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午时,燕子用心下厨,多年不见的故人坐在一起用饭,气氛却是说不出的压抑,谁都不愿多说一句话。
钟离的孩子,也就是前朝的小皇子,他跟了钟离的姓,叫钟颜。
当今的皇上,也就是从前的晨王,没有杀他,阿叶自然更不会伤害他。
小钟颜亲切地叫阿叶为“阿叶叔叔”。
然后阿叶就非常宠爱地拍拍他的头,笑眯眯说:“颜儿乖……”
可仅是这些,依旧难以打破小奴,涵楚,钟离与阿叶坐在一起的尴尬,燕子跟鹏儿不住地使眼色,想说些什么让气氛活络起来,无奈待了半天还是一句话都没憋出来。
鹏儿这顿饭吃的着实不自在,他冥思苦想了许久,终于轻拍了一下桌案,说道,“对了,我还没听过钟离的琴声呢……钟离,不如你来弹一曲?”
这话一起,其余人纷纷抬眼看看鹏儿,而后又将目光全全转向钟离。
钟离怔了怔,继而放下碗筷,勉强笑了笑,“好罢……”说着,她便示意燕子去抱琴。
燕子笑着点点头便去了,再回来时已将钟离的古琴架了过来。
钟离倾身坐在古琴旁,她还是美得慑人心魂,眉间那一点朱砂,红的像血,晃痛了阿叶的眼睛——其实阿叶是害怕的,他怕钟离会唱出那首《月中天》。
而钟离唱的并非《月中天》,却一样刺痛了阿叶的心。
她唱的是自己的心声。
纤手抚琴,词美声美:
“情神仙,将情缘定,
借得那红线结新情。
月老为媒作证,
相爱,相敬,
效蝴蝶,穿花径。
鸳鸯,
鸳鸯生死也相并。
愿侬与哥心心相永,
若哥你会移情,那就太不应……”
小奴默默地看着钟离,听着她的词,又转目望了望阿叶,心里悄然泛酸,她轻身而起,无声地走了出去。
阿叶看到小奴离开的背影,微微垂眼,终于也起了身。
在他站起身来的那一刻,钟离的琴声戛然而止。
阿叶走到钟离的身前,深深地看着她,而后在众人面前,君子谦谦地向她俯身,作了一礼,满目愧疚,“钟离,对不起,我要去找小奴了。”
而后,不等钟离回话,他便毫不犹豫地寻着小奴的背影追了出去。
钟离漠然一笑,终于沾湿了眼眶。
……
阿叶终于发现了一个非常苦恼的问题。
当时,小奴在钟离弹琴的时候跑了出去,自己随后就追了上去,可不管自己如何逗她,如何开玩笑,她都一语不发,这实在让阿叶很郁闷。
后来燕子偷偷告诉他,小奴是在吃醋。
阿叶无奈极了,他觉得无论是查案也好,谋划战术也好,哪怕是上战场杀敌也好,都没有过这种苦恼。
就连夜里小奴送药的时候,也是趁自己不在房中,将汤药放下就走了,阿叶居然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阿叶觉得那药比以前哪一碗都难喝,他尝了两口,吐出舌头扇了扇嘴里的苦味,于是就十分聪明地选择把药偷偷倒掉了。
一时思绪飘忽,阿叶开始怀念当初救了自己一命,还教了自己一套武功的那位脾气古怪的老前辈,小十一。
想想看……那日如果没有遇到他,自己此刻或许已经死了罢。
可他自那匆匆一别,究竟去了哪里呢?
正在阿叶伸伸懒腰准备入睡之时,忽然听得自己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叩门声——“咚咚咚”的三下,是小奴的习惯。
阿叶心里暗想着“终究还是来找我了罢”,便连忙起身,笑嘻嘻地开了门。
“叶主人,这是何物?”小奴一见到阿叶便板着小脸问道,阿叶垂眼去看,她手中捏着的正是自己方才偷偷倒在花田里的药渣。
阿叶先是一怔,继而半眯着眼,做贼心虚般看着小奴笑吟吟道,“那个啊,太难喝了,所以我就……”
“您怎么可以不吃药?”小奴不等阿叶说完便涨红了一张小脸质问道,随即又无奈地叹一口气,“罢了,我再去熬一碗。”
“诶,”阿叶一把拉住小奴,“你这丫头太健忘了,要叫我阿叶。”
小奴听罢朝他吐了吐舌头,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阿叶看着她走远,不确定地摸了摸下巴……如此,算是醋意消退了么?
卿叶院的夜风拂来,有久别重逢的感觉。
待小奴走后,阿叶就孤身站在廊上,借着月光看见了院下那棵光秃秃的梧桐。
他忽而想起了什么,慢慢地走了下去,撩起袖子在那棵梧桐下挖了起来,不待多久,那坛女儿红便被他从中一手拎了出来。
他摇了摇酒坛子,恩,果真只剩下一半儿了。
阿叶眯着眼睛朝四周望了望,确定小奴不在,便打开酒坛,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流溢在口中的是陈年的酒香,喝罢,他挽袖抹了抹嘴,继而悠哉地抱着酒坛子坐到了摇椅上。
一瞬间,他仿佛又见到了四年前,朝夕将酒埋在树下的情景。
他到底还是喝了自己的酒。
阿叶如此想着,又默默地笑了,他举起酒坛子向天一敬,用玩笑般的口吻道,“朝夕兄弟,朝夕大笨蛋,我阿叶现在敬你了……”
说罢,他对着酒坛子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随后又将酒朝地下一洒,微微喘息着笑道,“怎样,我的酒好喝罢,你是不是喝不过瘾啊?要不你显显灵也行,出来陪我喝……”
阿叶自顾自地喝起来没完,举坛一饮再饮,也不知喝了多少,直到他眼前的景物有了重影儿,脑袋一晕一晕地开始疼,加上胃里不断地翻腾,他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不能再喝了,若不然一会儿被小奴撞见就不好了,这才摇摇晃晃地从摇椅上站起了身,欲回睡房。
可是,就在他一起身的功夫,忽然看见自己眼前站了一个人,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阿叶揉了揉额头,几乎下意识地就启齿问道,“哎呀,朝夕大笨蛋,你还真显灵啦?”
“叶主人,你居然来喝酒……”小奴无奈地搀着他醉意微醺,摇摇晃晃的身子,一边往睡房走,一边解释道,“我不是朝夕,我是小奴……”
阿叶觉得自己晕晕的,根本听不清身边人在说些什么,只隐约听到什么“朝夕,小奴”,于是前时的记忆一股脑上来凑热闹,他张嘴就说,“朝夕,你不能逼小奴嫁给你……否则,你别想喝我的酒……”
小奴忽然有点哭笑不得。
阿叶又凑到小奴耳边,神秘兮兮地念道,“嘘——千万别告诉小奴那丫头,我去偷偷跟你喝酒了啊,不然会吃好多药的。”
小奴一定,歪眼看着阿叶,“咦?还想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