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走后,江白羽留下来应付了一堆大理寺卿的疑问。官员整理出案卷,由他核准无误,盖上自己的指印,这事儿到他这儿就算了结了。
官府可真是麻烦。
江白羽出了大理寺,准备去约定好的地点跟陆野会合,谁知属下传言说改地方了,让他去公主府。
为了掩饰行踪,他只好使了一招调虎离山,让下属假扮他,自己戴上人皮面具换了衣服摸到公主府来。
江白羽解下腰间挂着的两坛酒,一坛放在饭桌上,一坛朝陆野扔过去,“特地从金陵带的菊花酒,尝尝。”
陆野稳稳接住,朝他举了举,“多谢。”
说着,陆野看向阮瑜,问:“喝一点吗?”
阮瑜点点头。
陆野给阮瑜和自己都倒了一杯。阮瑜捧起来小啜一口,觉得清凉极了,回味微苦,口舌间都是菊花的香气。
“好喝。”不知是不是这酒太凉的缘故,刚刚那股恶心感被压了下去,阮瑜觉得舒服多了。
堂屋的门被打开,丫鬟们捧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是热腾腾的菜。明珠一样一样摆在饭桌上,顿时一屋子都是饭菜的香气。
暖烘烘的。
摆完菜,丫鬟们便下去了,把堂屋的门关上。
“我是真没想到,他们有胆子告你。”江白羽边吃边说:“这么不光彩的事儿,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江白羽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脸很白,丹凤眼透露几分聪明狡黠,看上去就是个书生模样。但是一开口江湖气就出来了,轻狂的很。
阮瑜说:“应该是我母后授意。”
江白羽笑笑,看了阮瑜一眼,又瞧着陆野道:“早就听说你不得皇后娘娘的喜欢,看来不假。”
陆野:“……”
“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阮瑜问。
看样子,两人关系已经好到可以随意开玩笑了。而且如果不是完全信得过的人,陆野也不会叫来公主府。
江白羽正要开口,便被陆野抢先:“朋友。”
江白羽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朋友?”
“嗯。”陆野眸色漆黑,平静的看着他。
“行吧,朋友。”江白羽撇了撇嘴,“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个朋友回江南啊?”
阮瑜惊讶的看着陆野:你要回江南?
陆野道:“不急。”
江白羽笑了,“你这官还没当厌哪?朝廷规矩那么多,你不嫌烦?不如回来跟兄弟们一起逍遥自在。”
阮瑜算是听出来了,江白羽是想拉陆野回七杀堂做事。
虽然今天这事儿江白羽帮了陆野的忙,阮瑜挺感谢他的。但如果江白羽想重新把陆野带回七杀堂,恕她不能苟同。
并不是看不起谁,只是七杀堂到底不是正统,况且做的事情也非寻常人能接受的了。陆野功勋卓著爵位在身,实在不必去蹚这浑水。
“江公子,”阮瑜冷冷道:“侯爷不愿意做的事情,江公子何必执着?”
江白羽愣了一下,新奇的打量了阮瑜一会儿,直到陆野蹙起眉头眼神不善的盯着他,他才把目光收回去。
“我明白了。”江白羽饱含深意的一笑。
阮瑜只当他明白了莫要强人所难的道理,并未多想,侧过头看了陆野一眼。陆野也看过来,漆黑的眼珠中隐隐透出些光亮。
“放心。”他嗓音沉哑,却莫名的给人一种信任感。
阮瑜突然有些慌。她意识到,刚刚自己似乎又急切的过问了陆野的事。
陆野回不回去,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竟然主动跳出来指责江白羽。
阮瑜觉得自己饱了——被自己给气饱的。
小姑娘郁闷的咕哝了一句,低头乖乖吃饭,不想再掺和这两个人的事了。陆野脸色虽淡,但却看得出来心情很好。
江白羽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今天就不该来。
他举着酒杯起身道:“公主,我敬你一杯。”
阮瑜虽然不知道这个江白羽为什么要敬她,但既然人家都站起来了,她也不能不给人面子,便也站了起来,点点头说:“江公子客气。”
江白羽率先一饮而尽,扶着桌缘道:“公主可得对我这个朋友好一点。”
阮瑜愣了愣,不知所措的朝陆野看过去。
什么叫,让她对陆野好一点。
怎么个好法?
陆野一言不发的吃菜,似对阮瑜眼下这个尴尬的境况一无所知。
阮瑜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仓皇饮了两口酒就坐了下去,活像有人借着敬酒的机会朝她讨债,她躲又躲不了,只好接了。
她局促的悄悄拿余光瞄陆野,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陆野的嘴角是微微勾起来的。
她心虚抱怨了一句:“你这朋友奇奇怪怪的。”
“他就是这样。”陆野说:“浪荡惯了。”
阮瑜:“……”
*
东宫书馆内,一长者、一男子对面而坐。长者面容祥和,长须垂落胸前,目光清明。男子年轻俊朗,面容含笑,正细心聆听长者讲经。
一内监垂首行来,立在窗下道:“太子,大理寺的案卷送来了。”
阮琅瞟了窗外一眼,笑道:“听太傅讲经,实属乐事,只是今日必须到此为止了。”
贾太傅问:“可是西凉侯一案?”
