她想赶紧解决完这件事，明天晚上还要坐车回去，她只请了两天假，没有时间呆在家里和佘多多促膝长谈，给她慢慢做思想工作。
可是她看到如此听话乖巧的佘多多的时候，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自从爸爸走后，佘多多也绝不好受，李丽知道，可是她从来没有安慰过佘多多，因为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从这件事地阴影中走出来。
从那个女人闯入她们生活的那一刻起，李丽的自尊心就崩溃了，与之坍塌的还有那座叫家的城墙。
和女儿一样，她变得自卑起来，不善与人交流，一直在家中当了十几年家庭主妇的她被迫为了生活再次寻找起了工作。
所以她总是格外忙碌，选择用忙碌来迫使自己不去想起，甚至忘记这件事。谁说一个家庭离开了男人就无法生存下去？她要凭借自己的双手供佘多多读完高中再读大学。
李丽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
“妈。”居然是佘多多先说话了，“我在学校里认识了一个男生，他对我很好也很照顾我。”
“我挺喜欢他的。”
她想了又想，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佘多多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不过不是对着苏宇航，而是对着自己的妈妈。
她知道妈妈不可能突然回家，她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就在今天。她知道妈妈很为难，每天上班已经够忙碌了，现在还要烦恼该如何教育自己，所以她干脆自己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
李丽的心里似乎没有那么紧张了，因为佘多多自己把话题聊到了苏宇航的身上。
“是吗？那挺好的。妈妈以前上学的时候也喜欢过一个男生，他成绩好，又高又帅。”李丽也回忆起了自己的故事。
“那你们在一起了吗？”佘多多有些关心，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妈妈聊起她自己的故事。
李丽犹豫了，她在过去的记忆里挣扎，旋即，她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哪有那么简单，那个男生的家境很好，上完高中之后就去城里读了大学，而我上完高中家里就没有钱继续让我读大学了，或许他甚至都不认识我。那个时候的自己还真是挺傻的，明知道没有可能偏偏还是想见他，感觉看到他，看到他笑了，自己的世界就变得五彩斑斓，再苦再漫长的日子也会变得轻快起来。”
她的话仿佛是在说给佘多多听的。
佘多多也一字一句的听进去了。
“他的家境也挺好。”她轻声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在说苏宇航还是在说妈妈口中的那个男生。
“多多。”李丽的声音突然颤了起来，她伸出一只胳膊，从后面环抱住了佘多多。她将自己的脸靠在她的脖颈后，佘多多只觉得有一股暖流涓涓流淌进了自己的睡衣里。
“我知道你因为爸妈的离婚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我知道妈妈没有能力给你一个自由快乐的家，只是我们家不能再容许有任何的失误了。”
李丽哽咽道，“妈妈没有学历没有文凭，只能去厂里帮人家做衣服。我没有文凭，结婚的时候只能靠别人介绍，才有了你爸，因为没有文凭，也不漂亮、妈妈没用，所以才没能把你爸留在我的身边。我不想你以后再走我的老路啊！”
李丽紧紧地靠着佘多多，她终于忍不住了，这么多年压抑在心中的苦楚终于宣泄了出来。
佘多多心里空荡荡的，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她终于摸到了妈妈那只长满了老茧的手。
幼时的记忆里，它还是柔软细腻光滑的，可是现在呢，又老又粗又硬。这么多年来，妈妈究竟吃了多少苦，只为了养活自己。
还有阿婆每天拖着一具快散了架的骨头接送自己，买菜做饭，洗衣拖地。她都这么老了，应该安享晚年了，应该和楼下的奶奶们每天打打麻将去跳跳广场舞了。
“妈，你一点都不没用，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坚强，最勇敢的，我们一定可以走下去的。”佘多多咬了咬嘴唇，她抬头望着天花板，想努力把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
“妈，我知道。”佘多多紧紧地握着李丽的手，“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不会分心的，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然后找一个好工作。您别担心，以后的生活，有我和您一起扛。”
她在黑夜里睁开眼，望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苏宇航的笑脸。一滴晶莹的泪珠在暗夜里缓缓滑落，泪水再也没有收住，它砸碎了佘多多眼前那张微笑的脸。
第二天，是实验第一中学放假的日子，也是第一学期家长会的日子。
