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瑜进屋之后，陆野似不经意瞟了她几眼，问：“大夫怎么说？”
阮瑜舒展了下眉头，微微笑道：“无碍，只要好好修养还是能康复的，你别急。”
陆野心说我不急，我想看你急不急。
他笑笑，说“好”。
“我父皇那里你可去过了？”阮瑜把木轮椅推到床边，将陆野扶起来。
陆野坐进木轮椅中，“没有，我要写篇奏折，明天叫平安递上去。”
阮瑜“唔”了一声，“那你就在这儿写吧。”
她推着陆野到桌子旁边，移来纸笔。墨有些干了，她滴了两滴水，拈起墨锭细细研磨，然后将墨锭放在一边，用笔蘸了蘸墨，递给陆野。
陆野接过来，寻思了片刻就落笔。
阮瑜问：“介意我看吗？”
陆野：“不介意。”
阮瑜笑笑，走到陆野身后扶着椅背低下头，看陆野都写了些什么。
先是向皇帝告罪，说自己无能，在途中被人暗算摔断了腿，然后步入正题，请皇上容许他辞官，另择能人接管西北，最后推荐了几个人选。
阮瑜一看，都是些不熟悉的名字，便奇怪问：“你怎的没有推荐胡风？”
陆野把笔放下，奏折摊在桌子上等晾干，往后一靠，登时像靠进了阮瑜怀里一般。阮瑜不自然的把手松开，站直身体。
“我推荐的这些人，皇上是绝不会选的。我故意点了他们的名字，其实是为了排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陆野垂着眼皮，神色笃定。
*
晚上，阮瑜特地从宫里找了个推拿师来，为陆野按摩腿。推拿师平素在宫里为皇上及各宫娘娘推拿，所以都是女子，不过容颜不会太俏丽，普普通通。
陆野脸色复杂的看着阮瑜带着那名推拿师到他跟前，兴致勃勃的跟他说：“这是邹颖，曾经治好过朝中几位大人的腿疾，让她帮你按一按。”
陆野：“……”
阮瑜见陆野不吭声，便拍拍邹颖的肩膀：“麻烦你了。”
邹颖连道“不敢”，讪讪瞄了陆野一眼，见对方脸色黑得吓人，便有点儿发憷。
这是什么意思呢？
陆野眯着眼从喉咙里笑了一声，说：“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邹颖：“……”
阮瑜耐心劝说：“大夫说你的腿要好好按摩才有康复的可能，你让她试一试。”
陆野盯着她不语。
阮瑜忽然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愕然眨了眨眼，陆野仍然盯着她一动不动，漆黑的眸子看得她心虚。
然后她鬼使神差道：“要不你教教我，怎么按。”
陆野眸光一动，挑眉。
邹颖愣了半晌，有点儿难以置信这是公主说出来的话，并且……侯爷也没有反驳。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公主不是“别人”啊！
邹颖深谙在宫中生存的道理，少听少问，哪怕再明白也得装糊涂，于是从容答应：“公主请随我来。”
隔壁间，邹颖给阮瑜两条腿都按了个遍。
一边按摩，一边给阮瑜讲解，比较重要的几个穴位让阮瑜找了一下，折腾了约莫有半个时辰，阮瑜才把基本的过程给搞明白。
“原本我是要看一下断骨的位置，细细推敲之后再给侯爷推拿，这样侯爷可以恢复的更快些。如今没办法知道侯爷断骨的情况，只能教些基本的。但请公主放心，即便只是最基本的推拿之术，对侯爷的恢复也是大有好处的。”邹颖笑道。
“辛苦你跑这一趟，时辰已晚，今日就在我府中住下吧，明日再回太医院。”阮瑜道。
邹颖屈身道谢。
明珠领着邹颖去客房，阮瑜整理了下。身上衣物回到隔壁。陆野坐在木轮椅中，一只手拈着茶盏，另一只手捧着书卷，桌上摆着两盏蜡烛，灯火煌煌，柔黄的火光勾勒着陆野眉眼的轮廓，原本的凌厉肃杀之气减淡了不少，显出温和之像。
听见推门声，陆野抬眸，静静看着她走进来。
“你在看什么？”阮瑜用手指点了点他手中的书。
陆野说：“《毛诗》。”说完便把书合上了，喝了一口茶水。
阮瑜瞥见那书中有几行字迹，有点儿像她写的，忍不住又翻开细看，越看越觉得奇怪。
真的是她的字迹没错。
可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写过这些。
内容跟诗没什么关系，记录的都是些琐事，很简略，譬如“一日，萧元吉挟舞姬闯入房中，大肆调笑，彼庸人，勿怒、勿怒”，到后来就只有“一百零九日”、“一百五十日”这样的日期，不知道写这些有什么意义。
阮瑜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写过这些。
这实在不太正常。若只是偶尔写一两次，她不记得也算正常，可她连续写了一百九十九日。
