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瑜发现自己的语调有些颤抖,刻意平复了一下,再开口时已是笑着的:“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了姑母的旧事,有些难过罢了。”
她轻轻将他推开,目光闪躲,低头坐了一时后,“我们回去吧?”
陆野注视她的眸光淡淡的,眸色极深,映着一星半点的火光,幽深的瞳眸里光影明明灭灭。
半晌,他终于笑了一笑,笑意寡淡,“行。”
没有再说别的话。
他背起她,阮瑜依旧提着灯笼。灯笼比先前更暗了,微弱的像是随时都会熄灭。不过对于陆野来说,这一点点光亮已经足够。
*
梆子声从街上远远传来,伴随着几声狗吠。
二更已过。
丫鬟们正着急要不要出去找人,毕竟陆野对这府里的路不熟悉,又是晚上,黑灯瞎火的,万一迷路了可怎么好?
说着,陆野便背着阮瑜回来了。
几个丫鬟忙念佛,没迷路就好,否则大晚上的又要折腾一番。
不过……这二人的面色像是都不大好?明珠等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神里捕捉到了同样的疑惑。
不知道,也不敢问。
陆野把阮瑜放在床上,起身去倒了两碗水,一碗自己喝,一碗给阮瑜。阮瑜喝完仍觉得喉咙发干,但又不好意思让陆野帮她倒——不是跟他客气,而是觉得有点儿尴尬,毕竟刚刚陆野的举动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于是阮瑜叫了明珠:“再倒一碗。”
陆野就站在她身旁,闻言不禁垂目,深深看了她一眼。
阮瑜感觉自己举着碗的手有点儿发软,快举不动了。
明珠瞅瞅阮瑜,再瞅瞅陆野,尴尬笑了两声站在原地没动。陆野夺过阮瑜手中的碗,闷声闷气的又去倒了,递给她。
阮瑜:“……”
我怎么这么难?
阮瑜硬着头皮接过水,小声道了句“谢谢”,话音刚落,头顶上便传来一声短促的笑。
她咬了咬嘴唇。
屋里的气氛显然不适合四个丫鬟再待下去,明珠打头儿道:“我们先退下了,劳烦侯爷照顾公主。”
陆野点了点头。
四个丫鬟一溜烟出了门没影儿,阮瑜几次开口想叫人,可是一想到陆野刚刚那声笑,她就忽然叫不出口了。
“睡吧。”陆野说。
阮瑜“哦”了一声,钻进被子里,弱声弱气道:“你把蜡烛灭了吧。”
陆野看着小姑娘莹白的脸,戏谑似的说了一句:“这下肯支使我了?”
戏谑归戏谑,他照样把蜡烛一盏盏都给灭了。
阮瑜脸红道:“什么支使?你又不是我的仆从,我只是请你帮个忙。”
陆野脚步一顿,心口一点点暖起来,温声:“那以后可以多找我帮忙。”
他走到床边,小姑娘一直没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
挺乖的。
陆野又笑,坐下,手指触碰到阮瑜的手背,她没躲,于是他握了上去。
两人静静的待了一会儿。
“那个……”阮瑜终于鼓起勇气,“我昨天晚上当真一夜都没有放开……”
“嗯。”陆野毫不避讳的肯定了。
阮瑜:“……”
她现在想去死一死。
阮瑜生无可恋的试图把手抽走,恹恹道:“你还是去睡吧,明早还要上朝,若是在朝堂上站着睡过去就惨了,会被扣个大不敬的罪名的。”
陆野眯了眯眼,舔着唇笑了:“所以今天也准备一晚上不放?”
阮瑜:“……”
这是她能控制的吗?
“我当然没这个打算,只是睡着了以后我也管不了自己呀……”阮瑜有点儿委屈,“以防万一,你还是走吧。”
可任凭阮瑜怎么挣扎,陆野硬是没把她放开。
阮瑜弱弱的瞪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若不介意,我趴在你的床沿上睡便是了。”陆野淡淡道。
阮瑜听了这话有些懵,手上动静便消停了。
介意嘛,肯定是不介意的。
但是又觉得不太对劲。
最后思来想去还是没发现有哪不妥,况且有陆野在她睡得比较安稳,睡床沿上就无所谓了吧,又不是两人睡一张床。
“不……介意。”阮瑜小声回答。
“好。”陆野得了准话,一时不差的趴了上来,闭上眼道:“睡了。”
阮瑜:“……”
您可太自觉了。
*
一夜无梦。
阮瑜难得睡得这么踏实,第二天自然醒,心情也好,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笑意。明珠几个见了都称奇,互相交换眼神暗笑不语。
将近中午的时候,阮琅来看望妹妹。一开始还担心阮瑜精神不佳,结果阮瑜今天心情好,连带着给他的笑脸也多了,甚至还留他吃午膳。
阮琅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
“妹妹,我务必提醒你一句,凡事点到为止,莫要做的太过。”临走前,阮琅提醒阮瑜:“陆野以什么身份待在公主府?”