苏宇航甚至没有来上学，因为他根本没有家长会来参加家长会。所以每学期的这个时候，他甚至连学校都不会来，老师们也都默许了他的缺席。
为了便于家长会的管理，最后一节课安排的都是班主任的课。
家长们早早地就在教室外的走廊等候了，他们有的互相认识，在外面小声地交流着自己的孩子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孩子成绩好的自然满脸红光，得意洋洋的吹嘘，孩子成绩差的，低着头虚心学习，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成绩提高呢？
“外面的家长都进来吧，坐在自己孩子的位置上！我们准备开始了。”
宋军将手里的政治书合上，他打开教室的投影仪，将自己做的汇报总结ppt投射在黑板上，然后拍拍手招呼走廊里叽叽喳喳的家长们。
他要是再不招呼这些家长，他们怕是要闹翻天了，家长有的时候比学生还要吵闹。
“宋老师好。”
“宋老师好。”
家长们陆续走了进来，全都赔着笑脸跟宋军问好，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学校的表现如何，于是所有的谢意和歉意就掩藏在了这副笑脸中。
佘多多的妈妈坐在佘多多的位置上，别的家长也坐在自己孩子的位置上，而学生全部站在家长的边上。
“阿姨好。”
佘多多没有想到顾茜竟然会如此有礼貌地冲自己的妈妈打招呼。
“你好。”李丽对眼前这个长得漂亮文静又有礼貌的孩子带着好感。她没有见过顾茜，所以根本不知道顾茜就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而佘多多，她是在初三的时候在商场看到的，那个时候顾茜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买衣服，佘多多只是远远地见到了顾茜一眼，她就知道，自己根本比不上她。
“顾茜，你家长呢？”宋军开始轻点人数，他发现除了苏宇航只有顾茜的家长还没有来。
“宋老师，我爸爸去上厕所了，他马上就来。”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许多家长都回过头来看着这位站在空桌边的女孩，因为她长得太美了，所以他们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再对比一下身边自己的孩子，差距感油然而生。
他们没有在意顾茜的话，可是佘多多听清楚了，她听清楚了那句“我爸爸马上就来。”
她突然意识到，无论是顾茜的爸爸还是顾茜的妈妈，都会是李丽不愿面对的人，她就不应该让妈妈来参加家长会的！
可是她忘了，苏宇航的事情搅地她心乱如麻，以至于她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妈，妈。我们走吧。”佘多多赶紧拉着她妈妈的衣裳，想把她往屋外拖。
“哎，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李丽一脸不解地看着身边扯着自己的佘多多，她小声地说，“我们刚来，家长会还没开始怎么就能走呢？”
“不是，妈，你不知道。”佘多多急地脸都红了，她看了一眼对面的顾茜。
此刻的顾茜也正看着她们母女俩在互相拉扯着，只是她的脸上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你不知道，她爸爸是······”佘多多着急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是她突然愣住了，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人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宋老师。”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剃着短寸，为了参加家长会特意穿着西装，脚上的皮鞋增光瓦亮。如果说他长得其实并不算特别帅气，但是他身上笔挺的西服足以为他的样貌提高不少风采。
“来晚了，来晚了。”他向下面已经坐好的家长赔礼道歉。
“你是？”宋军看着眼前的男人。
“哦，我是顾茜的爸爸。”男人把顾茜两个字说的格外大声，因为这是他的骄傲。
“在那里，我们准备开始了。”宋军朝着讲台下一指，顾茜如鹤立鸡群一般站在讲台下的人群中。
“好的，好的，宋老师费心了。”
男人转身大步朝着宋军指的方向走去，只是他在看见顾茜的时候，同时看见了坐在那里的李丽和李丽身边站着的佘多多。
他原本笑着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嘴角的微笑却收不回来了，化作一抹尴尬无比的笑容僵在了他的嘴角，在他嘴角不停地抽搐着。
原本兴致勃勃的他突然有些后悔来参加这次家长会了，只是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坐下来。
而她旁边的李丽也是一样地如坐针毡，宋军讲了什么她们都没有听进去，像是上课害怕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小学生，只是蒙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