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庆殿出来以后，阮琅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看。
除夕夜，宫禁内依旧灯火辉煌，映的阮琅眸色格外漆黑浓郁。
阮瑜干巴巴的开口：“对不起。”
“什么？”阮琅像是陡然回过神，有点儿迷惑的看着妹妹。
“我说，对不起，连累你也挨骂了。”阮瑜尴尬的和阮琅保持对视。
阮琅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面色恢复柔和，“我又没有生你的气。”
“那你刚刚……”一脸我欠你钱的表情，阮瑜委屈的想。
“刚刚？”阮琅愣了一下，解释：“我在想别的事情。”
“什么事？”
阮琅换上一副不正经的表情：“我在想，怎么让阿瑜把衣服换了。”
阮瑜：“……”
两人进了一间偏殿。
阮琅把宫人送来的衣服抖开看了看，笑道：“这才配得上你，快换了吧，马上要到子时了。”
阮瑜“哦”了一声。
阮琅摸了摸她的脑袋，叹气道：“你无非是恨母后狠心，想气她一气。我看她今日脸色一直都不太好，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既然达到了，就别再固执。
*
当阮瑜换好衣服重新回到大庆殿的时候，殿内静了片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定在阮瑜身上。
阮瑜素来不喜打扮，衣服少有艳丽的颜色，首饰更是少戴。与宫中其他公主比起来，她更像是不受宠又无地位的庶公主。
此刻阮瑜身着大红衣裙，长裙曳地，裙摆舒展顺滑，随步子轻轻摇晃，她身材高挑腰肢纤细，明眸朱唇肤若凝脂，一下便盖过了殿内所有女子的风头。
皇帝甚至在女儿身上看到了几分皇后年轻时的风韵。
方才心头堆积的那些阴霾，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至于之前一直小声嘲笑阮瑜衣服臃肿难看的宫嫔和皇女，脸色更是说不出的难看，绷着脸一语不发。
“五妹妹这姿容……不知道的，还当是神女下凡呢。”阮琨桦笑着打趣。
阮瑜微微颔首一笑，来到殿中屈身准备向阮检告罪，阮检抬了抬手：“回你位子去吧，不必谢罪了。”
“是。”阮瑜回到位子上坐下。
很快子时便到，皇城外的鞭炮声噼噼啪啪一直在响，简直有些吵了。皇城内不燃爆竹，只有烟花齐放，皇帝领着众人出去观赏。
“新年第一天便下雪，好兆头啊皇上。”陈公公笑道。
阮检很是受用。
众人看完烟花，回到殿内吃饺子，然后各自回宫。萧元吉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向皇上禀奏说要带阮瑜回府。
阮检自然希望儿女都好好的，没有新年还搞分居的道理，因此非常爽快的答应了萧元吉。
“阿瑜。”阮检喝多了酒，有一点薄薄的醉意，“快，跟元吉回去，别再闹了啊。”
说完，陈公公就搀扶着阮检离开了。
阮瑜根本没把阮检的这句话当回事儿，谁要跟萧元吉回去谁跟，反正她不跟。
她回她的公主府。
阮瑜跟阮琅道过别，便披上斗篷准备离开。
萧元吉追上她。
阮瑜只恨这雪没再下大些，让萧元吉摔个狗啃泥。
萧元吉拦住她的去路，抬了抬下巴，“你不会又要抗旨吧？”
阮瑜：“让开。”
“不让。”萧元吉盯着她，“你随我回去，我们好好谈一谈。”
“有什么可谈的？”阮瑜不耐烦道。
萧元吉固执的站在原地不动，虽然夜色浓重阮瑜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总有种脸上要被他盯出两个洞来的错觉。
这人吃错药了吧？
“行。”阮瑜念在他态度也不算很差的份儿上，勉强大发慈悲：“你要谈可以，去外面找家酒楼，面对面开诚布公的谈。”
*
约一炷香时间后，萧元吉跟阮瑜坐在了京城的一家酒楼里。
除夕夜很多酒楼都不打烊，通宵迎客，几乎家家坐满，刚出锅的菜热腾腾香喷喷的，勾的人食欲大开。
可惜阮瑜没有这个胃口。
“说吧，你想谈什么。”阮瑜喝了口茶水提神，神情恹恹。
萧元吉：“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阮瑜以为自己听错。
萧元吉竟然觉得她还会回去。
“没这个打算。”阮瑜干脆道。
萧元吉攥着杯子，冷笑声：“你说不回就不回，是不是忘了你是被我三媒六聘抬进府的？你我拜过天地……也拜过祖母的灵牌。”
阮瑜眉心一跳，冷淡的望着他，只是眸底多了几分恼怒。
萧元吉继续说：“你是萧家的媳妇儿，永远都是。你跟陆野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但你必须回来。”
阮瑜哼笑：“我是不是还要感谢汝南侯的大度？”
她倒不是承认自己和陆野之间有什么，但……说不清为何，她不想去否认。
