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誉泽慢悠悠的下了马车,走进了万花楼。
他今日经历如此凶残的画面,不得不寻个好去处,来安抚自己不安的小心脏。
这好去处是哪呢?
自然是这莺巢燕垒之地。
刘妈妈眼尖得很,一瞧见他来了,立刻喜笑着迎了上去。
“丁大人来了!”
这幅殷勤模样与当年万全不同,至于是因为什么,自然与丁誉泽腰包里的银子离不开关系。
丁誉泽哼着小曲,环顾楼内一周。
“刘妈妈,最近生意可好啊?”他随意闲谈。
刘妈妈看着这热热闹闹的万花楼,掩嘴喜笑道:“好,可好了!这还都是托了卫大人的福!”
这回答问题,还不忘拍个马屁,也难怪万花楼会屹立不倒。
丁誉泽热闹也看完了,径直往楼上走。
刘妈妈紧跟其后,也不管什么其他的客人了。
“丁大人,一切还都是老三样?”
所谓老三样,不过是丁誉泽还穷困潦倒时,来万花楼常常要的三样东西。
就算他如今飞黄腾达了,也还是依旧不改的这老三样。
“直接让人送上来吧。”丁誉泽摆手道。
“晓得了,丁大人您稍等,我这就去吩咐人。”
刘妈妈上了半层楼,又转头,下了来。
丁誉泽则是径直上了楼,轻车熟路的拐进了房间深处,敲响了最里面的一间房门。
“进来。”
女子娇媚的声音传出。
丁誉泽嘴角情不自禁的扬起,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人人都说,他在万花楼有一个老相好。
可这个老相好,他可不敢要。
房间内的谢珺瑶,正坐在铜镜前,身上湿了的衣服已经被换下,发髻也被拆了。
曼霜正拿着一块手绢,为她细细擦着湿透了的头发。
丁誉泽也不上前,乐颠颠的站在不远处。
“今日外头雨下得那般急,公主怎么就出门了?还弄得如此狼狈的回来。”
谢珺瑶眼都未瞧他一眼,更别说什么在意他的风凉话了。
她娇唇轻启,淡淡吐出一句:“贺骁回来了。”
这么一句,别说丁誉泽了,就连曼霜手上的动作也不禁停了。
“公主今日碰上的人是贺骁?!”
曼霜失声道。
怪不得,她家公主什么也不说,走得那般急。
丁誉泽的视线从曼霜惊异的脸上,转到谢珺瑶,紧盯着她,笑容不再。
“贺骁看见公主了?”他再次谨慎确认道。
谢珺瑶没死这一件事,一直被隐藏得很好。
就连曾经公主府上的门客,知晓的人也不过寥寥。
这件事,运用得好,便就可以成为无形中取人首级的利剑。
若运用得不好,那只能是加速所有人死亡的催命符。
现在,时机未到,却被贺骁看到了。
相比丁誉泽的紧张、曼霜的惊讶,谢珺瑶淡定了许多。
她透过铜镜,看着里面的丁誉泽。
“你在担心什么?”
丁誉泽紧抿着唇畔,面色凝重。
“贺骁不能再留。”
他沉默半响,吐出这么一句。
屋内突然静了下来,可闻的只有呼吸声。
曼霜视线在僵持的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她想要打破这份沉寂,却被敲门声抢先。
门声响了三次,便不响了。
这是惯例。
丁誉泽终于动了,他转身打开门,取了老三样,放在桌上。
谢珺瑶透过镜子,看了一眼,有意调笑道:“你还真是专情呢。”
丁誉泽并没有回话,坐在那儿,低垂着头,一杯一杯的灌着酒。
曼霜看出气氛的微妙,便收了手绢,寻了个理由退了出去。
“奴婢为公主炖的姜汤差不多好了,奴婢这就去看看。”
曼霜走出去以后,屋内两人都没动,也都没说话。
谢珺瑶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就好像屋里再没了丁誉泽这个人一般。
这场僵持之战,终于是丁誉泽坚持不住了。
他率先打破僵局。
“公主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谢珺瑶慢悠悠的转回身来,看着他,幽黑的眼眸一眨不眨。
“你觉得我还会再跌倒第三次?”
丁誉泽并不回答这话,而是道:“公主不最是了解贺骁的手段吗?如果不除了他,梧州那位一旦知晓公主还活着,她会干什么。”
谢珺瑶垂下眼帘,似是真的在思考叶英会干什么。
会借刀杀人。
把她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卫桐,利用卫桐的刀除掉她。
丁誉泽见她不说话,再次急声问道:“难道公主还指望慕容氏的药丸保命吗?”
