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笔芯就纳闷了,自己活了27年从没这么憋屈过。她现在恨不得冲上去先抽明川的几个大耳帖子,然后再来一个过肩摔。要不是穿着这身警服,四周又这么多人,又是工作的时间,早就把他的揍得满地找牙才解气。
只是想到这里,罗笔芯就愣了一下,她突然发现不对劲,怎么说自己也是干了多年刑侦的人,什么样的人没打过交道?什么场面都没见过?怎么就被那个混蛋几句话挑拨得如此大动肝火?她不禁觉得这个明川似乎也在有意无意地试探她,这让她一下警觉了起来。
此时,现场乱作一团,面前的别墅里传来刺耳的吵架声和嘶吼声,让现场更加混乱。派出所的同志们已经在维持秩序,不少不明真相的好事群众将这个别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警戒线外的人,有的一脸悲痛,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罗笔芯知道这是典型中国式的案发现场,她只能将工作证挂在脖子上,在丁春秋的带领下进入了别墅里面。
刚一进门,罗笔芯就看到里面两拨人正在跟斗鸡一样掐架,碍于有民警在周旋,还好没有动手。不过,根据她的经验,一会儿一定有动手的环节。刚上班的时候,她还会去调解,不过现在知道调解也没用。因为在富丽堂皇的别墅客厅里,躺着一个十分刺眼的黑色棺材,她本能地觉得这可能是争夺家产的戏码。不过,一看又不对,因为棺材边的遗像很年轻,而这种民事财产纠纷也不会惊动他们刑警,于是好奇地问道:“老丁,怎么个情况?”
老丁拿着一根香烟也不敢点,只是不停地在鼻子下嗅着过干瘾。罗笔芯知道他家有一头母老虎,老丁估计怕抽了烟回家没法交代。看罗笔芯问他,他这才尴尬地一笑道:“还能什么情况,儿媳妇失足摔死了,娘家人不信。于是就报了警,派出所的来一看,觉得里面有猫腻,这就通知我们。”
“猫腻?”罗笔芯好奇地问道。
“按照咱们这里的规矩,怎么也得先通知娘家人,然后停灵,设祭棚。结果,这家人今天就要出殡。人直接送到了火葬场,好在娘家人半路给拦住了。报了警又不让尸检,虽然有医院的死亡证明,但是派出所的同志看到这姑娘身上有其他机械性损伤,十分不对劲。所以,就让我们来了。”丁春秋小声底说道。
罗笔芯绕过那群正在争吵的人,径直走到了棺材旁边向里看了一眼。棺材里的女人面容姣好,此时已经被梳洗过,衣服也换了。但是,确实能看到手臂上有一片淤青。她知道派出所这样慎重的处理是正确的。
罗笔芯也知道,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案件。因为现在公安的破案方式正在从之前的老旧逻辑思路朝着高科技定罪转型,一个人怎么死的,是骗不过一个合格的法医的眼睛的。只要法医说不是摔死的,这案子就明了了。
想到这里,她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法医大褂的年轻女孩夹杂在两家人中间进退两难。而此时就看到有一个年轻人挥舞着手里的一页纸愤怒地喊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市人民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我会骗你,医院也会吗?”
而另外一边也有一个年轻也同样激动地喊道:“张国军,放你妈的狗臭屁。你不心虚,着急火化干什么?我看就是你,还有这个老妖婆,把我姐姐弄死的。”
法医黄小蓉已经被他们折磨得没了耐心,当即喊道:“别吵了。你们冷静下。要搞清楚怎么死的,让我们尸检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然而,还没有等黄晓蓉说完,两家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道:“不行!”
罗笔芯知道,在他们两家人情绪稳定之前,什么也办不了。于是,悻悻地回到了丁春秋身旁。而此时,明川已经凑了过来。罗笔芯看到他就烦,不过丁春秋还是热情地向明川介绍道:“这个美女是罗笔芯,新调来咱们刑警队的代理队长。”
明川愣了一下,满脸堆笑地伸手道:“年纪轻轻,想不到就是刑警队队长了。我说怎么脾气这么大,年轻有为,年轻有为。”
罗笔芯听着他恭维的话,怎么感觉十分刺耳,于是反击道:“你说你一个法医,能不能恪尽职守?跑出去抓什么古董贩子?你以为你是刑警?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是第一天当警察吗?《警察法》和执法细则懂吗?难道不知道喊你别动就别动?我刚才是手下留情了,不然就你那个危险的动作,万一伤了你怎么办?”
明川则讪讪地笑了笑:“我说美女大队长,你这火气有点大啊。我也没惹你,你怎么老针对我呢?”