阮瑜淡定道:“客卿。”
“客卿?”阮琅笑着摇了摇头,“西凉侯身为朝廷重臣,却来公主府做客卿,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阮瑜看了他一会儿,轻嗤,“哥哥也知道,我这是公主府,不是东宫也不是王府,就是收了个有官位的客卿又如何,难不成还能谋逆?”
阮琅被怼的脸色有些尴尬,半晌无奈道:“倒也不是说你谋逆,只是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阮瑜自己也明白。只是她做的于理不合的事情也太多了,并不差这一件。
阮瑜疲惫的揉揉双眼,“阿娘知道了?”
“是。”
她犹豫了一下,又问:“阿娘没有派人过来,是你拦下的?”
“……对。”
阮瑜抬眸看着阮琅,抿了抿唇郑重道:“谢谢。”
她语气认真,认真到让阮琅发了一会儿愣,蓦地摇头笑笑:“对我道什么谢?”
阮琅犹疑片刻,又道:“为了你好,也为了西凉侯好,你们都不该再来往下去了,否则迟早闹出大乱子。”
阮瑜皱起眉,“什么意思?”
阮琅看她迷茫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淡笑说:“你听我的便是了。”
*
阮琅的话并未起到多大作用。阮瑜的性子就是这样,有些不管不顾的,这些年收敛了些,但本质未变。她懒得在毫无根据的事情上计较,也从不会杞人忧天。
陆野照样每日上朝,闲了便来陪她,如此安稳过了几日。有陆野陪着,阮瑜再未做过噩梦,日子平静踏实的让她有种不真实感。
很快,打破她平静的事情便来了。
今日朝会上,赵、荣、唐、李四家联合,控诉陆野派人打伤他们儿子的恶行,振振有词声泪俱下,又有不少同僚为他们说项,局面有些把持不住。皇帝只好当即传召了大理寺寺卿,派他查清此事。
陆野当然得配合大理寺查案,于是一下朝,便去了大理寺与几位大人对峙。
距离小红花他们被打已经一个多月,这四家一直隐而不发,以至于阮瑜一度以为是畏惧陆野的威势不敢发作。却没想到会突然拿出来翻旧账,还这么的咄咄逼人,选在朝堂上伸冤。
这样的话,皇帝不给个交代都不行。
阮瑜隐隐觉得这事儿跟萧晚晴有关联,否则就这么巧,阮琅前脚刚提醒她会有麻烦,后脚麻烦就来了?
“备车,去大理寺。”阮瑜从床上下来。
她脚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不妨碍走路。
“公主当真要出面?”明珠拿来衣服,劝说:“大理寺向来公正,定不会偏袒哪一方。只要不是侯爷做的,那肯定不会冤枉他……”
阮瑜小声说:“是他做的。”
明珠:“……”
阮瑜穿好衣服,到妆台前坐下,明珠过来替她梳发,脸色复杂道:“那公主打算去做什么?”
以公主的身份向大理寺施压,阻碍大理寺判案?
虽然这么做很疯,但是阮瑜未必做不出来。
阮瑜从镜子里瞥她一眼,这丫头想什么她一眼就看穿了,阮瑜颇有些无奈:“你能不能想我点儿好?我不至于那么傻。”
明珠不好意思的笑了。
大理寺外围了一圈人,多是各家派来探听消息的下人,也有看热闹的百姓。阮瑜头戴帏帽,纱幔遮掩住面容,别人倒也看不清她是谁。
阮瑜好不容易挤到大门前,将公主的玉牌递给侍卫。那侍卫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立即将大门打开一条缝,放阮瑜和随行的明珠进去。
明珠一只脚刚进来,门便“砰”的砸上了,夹住了她的裙摆。明珠无奈的拽了两下,“这大理寺的侍卫真是……”
阮瑜站着不动等她,“别抱怨了,门外那么多人想进来,他们也难。”
两人走了一会儿,遇见一名在大理寺做事的小宦,说明来意,那小宦带他们前往议厅。
议厅并不算是审犯人的所在,毕竟现在事情还不清楚,大理寺卿也不敢贸然得罪任何一方,只能先听他们各自陈述,再慢慢按照审案的程序走。
议厅的门虚掩着,因为时不时会有大理寺的官员来旁听。
这么热闹的案子,牵涉到五位朝中大员,当真是少见,因此大家都放下手头的事情来观望观望。
阮瑜推开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