阮瑜皱着眉头，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只剩下一个“一百九十九日”，再无别的了以后，问陆野：“这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陆野沉默片刻，指了指书架：“那里。”
幽眠居阮瑜不常来，书架上摆些什么书阮瑜自然不清楚，若要问此书的由来，恐怕还是得找明珠她们。
“你等我一会儿。”阮瑜拿着书出去。
明珠在帮邹颖收拾客房，茶房里只有彩珠和沁珠，两人正嘻嘻哈哈的玩打手游戏。
“这书你们可有人见过？”这本书里的内容有些私。密，阮瑜不太愿意被人看，所以只把书页合起来放到桌上。
“《毛诗》。”彩珠说：“府里有好几本呢。”
阮瑜无奈，只得翻开一页，指着自己的字迹问：“有印象吗？”
“没有。”彩珠摇头，“这书怎么了？”
沁珠也摇头说不知。
阮瑜心里更加狐疑，但也没办法，勉强笑了一下，“算了，没事。”
*
阮瑜揣着书回来，陆野问她：“怎么样？”
“她们也不知道。”阮瑜无奈，“可能是我闲得无聊写的吧。”
陆野没说话。
阮瑜收拾心情笑笑，“我跟邹颖学了一些手法，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帮你按。不过最好还是她来，毕竟她是专门修习这个的，我就学了点儿皮毛，下手万一没个轻重……”
“你能有多大力气？”陆野似笑非笑。
这意思，就是要她按了。
阮瑜愣了一会儿，摇头：“没力气也不好的，没有效果。”
陆野笑笑没说话。
阮瑜扶着陆野坐上。床，给他身后垫了两个软枕，真正要按的时候，阮瑜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陆野主动把裤脚往上卷，露出劲瘦的小腿。阮瑜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给他捏腿，结果他肌肉硬。邦邦，硬是没捏动。
阮瑜：“……”
现在，可不可以撂挑子不干了？
陆野垂着眼皮看她，他的睫毛短促却密，投影在眼睛下方，衬的眸色愈暗。
阮瑜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直没敢抬头，乌黑长发本来在脑后松松用发带挽住，此刻垂下两绺，遮在脸颊一侧。
陆野伸出手，轻轻将那两缕发丝别到她的耳后，指腹擦过她的耳尖，原本细细白白的小耳朵立马红了起来。
“你……”阮瑜有点儿恼的抬眸看他。
“我怎么了？”陆野勾起唇角，笑容玩味。
“算了。”阮瑜顿时偃旗息鼓，继续低头捣鼓她的推拿事业。她两只手捏成拳，用指节那一面打圈揉按，过了会儿，陆野腿上的肌肉果然放松了些。
阮瑜累的胳膊发酸，手也红了。
陆野把她的手移开，放在手心轻轻揉。捏，问她：“累不累？”
阮瑜虽然觉得不自然，但也没有把手收回去，低低“嗯”了一声。
“那就别揉了。”陆野心疼小姑娘，虽然他吩咐太医那些话的初衷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和小姑娘多亲近亲近，但若真的累着她了，他也是舍不得的。
阮瑜眼光清澈，柔柔问：“那你同意让邹颖给你按了吗？”
陆野干笑笑：“其实不按也没什么关系的。”
他自己的身子骨他自己清楚，推拿什么的是能帮助恢复，可就算不搞这些，过两三个月他也照样没事了。
“那怎么行？”阮瑜蹙眉，“太医说了，你的腿伤很严重，不接受推拿很难恢复。”
陆野：“……”
他算是领会到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行吧。”陆野无可奈何。
腿伤严重难愈是假的，但不喜欢别人碰他却是真的。
无论男人女人、生人熟人，他都不喜欢跟他们近距离接触。哪怕是军营里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小时候被人当做牲口一样挑拣，随意的拉扯和鞭笞，以及和斗奴打斗过程中，躯体上留下的疼痛耻辱，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都无法消弭。
哪怕是她，在第一次她要碰他的时候，他也是抗拒的。
只是后来慢慢的习惯、适应，当身体已经接受了这个人之后，便开始了渴望。
尤其是在她已经不在他身边的时候，那种渴望就愈发的强烈，灵魂和躯体一样饥。渴，而他生生忍受了五年。
“你怎么了？”阮瑜发现陆野在失神，脸色也有点儿不好看。她往前探出身子，一只手在陆野面前招招。
陆野回过神，定定盯着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