罗笔芯再次警觉了起来,她幽幽地望着明川道:“我是就事论事,没针对谁。”
明川则不以为然地说道:“不是吧,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抱着双臂,跟我保持着安全距离。这是一种明显的戒备而焦虑的心理。而你看我的时候,呼吸急促、额头伴有冷汗,扬起下巴说话,这是生气的表现。现在皱着眉头、嘴唇紧闭伴随上翘,颈部以上微微后移,说明你对我十分厌恶。我能理解你对我的厌恶,可是你对我的戒备和生气我有些理解不了。”
说到这里,明川又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罗笔芯不知道为何有些害怕他的眼神,赶忙避开。他一拍手,似乎恍然大悟地对着丁春秋笑道:“理解了,她刚失恋。瞅见那个男人都不顺眼,估摸着伤得不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估计最近也没睡好,难怪火气这么大。”
罗笔芯只觉得后背发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一个何等可怕的对手。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她轻敌了,心里竟然第一次有了一种无法完成上级交待的任务的错觉。
丁春秋怕他们两个一会儿呛起来,赶忙解围道:“你丫的嘴巴能积德不?难怪你狗日的找不到对象。你快去帮帮黄小蓉吧,没看她已经扛不住了?好歹是你的徒弟,你多少学着怜香惜玉好不好?”
明川撇嘴道:“着什么急?年轻人就得多锻炼。这种场面都处理不了,以后去了乡镇办案不得被老百姓吓死。”然后,又望向了罗笔芯。罗笔芯愣了一下,皱眉说道:“闭上你的狗嘴,再敢跟我多说一句话,把你的狗牙打出来。”
明川做出了一个投降的手势,然后笑道:“你看吧老丁,我没招惹她吧?她这是失恋创伤综合症。有病就得治,我认识一个心理医生,我觉得对你挺有帮助的。我把他微信给你。”
罗笔芯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了,双手不由地握紧了拳头。明川一看,赶忙干笑了一声喊道:“徒弟,为师来救你来了。”说完,就走了。
老丁这才讪讪地说道:“罗队,你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这个人只会跟死人打交道,嘴巴臭得很。要不是因为他这张嘴,凭借他听尸者的名号,早就高升了。”
罗笔芯看着他的背影,想到那些被脱水而死的干尸,再想起公安部监控比对人像结论,心里更加地发寒。
此时的明川背负着双手悠然地走到了人群中央。黄小蓉看到他过来,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明川不紧不慢地说道:“别吵了。死者为大,一个是他的老公,一个是他的弟弟。你们这么干,就不怕死者泉下有知死不瞑目吗?”
明川到底三十多岁,虽是个法医,但是现场处理得多了,说话办事自有一股气场。两帮人竟然一下都安静了下来。
死者的弟弟冯浩刚要说话,明川就怒道:“你报警是解决问题的,你们这么吵,能解决个什么问题?”
此时,张国军将手里的死亡报告递给了他,一脸委屈地说道:“警察同志,这是医院的死亡证明。我老婆确实是摔死的。”
明川瞪了他一眼道:“闭嘴。没见老婆死了还有心情吵架的。”
看到两帮人都安静了,明川才说道:“死者身上有明显的机械性损伤。既然我们已经介入,这就不是普通的民事纠纷。接下来该怎么办,公安机关有明确规定。妨碍公务可是重罪,都给我让开。”
此时,一个老太太激动地站起来说道:“我女儿已经死了,我不想看她被尸检。”
张国军也附和道:“我们确实也不想。”
明川皱眉道:“尸检又不是非要解剖。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你们也不能干扰正常的办案秩序不是?真有冤情,有公安,有检察院,有法院。要是真没有冤情,大娘,我们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不是吗?”
冯浩说道:“张国军那么有钱,我不相信你们。”
明川冷笑一声道:“不相信我们,你报警干什么?逗我们玩呢?我跟他也不认识,我也犯不着拿他几个钱把工作丢了还坐牢。你多少有点常识行不行?”
此时,那个老太太又说道:“警察同志,你确定不需要解剖?”
明川说道:“尸检是一项十分系统的工作。我们一般都要从外表开始检查。没人一上来就要解剖的。而且依我多年的经验看,也不需要解剖。尸体我刚才已经看过了,我只是还要确定几件事。”说完,他就朝着老丁喊道:“丁老怪,干活了。”
他们两个人是老搭档,丁春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对着手下的人说道:“封闭现场,把不相干的人都带出去。让那些看热闹的人离得远点。快点快点,磨磨蹭蹭都想加班啊?”他手下的人马上开始封锁现场。
明川这才对着张国军道:“走吧,带我去现场看看。”
冯浩问道:“真的不需要解剖?”
明川不耐烦地说道:“我办案用得着向你汇报吗?让开。”说完,就跟张国军朝着楼上走去。
罗笔芯心里诧异,按照她的经验,死者如果不解剖,还怎么确定死因?凭经验?经验能当证据吗?这是十分低级的错误,琢磨这人怎么办事这么不靠谱?不过,她又转念一想,这个人深藏不露,或许还真有办法,于是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