这种心思很奇怪，让她有一点别扭，同时有一种情绪在蠢蠢欲动。
萧元吉沉默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那倒不必。”
“萧元吉，成婚前我就说过，你娶的是我的身份，我嫁的也是我的身份。”阮瑜吐字清晰，语调有些凉：“我用我的身份给萧家带去荫庇，这便是你我婚姻全部的价值。”
萧元吉眯了眯眼。
“至于我这个人，与你是没什么关系的。”阮瑜平静的阐述，“所以你休想用妇德那一套来压我，我不吃。你也别跟我提外祖母，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
谈话最终不欢而散。
她跟萧元吉坐下来心平气和谈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最终总是这样的结果——谈不拢。
萧元吉有萧元吉的说法，阮瑜有阮瑜的说法，各执一词，不吵起来就算好的了。
只是今天萧元吉提起了外祖母，让阮瑜有些伤感。
阮瑜坐上马车，风雪透过帘子的缝隙吹起来，冰凉刺骨，阮瑜却浑然不觉。过了很久，等身子都差不多凉透了，才回过神把帘子关上。
有些往事不提便罢了，一想起来，当真是叫人心寒。
转眼便是正月十五，元宵赏灯是京城一大乐事，宫中的能工巧匠会扎各种形式的花灯，十分庞大，摆放在宫外供百姓观赏。
阮瑜对赏灯并无太大的兴致，是陆野一封帖子送到她手中，她才肯收一收懒怠的性子出来赏灯。
陆野与她约在澄新桥。
桥上游人如织，桥底是一片灯河，被河流托着，闪闪烁烁的朝远处流去。
阮瑜上了桥，在人群中艰难辨认陆野的身影，找了一圈并未看见，有些气恼，心想明明是陆野约的她，来的倒比她晚。
正想着，忽然有人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栏杆边上。那人戴着青黑色的面具，面具十分骇人，转过头来的时候把阮瑜吓了一跳。
“你……”阮瑜不由自主后退，脑中却闪现了一个模糊的场景。
待她要细想时，那念头已经一闪而过，无从追寻了。
陆野将面具摘下，食指勾着面具的绳子晃了晃，挑眉道：“认不出？”
阮瑜甚是无言。
“放河灯吗？”陆野冲着河岸抬了抬下巴。
阮瑜点点头。
桥上人很多，往前去往回走的，两人牵着手也被冲散了。阮瑜被困在人堆里，只能跟着前面的人亦步亦趋。
陆野从前面的人堆里挤出来。
阮瑜连忙冲他招手。
陆野没多话，直接站到她身后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凑在她耳边道：“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他嗓音很低，带着蛊惑人的磁性，阮瑜耳廓一阵发痒。
“你也不等等我。”阮瑜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
像是撒娇、像是怨怼，小爪子试探性的往他心口一挠，看他作何反应。
陆野沉默了一会儿，喉咙里闷出几声笑：“我不是回来了么？”
阮瑜听了这话，莫名其妙的有些怔忪和伤感，心里酸酸的，好像有很多苦水要往外吐，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委屈什么。
但就是很委屈。
不知是周围人太多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接下来二人都没再说话，直到离开澄新桥，来到了河岸边。
岸边有许多卖河灯的老爷爷老奶奶，河灯有许多样式，最主要还是莲花河灯，阮瑜挑了两个，点燃了捧到河边。
河边有许多放灯的男女，也有不少玩耍的小孩子。
“先许愿。”陆野说。
阮瑜闭上眼，默默许下一个愿望，然后把河灯放进河流中，用手拨了两下，河灯便随水流远去了。
陆野亦把灯放进水中。
阮瑜站在他身后默默看着，等陆野站起来的时候，阮瑜问：“你许了什么愿啊？”
陆野望着她不语。
阮瑜忽然有点儿心虚，移开视线尴尬道：“算了算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陆野目光一动，淡声道：“也不是不愿意说。”
阮瑜“唔”了一声。
陆野：“是怕你不敢听。”
……
阮瑜低着头没有看他。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他这么说，她并没有觉得很惊讶。
但是真的从他口中说出，她的心还是狂跳。
“我有什么不敢听的？”阮瑜笑笑，故作不在意：“但还是别说出来了，万一说出来就没用了呢？”
陆野无言望了她一会儿，火光投映到他眸中，稍纵即逝。
“也是。”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