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看清楚
曜桑2020-02-12 09:483,339

  西郊鹭阴山的山脚底下,有一座看起来很古旧的木楼。大约是因为年代久远,木头已经发黑掉屑。白天总是门窗紧闭,只隐约能看见木楼里有人。每到夜晚,便灯火通明一夜不歇,一阵又一阵的喧闹声从楼里传来。

  这木楼离西郊长街有一段距离,虽也不远,却互不干扰界限分明。山脚下常有前往木楼的马车走过,皆是锦幔流苏、红缨金鞍,显然都是些达官贵人。

  只是这木楼并没有牌匾,寻常人无从进去,自然也不晓得里头都在做些什么交易。

  一楼空荡荡的,只摆了些桌子椅子,还有小厮在打扫,看起来不过就是个寻常的酒楼。偶有喧闹声从二楼传来,鼎沸的像是要把屋顶掀翻。

  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人,那人身穿白衣,身姿清瘦,步子走的不急不慢。

  “江白羽……”阮瑜小声吃惊道。

  怎的又是他?

  江白羽手中拿了两样东西,因为光线太暗阮瑜看不清楚。等他走近了,阮瑜才发现那是两个面具。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江白羽笑问陆野。

  不知为何,阮瑜觉得他的笑容有点意味深长。

  陆野淡睨他一眼,接过面具,“闲来无事。”

  江白羽撇着嘴挑了挑眉,这么敷衍的理由,他要是相信就有鬼了。不过他知道陆野的脾气,便没有多问,而是弯下腰来盯着阮瑜,狭长凤眼里含着几丝促狭:“公主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阮瑜迷惑的摇摇头。

  江白羽短促的笑了一声,抬头看陆野,结果被陆野一只手抵着脑门推开。

  江白羽无奈的叹了口气,说:“你带她来这儿,真的想好了?别怪兄弟我多嘴,你这么做简直……”

  “是挺多嘴的。”陆野打断他。

  江白羽愣了愣,过后无奈的笑了,“也罢,你怎么折腾是你的事,我替你操什么心。”

  陆野用手指勾开面具的系带,将其中一个递给阮瑜,阮瑜拿起来朝脸上比划了下。

  江白羽目光下撇,盯着她道:“抱歉,这儿从来没来过女客,面具都是按照男子的规格做的,会有点儿大。这已经是我能找出来最小的了。”

  饶是这最小的,在阮瑜脸上也足足大了一圈。

  陆野把自己的面具戴上,他的这个是专门按照尺寸定做的,因此贴合的刚刚好。他走到阮瑜身后,拉过系带打了个结。

  面具虽然只有上半张脸,但还是太大,空余出来的部分太多难以挂住。阮瑜只好伸出一只手扶着。

  她不禁抱怨道:“为什么要带面具啊?”

  陆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淡平静:“因为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谁。”

  江白羽悠悠看了陆野一眼。

  陆野牵过阮瑜的手,两人跟在江白羽身后。江白羽推开一扇门,里头黑洞洞的一丝光都没有。

  阮瑜害怕的握紧了陆野。

  江白羽蹲下,摸索到一个铜环,往上一拉,厚重的木板歪向一侧。地底下的喧嚣没了遮挡,像是咕嘟冒泡的热水,一下子翻了出来。

  阮瑜惊呆了。

  “那个,我们不是上楼吗?为什么又……”

  江白羽继续将另一侧的木板拉开,从上往下看,可以看到一层又一层的阶梯,墙壁两边燃着油灯,照亮昏暗的地道。

  江白羽站起来。

  “楼上只是下注的,这里面才是真正的营生。”江白羽笑道:“怕了?”

  阮瑜抿了抿唇,没说话。

  遇上眼前这么个情况,不害怕就怪了。

  “怕了就赶快回去。”江白羽叹气,“好好的金枝玉叶,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陆野低头看她,默了默问:“你若想回去,现在就可以走。”

  又是这句话。

  阮瑜心一凉,眼眶莫名的有些酸涩,声音也跟着委屈起来:“不怕。”

  江白羽摇了摇头,把路让开。陆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走吧。”

  地道并不狭窄,两人同行绰绰有余。阮瑜胆战心惊的听着来自地底下的声音,除了人的呐喊助威声之外,偶尔还会有激烈的喊声。

  走下最后一级,两人绕过墙壁,面前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场地。四周坐着无数戴面具的人,四人一桌,也有不少人是站着的。人虽多,但因为地方开阔的原因,倒也不显得拥挤。

  至于中央,有一块高台,高台上是两个赤裸上身的男子,正在搏斗。其中一名男子看上去正值壮年,虎背熊腰十分强悍。至于另一位,虽然体格也很健壮,但显然没有对方年轻,屡屡被打倒在地,鼻青脸肿。

