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陆野等人身陷囹圄，城内阮瑜独自敲开了汝南侯府的大门。
萧元吉在府内赏舞听曲，没骨头似的歪在榻上，一腿曲着，另一条腿舒展，闭着眼，手指和着乐声一点一点敲击。
“你们下去吧。”阮瑜站在门口，支退舞姬乐伎。
舞姬乐伎不敢违背这位名义上女主人的意思，纷纷告退离开。
乐声戛然而止，萧元吉有些不满的睁开眼，模糊看见背光站了一个人，眯着眼睛一瞧，愣了。
“你怎么来了？”萧元吉坐起来，戏谑的瞅着她。
阮瑜走过来，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我有话问你。”
“哦。”萧元吉低头看了眼自己不算整齐的衣衫，随意扒拉了一下，懒懒打了个哈欠：“你问吧。”
“萧元孚、萧元意他们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萧元吉眼皮一跳。
他抬头看着阮瑜，眼底冰冷，而后冷笑了一下，“我还是第一次见污蔑自己夫君杀人的。”
“是不是污蔑，你心里有数。”阮瑜并不急切，从容道：“我是一个人来的，这里也没有别人，即便你说实话，除了我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听见。”
萧元吉嗤之以鼻：“我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
阮瑜往旁边走了几步，目光微散，平静道：“我嫁到萧家来的时候，你刚袭爵，如果我知道你手里沾过那些血腥，我一日都不会跟你多待。”
萧元吉收敛了脸上讥讽的笑意，面无表情冷冷瞪着阮瑜。
“你做的事情，外祖母知道吗？”阮瑜问。
过了好一会儿，萧元吉突然诡异的笑了一声，“她知道啊。”
阮瑜后背一僵。
“她知道，所以她讨厌我。”萧元吉目光怨毒，又透露出些许得意，“但是萧元孚他们都太没用了，没人是我的对手，所以即便她知道，她也还是要依附我，闭上嘴巴什么都不能说。”
一股寒意从尾脊骨爬上后背，阮瑜抿了抿唇，又问：“她知道这些，还是要我嫁给你？”
萧元吉站起来，慢悠悠向阮瑜靠近，唇角挂着恶毒的笑：“阿瑜，你还不明白吗？谁成为汝南侯府的主人，谁就可以娶你，不管这个人是正人君子还是手上沾满鲜血的渣滓，都可以。”
阮瑜轻颤了一下。
她见过很多种面目的萧元吉——人前虚伪逢迎的、喜怒无常暴戾的、阴阳怪气恶语伤人的，却从没有他现在这样让她害怕。
而似乎，眼前这个才更接近真实的萧元吉。
“所以，我跟你的婚约也是假的？”阮瑜维持着镇定。
“不是假的，因为我一直是汝南侯府的世子。”萧元吉目光幽深，静静盯着她，“但是如果最后袭爵的不是我，这个婚约自然就作废了。”
阮瑜不自觉抓住衣裙，对视回去：“外祖母绝食逼我跟你成婚，是她自己这么做的，还是你给她提的主意？”
萧元吉目光微动，笑了，“她其实……知道我是一个渣滓，又怜爱你，所以你跟陆野私奔之后，她有些心软，不想再逼你了。是我撤掉了她的饭食，全府上下不许人给她一粒米吃，她只能顺着我，让别人以为是她在绝食。”
阮瑜倏地睁大眼睛，恐怖和恶寒从心底泛起，她像是被高高的吊了起来，不断的往下坠，永远落不到底。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打了个寒噤。
萧元吉见她这副模样，反而勾起了自己的兴味，伸出手勾住她的下巴摩挲了一下，目光幽幽盯着她，语气却异常柔软：“明白了吗？你逃不掉的。”
阮瑜嫌恶的躲开，“别碰我。”
萧元吉并不生气，只是颇为遗憾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阮瑜想到自己错怪了外祖母那么多年，既羞愧又悔恨，见萧元吉这副兴致盎然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一个老人家，你怎么能……”
“为什么不能？”萧元吉好笑似的看她一眼，“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吗？她只是我那所谓父亲的母亲，她眼里只有萧家，那她就为了萧家多牺牲一点。她绝食几天，你就能成为萧家的媳妇儿，多合算。”
阮瑜恨不得上去甩萧元吉两个巴掌。
然而跟萧元吉这种人要良心实在是太可笑了，阮瑜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平日所见的萧元吉只是冰山一角，已经是他刻意收敛过的样子，真正的他如同一棵参天古木埋在地下的根，不断延伸向更阴暗的地方，远非她能想象。
阮瑜深吸一口气，“好，如果你杀萧元孚是因为他有意跟你抢世子位，那别人是无辜的。另外七个人，你为什么非杀了他们不可？”
萧元吉眼神一冷：“他们该死。”
“就因为你父亲对他们的宠爱？”
