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暮云天合。叶渐黄,秋风萧瑟。
驯兽之后,漠良与小垂便离开署京,起身踏上了归程。
暮降,卿叶院中的摇椅轻轻晃着,阿叶倾身半躺,微微眯着眼睛,双眸中隐隐地映出了天边浮云朵朵,冷风悄袭,一片泛黄的桐叶打着旋儿缓缓飘落在他的红衣之上。
寒意乍起,他将目光收回,轻轻捏起那片枯叶,而后随手扔落,紧了紧自己垂落的长衣,喃喃念道,“秋天似乎又来了……”
鹏儿应口“恩”了声,继而抱着胳膊哆嗦了一下,“不行,我得进屋披件衣裳,晌午看你驯兽的时候儿还挺热的,这会儿竟冷得直打颤。”说着他便朝堂中紧走两步,待上了石阶,又停下步子,扭头看了看阿叶身上披着的单薄红衣,不解道,“诶,你不冷啊?”
阿叶却是若有所思地凝着神,仿若根本没听到鹏儿之言,任凭梧桐叶子纷纷吹落在自己身上,亦懒得再去理,只不发一语地静躺着。
鹏儿见他不应自己的话,只无趣地“嘁”了一声,随即便自顾自地进了屋。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儿,鹏儿终于一边摆弄着自己的青袍扣子,一边不紧不慢地自屋里走了出来,他抬起脸,忽而停了手,于是系到一半的扣子又重新松落开来。
他微微怔了一会,继而紧步跑下石阶,目光疑惑地在院落中搜寻着。
“……咦?”
摇椅随风晃着,却是空无一人。
放眼卿叶院,阿叶已然不在。
……
街巷幽长,行人络绎,随着街旁家家户户的灯盏挨个儿亮了起来,天色便由此暗了下去。
月光模模糊糊地映着街头红衣少年,朦胧暮色之下,辨不清他的眉眼。
他在一户府邸门前停下了步子,似是有些迟疑着,怔怔地站在府外,抬眼望了望高悬的门匾,只见上面书着庄严肃穆的三个大字:学士府。
在朱红色的府门前徘徊了许久,他终是摇头轻叹一声,欲往回路走,却听得大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了,有家丁从府内走出,正与他撞了个正着,忙出声唤道,“诶,这不是叶公子吗,怎在外边儿呆着,快进来呀。”
阿叶垂下眼思量了少许,须臾,淡淡一笑,道一声“谢”便迈步进了学士府。
家奴将阿叶引至书房,房中的刘大人正眉头深锁,伏案阅卷,阿叶示意家奴退下,而后轻轻敲了敲门框,唤道,“义父。”
刘大人闻声转头,慈爱一笑,“是阿叶啊。”
阿叶“恩”了一声,缓步走入,在刘大人的对面坐下来,随意地瞥了一眼桌案上的宗卷,而后启口问道,“方才见义父面露愁色,可是遇着了忧心之事?”
刘大人听罢,眉头又微微地蹙了起来,将桌案上的宗卷拿给阿叶看,“朔国兵队不来,只有秦将军率兵抗战江南,左将军已为南方拨了不少的兵力,竟还是一场胜仗都没打过,如今朝中多位官员都已经暗自投靠了晨王,昨儿个刚抓了一个,竟是秦廉将军的儿子……如今秦将军正一心平乱,想不到他儿子居然暗自与晨王勾结,真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阿叶不动声色地听着,待了许久,终于散漫一笑,随声念道,“义父可知我与秦月的关系?”
刘大人抬眼望向阿叶,而后轻轻颔首,应道,“有所听闻,你俩似是私交不浅,”说着,将声音微微沉了下去,“你莫想着再救他,最好离他远远儿的,如今谁跟他扯上关系都难逃脱叛贼的嫌疑。”
阿叶听罢摇摇头,将手搭在桌案上轻轻敲动了两下,似是觉得有些无趣,继而回道,“秦月若是叛贼,他手中必然握有敌军的机密,若真如此草草处死,那秦月身上的价值便丝毫未被我所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他说着,见刘大人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些,又懒懒一笑,“既然朝野上下皆知我与他为私交好友,而我只是小小一介布衣,自是不了解我朝中的军事机密,不如由我来规劝秦月几句,让他将叛军的秘密全盘托出,如此一来,我们得到了重要的军事情报,也就将秦月的价值全全利用上了,至于他的性命,将功折罪,免他一死如何?”
刘大人有些迟疑,他思量了许久,终是觉得有些为难,“这并不好办……需请示圣上定夺。”
阿叶心思一沉,暗暗思索……不好,若由皇上插手,明日午时之前定是无法见到秦月,亦不能得知守军调遣情况,那与晨王的茶苑之约,怕是要耽误了。
而家传玉坠背后的秘密,又着实让人不好下手去查。
阿叶细细想了番,晨王的母妃是德妃,在安灵殿中,德妃与家父的灵位并放,因小奴的婚事,阿叶对太后有所隐瞒,故太后迟迟不肯说出那两尊灵位的缘由,而今晨王又拿着一块叶家的家传玉坠来找自己——难不成……叶家与德妃有着极深的渊源?
可……为何从未听爹爹提起过呢?
刘大人见阿叶迟迟不应话,禁不住暗自揣测阿叶的心思,怎奈阿叶却是一脸散漫自如,安然淡定的模样,也着实看不出什么,他又待了会儿,终于启口唤道,“阿叶?”
阿叶慢悠悠地抬起脸,应声勾起嘴角,轻轻一笑,“恩,那就劳烦义父代阿叶请示皇上罢,阿叶不打扰您老歇息了,就此告辞。”
刘大人颔首,阿叶便作揖退去。
出了学士府,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星光点点,为行人引得归路。
走在幽深的街巷之中,万家灯火盏盏,偶有秋风袭过,阿叶便冷得缩紧了衣口。
不知怎地,忽又想起了幼时灵儿常常拍着手为自己唱的那首童谣:
幽幽巷,一座院。
灯笼照红家门前。
天黑了,黑了天。
门前寻影影不现。
月牙儿,挂天边。
引路回家路不远。
兄携妹,手儿牵。
哥是家的半边天。
……
他止住了步子,那些快乐的日子又在眼前一幕幕地闪现。
可是他如今步步为营,正费尽心思地算计着别人——连义父都欺瞒,看来自己还真是坏到家了。
灵儿似乎很多年——没再为自己唱这首童谣了呢。
于是,就这么毫无预兆的,突然之间……怀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