  阮瑜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涌,整个人僵在原地,手指冰凉。

  原来这是个斗场。

  阮瑜对斗奴不甚了解,唯一一次看见斗奴决斗还是因为萧元吉。

  斗奴的来源一般有两种:一是战俘,二是穷苦百姓将孩子卖给人贩子,换取银钱。这种斗奴贩子跟普通的人牙子还不一样,买卖时要签订死契,意思是即便你的孩子死了也与他无关,追究不了他的责任。

  而斗奴,就是供达官贵人玩乐的一种消遣品。大半的斗奴都是在斗奴场中,小部分由达官贵人养在家中。能被达官贵人看上的,多半是决斗成绩特别出色的。

  就譬如那天在延福宫,将陆野打倒在地的那一位雄奴,就是荣虎养的斗奴。

  阮瑜木木的由陆野牵着走,脑子里空荡荡一片。在如此喧嚣的环境中,她甚至无法开口问他一句:

  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两人在角落处一张桌子坐下,一路不少人转头看他们。

  斗场从没有女子来。

  不过在斗场不多管闲事是规矩,因此那些人只是转头看了看,并没有打算过来跟他们说话。

  每个桌子旁边都站着一个小厮,小厮不戴面具,一见他们坐下便上来问:“贵人要酒还是要茶?”

  “要茶。”陆野说。

  那小厮应了一声去拿茶。

  除了茶还有几样点心,点心看起来倒是精致。陆野给阮瑜倒了一杯茶。

  因为这里声音太大,正常说话的声音是没办法让彼此听见的,而大喊大叫陆野也做不出来。于是挪到了阮瑜坐着的长凳上,凑到她耳边说:“眼熟吗?”

  阮瑜已经全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木木的看着他。

  “台上的那个斗奴,眼熟吗?”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吸微微扫着阮瑜的耳廓,然而那双眼却沉寂极了,静如夜泊,半点情绪都没有。

  阮瑜朝台上看过去。

  台上两人决斗的热烈,台下叫好声不断。那名高大强悍的男子拽着对手的脚踝,一拽对手便倒了下来。

  那男子艰难的仰起了头,试图起来,却被对方拽着脚踝拖行。

  也就是他抬头的瞬间,阮瑜看清了他的样貌。

  阮瑜转过头盯着陆野,哆嗦着问出了两个字:“雄奴?”

  “对。”陆野冷冷一牵嘴角。

  “他怎么在这儿?”阮瑜声音颤抖:“他不是荣家的斗奴?怎么会在斗场?”

  陆野看着她,说:“我做的。”

  阮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神迷茫的看着她,很快,她明白了陆野话中的意思。

  “是你把雄奴带到这里来的?”阮瑜下意识捏住了凳子的边缘。

  “嗯。”陆野喝了口茶。

  阮瑜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被达官贵人养在家中的斗奴,等主人有了新宠,就可以功成身退自己过活。这是对于斗奴来说比较好的一种结局。

  所以,陆野八成是将已经被荣家释出的雄奴,拉到了斗场来。

  阮瑜后背渗出冷汗。

  她可能,还是太不了解他了。

  陆野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移开目光,再开口时语气冷淡至极:“你走吧。”

  心口又痛又麻,慢慢的渲染上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

  像有一颗巨石压在胸口,呼吸都变得分外艰难。

  只是表面若无其事。

  这是他能做到的,对她最大的坦诚。

  看清楚,这才是他。

  他是从什么样的地方爬起来,怎样用拳头为自己讨生,怎样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和别人斗的死去活来。

  曾经是多么的卑贱,如今又是多么的卑鄙。

  他希望她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之后,就逃吧。

  逃的远远的,厌恶、冷淡,或是别的什么都好,让他断了这份念想。

  他根本不配陪在她的身边。

  烂恶的过往,无论怎样粉饰掩盖,都无法改变其事实。他出生入死换来一个侯爷的爵位又如何?他生在这样的阴暗里,就注定只能在阴暗里挣扎沉沦。

  无论过去多少年,他从这里出去,就注定要回到这里来,唯一不同的,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回来。

  他憎恨自己如此贪恋着她的温暖,然而无论如何咒骂自己,都忍不住心里的渴求。

  他知道自己卑鄙。

  越是卑鄙之人,欲望就越是强烈。

  所以他给她机会,让她自己逃。若是她主动离他远远的,那么他应该也能克制住那些不该有的奢望。

  阮瑜慢慢的,站了起来。

  陆野余光瞥见,心内便是一冷,原本暗沉的眸子愈发晦暗。

  阮瑜犹豫着,轻轻拉住他的手,说:“我们一起走。”

继续阅读:第四十章 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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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什么的不干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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