萧元吉看她一眼，冷笑道：“还不够吗？萧桓信誓旦旦的向我娘保证，说我娘是他的挚爱，我娘死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爱别人，我永远是汝南侯府的世子，他做到了吗？”
“我娘才过世半个月，他就跟别的女人颠鸾倒凤恩爱缠。绵，把我娘抛到脑后。每一个他都放到心尖上宠，凭什么？他甚至打算用别人的儿子替我，他对得起他许下的诺言吗？”
“你还不是跟他一样。”阮瑜看着他，目光中夹杂着些许怜悯，“你不也是见一个爱一个，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跟他不一样！”萧元吉突然暴怒，眼睛里布满血丝，怒不可遏的看着阮瑜。
阮瑜没有说话，蹙着眉往后退了一步。
萧元吉盯着她看了许久，眼里的血丝渐渐褪去，拉着脸道：“他能做的，我为什么不能做？这是他的报应，是萧家的报应，我就是要把汝南侯府弄得乌烟瘴气，就是要他在天上急得跳脚。”
他顿了顿，一丝不苟的严肃道：“萧桓是见一个爱一个，我是无论见了多少个，都只爱唯一的那一个。”
他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阮瑜，阮瑜脑子里“嗡”的一声，直觉萧元吉口中“唯一的那一个”，指的是她。
这直觉实在来得很没道理，不如说他爱的是柳芙霜更让人信服。
“所以你把萧元孚他们赶尽杀绝。你不觉得你很荒唐吗？”阮瑜摇摇头，“你恨的明明是萧桓，恨他没有遵守和你母亲的约定，可以你却因为这个去杀无辜的人。”
萧元吉舔了舔嘴唇，笑了：“他们怎么会无辜呢？要不是他们挖空心思讨好萧桓，怎么会得到萧桓的宠爱？他们不无辜。”
阮瑜冷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根本不管他们是不是无辜的，你只想杀了他们泄愤。”
萧元吉没回答，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你以为自己给你娘报仇了，可是你娘根本看不到这些。即便她看到了，她会高兴你的所作所为吗？世上怎么会有母亲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恶贯满盈罪大恶极的凶手？”
萧元吉皮笑肉不笑，眼神阴森森的：“你怎么知道她不高兴？”
阮瑜无语片刻，“随便你吧。”
她转身就走。
阮瑜今天过来，一是想把所有的事情梳理一下，弄清楚缘由；二是如果周其深逃到汝南侯府，她也能及时的知道。
眼看汝南侯府这么安静，周其深应该没有来。
那她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也就可以走了。
萧元吉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拦住她，表情怪怪的，像是笑，又像是威胁：“我全都告诉你了，阿瑜，你可别跟我装傻。”
阮瑜蹙眉看着他，并不知道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查这些旧事的目的，是为了跟我和离。”萧元吉嘴角咧的更深一点，“你别妄想了。”
萧元吉绕着她走了一圈，笑容自得：“我费了多少心思才娶到你，你说和离就和离，哪这么容易的？我告诉你，你最好打消这个想法，否则我就算下地狱也要拖着你。”
他忽然压低声音，凑到阮瑜耳边：“你逃不掉的。”
这种感觉如同被毒蛇舔了一下，阮瑜下意识往旁边躲，但只是一瞬间就镇定下来：“可我不想跟你一起下地狱。”
萧元吉笑了笑，没说话。
“你用不着威胁我，反正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跟你在一起更糟的了。”阮瑜厌恶的皱着眉，“如果你觉得你的罪行大白于天下之后，父皇母后还能容许你当驸马，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萧元吉脸上依然挂着讳莫如深的笑容，让人看着心底发寒。
他忽然道：“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你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又干净又天真，你一下扑进我怀里，叫我‘元吉哥哥’。”
阮瑜脸色变换了一下，这种事情她怎么会记得……就算有，现在想起来也只觉得恶心。
“那时候我母亲还在，她是萧桓最宠爱的女人，汝南侯府还没有世子。我那时候就想，这个小丫头长大了一定得嫁给我，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好。”
萧元吉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竟有几分真。
“果然，你最后是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