当年,如果不是慕容氏后人李遥突然出现,谢珺瑶就真的死在了那支毒箭之下。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当初渴求的能起死回生的神药,有朝一日会用在她自己的身上。
李遥将最后一颗丹药,给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她喂下。
“这是我最后一颗药,自此以后,世间再无。”
丁誉泽连连鞠躬,道谢。
“多谢,您的大恩大德,丁某难忘,必谨记于心。”
李遥看了一眼还昏迷不醒的谢珺瑶,讥笑道:“无需谢我,这是她的命。如若当初,因为我的威胁,她派暗卫杀我,那她今日必死。一切都是她的命罢了。”
临走前,李遥再三叮咛。
“记住,这颗药只能保她假死五日,五日后,她会恢复所有的生机。这五日内,你们要做什么,心里应该清楚吧。”
五日,他们骗过所有人的时间只有五日。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你这个法子,能行吗?”
曼霜跑进来,对丁誉泽急声问道。
丁誉泽满脸的凝重,“能不能行,要看公主自己的命了。”
瓢泼大雨之下,树影重重之间,贺骁的脚步逐渐远去,一个身影从树后闪出。
晦暗不明的月光,勉强照亮了他的脸。
他是陆霄。
陆霄一步步走向倒在血泊之中的云政。
他居高临下的看了一会儿,缓缓蹲下了身体,揭开云政的面具。
狰狞的伤口已经让他看不见云政的原貌。
“谢赟?”
他不确定的唤了一声。
云政已无气息,不能回应。
陆霄谨慎的试了试他的鼻息,这才放心的起身。
“这大概就是你的命吧,逃不掉,也躲不过。”
话语里似是带了些叹息。
陆霄视线偏移,定在土坑之下。
他瞳孔一颤,一步步靠近,随着距离的缩短,他的步子越来越小,有些不敢上前。
静静躺在棺材里的谢珺瑶,依旧是往日的模样,鲜活的就像是睡着一般。
陆霄的手抬起,在半空中定了定,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碰一碰她。
大概也是因为他的惭愧之心,不忍亵渎她分毫吧。
陆霄不知道站在那儿,看了多久,才慢慢消失在黑夜之中。
雨不知道何时小了,停了。
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斑驳的树影中,不时传出几声乌鸦喑哑的叫声。
手指动了动,一双眼睛蓦然睁开。
眼里的冰冷是化不开的冰山,一如现在的谢珺瑶。
“这一次,我能赢,你不信我吗?”
丁誉泽看着她含笑的脸,明明是笑着,但笑意却压根没深及眼底,眼里尽是薄凉。
这些年全是如此。
估摸着,也只有面对云政的时候,也会难得有点真心的笑意。
她变了。
丁誉泽敏锐的察觉到。
变得更冷了,更狠了,更没有人情味了。
他不希望她如此,相信云政也不希望她如此。
如果得来的权力,不能让人快乐,反而是个负担,那又为什么处心积虑要夺来呢?
“公主,想想云政,想想曼霜,想想我们。这般,公主还想要再赌吗?”
丁誉泽想要她快乐,仅此而已。
但显然,那个皇位并不能让她快乐。
谢珺瑶见他固执至此,也不愿与他继续往下讨论什么,干脆直接换了话题。
“如今,宫里情况如何?”
丁誉泽满嘴的苦涩。
自己这么多年的陪伴,都换不来她的信任吗?
他不想因此与谢珺瑶发生不必要的冲突,便也不再纠结贺骁之事。
“宫里情况并不好,陛下与陆霄的关系已然是剑拔弩张了,太后似是也与陆霄断了联系。”
他顿了一下,又道:“陆霄最近在动一些小手脚,似是已经不甘于现状了。”
这句话是重点,他在提醒谢珺瑶,陆霄已经有情况了。
“你这件事做得很好。”谢珺瑶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所有的一切继续按照计划的进行下去。”
丁誉泽有些迟疑,他看了谢珺瑶好久,终究还是开口道:“如今,贺骁突然回了京师,显然是梧州那边有动作了。我们的计划是不是也要加快进行?”
贺骁突然冒着被追杀回京,显然是要做什么大事。
这件事必定动摇帝位,不然,叶英怎么会舍得让贺骁以身犯险。
现在,多方势力繁杂,只怕准备虽然万全,但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谢珺瑶思索了一下现在的局势,慢悠悠的开了口。
“不要自乱阵脚。贺骁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派人盯着。给宫里传句话,让她时刻戒备,随时应变。”
丁誉泽从万花楼走出,一封密信也传进了宫里。
彤儿捏着手中的纸条,满脸凝重。
这时,殿门外突然传来宫人的声音。
“娘娘,陛下召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