“正是。”
“可否容臣一观?”
阮琅愣了愣,笑道:“有何不可?”
内监将案卷送进来,阮琅接过,和贾太傅一同翻看。
“七杀堂……”阮琅意外极了。
打人一案竟能和七杀堂扯上关系,陆野却撇的干干净净。
“太傅怎么看?”阮琅虚心求问贾太傅意见。
贾太傅沉吟良久,道:“臣记得,西凉侯亦是金领人氏。”
陆野虽然将罪名摘脱的干干净净,但有些事情未免也发生的太巧合了,譬如西凉侯为何刚巧那个时间出现在醉春楼,七杀堂的人又为何不藏匿好,反而出来大摇大摆的被人抓呢?
太像设计好的一出戏。
寻常人要利用七杀堂办事都难,何况七杀堂肯为了陆野出来主动承担罪责。
虽然也碍不着七杀堂什么。
“太傅的意思是,西凉侯和七杀堂有关联?”阮琅看向贾太傅。
贾太傅闭目沉思,“没有证据,不敢断言。只是,若西凉侯真的背靠七杀堂,那未免太过于危险。”
手握西凉重兵本就遭人忌惮,再添一个七杀堂,对朝廷来说绝非好事。
“我会派人去查的。”阮琅起身,向贾太傅施礼,“我先去见母后。朝阳,送太傅回去。”
约一炷香时间后,阮琅的轿辇停在柔仪殿外。阮琅下轿,径直穿过宫门走进殿内。萧晚晴午睡方起,神思昏昏。门窗大开着,香雾一点点散去,凉风入室。
“阿娘。”阮琅把案卷拿出来,放在妆台上。
萧晚晴隙开一只眼,懒懒问:“成了?”
阮琅:“……没成。”
萧晚晴瞬间清醒,愕然问:“为何?”
集赵、荣、堂、李四家之力,竟也告不倒一个陆野?
阮琅说:“此事牵扯到了七杀堂。那天动手打人的是七杀堂的副使及其手下,据那副使说,四家公子砸了他们七杀堂的赌坊,他们才动手报复。”
萧晚晴烦心至极,正好为她梳头的宫女扯到了她的头发,萧晚晴恼怒的打了那宫女的手一下,斥道:“下去!”
那宫女哆哆嗦嗦的出去了。
“是真是假?”萧晚晴问。
阮琅犹豫片刻,答:“是真。”
“那倒是我失算。”萧晚晴冷笑,捂着头发的手滑下来,随便翻了一下案卷,眼睛酸不耐烦看密密麻麻的字迹,便又闭上眼,“就算不是他做的,也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阮琅沉默。
“你去,宣我懿旨,让陆野即刻搬离公主府。”萧晚晴语气坚决。
“阿娘,还是再等等。”阮琅道。
“等什么!”萧晚晴怒气冲冲看了儿子一眼,“她都能气定神闲的去大理寺看审案,可见恢复的不错。若再等下去,这局面就控制不住了!”
阮琅脸色为难,他当然知道阮瑜目前没什么问题,看上去很正常,萧元吉的过分举止似乎也没给她留下什么阴影。
但仅仅,是看上去而已。
“阿娘忘了,四年前阿瑜病了多久?若是再来一次,她能不能经受得住?”阮琅唇色惨白,“要是真的为了阿瑜好,就再给她一点时间。”
“四年前是四年前,现在是现在!”萧晚晴无奈极了:“你知道外面流言蜚语传成什么样子?一个女儿家的名声,就生生被她自己给糟践坏了,最后还影响了你!这宫里多少人巴巴的盯着你的位置,她有什么错处,你就要替她担一半!”
阮琅抿唇,“原本就是该我这个做哥哥的护着她。”
萧晚晴气的捂紧胸口,“你知不知道!多少人说你利用妹妹搭上西凉侯,就是看中西凉侯手上的兵权。若是传到你父皇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阮琅沉默半晌,反问:“父皇难道不清楚阿瑜的事吗?阿瑜和陆野在一起,父皇会以为是我撺掇?”
萧晚晴一阵无言。
确实,阮琅利用妹妹勾搭西凉侯,也只有不知内情的局外人才说得出来了。
萧晚晴头痛不已:“所以你就要一直护着她?让她跟那个斗奴纠缠不清?”
萧晚晴年岁渐渐大了,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强硬独断,很多时候习惯于依赖儿子。这种依赖中隐隐藏着恐慌——害怕阮琅会厌烦她,不跟她一条心。
阮琅听出萧晚晴话里的妥协之意,朝她一揖道:“母后放心,等阿瑜好全之后,我自会将陆野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