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到了绛云间,我才彻底傻了眼,这四周的铜墙铁壁,森然凝霜,整个阁间密不透风,只有一扇小门,说是窗户都不为过,进去还要弯着腰,那仙使将我一推进来,立刻就在外面施加了封印。
这哪里是什么绛云间,这根本就是关禁闭啊!我又没犯什么错,棠华他是自己掉下去的,又不是我推下去的!凭什么关我!
“邬十!邬十!你出来!”我在里面愤怒地大喊大叫,喊了半天也没人搭理我,只有空荡荡的墙壁折射着空荡荡的回音。
“有没有人啊?要冷死了……饿死了……有没有人管我啊!!!”
最开始我还有力气狂暴地砸门砸墙,用灵力试着去爆破,可试了几百次没有一点用,一天一夜后,就只剩软弱无力的呐喊。
我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发呆,昂头时突然瞥见屋顶上挂了许多白色的薄纱,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根根黏连在一起的蚕丝,从东侧到西侧,从南侧到北侧,工整而又有规律地挂着,几乎布满了整个屋顶。
我奇道,这是干什么用的?莫非是在织云不成?我昂头看了半天,发现那层层蚕丝间,竟然还有许多白胖的蚕在爬来爬去。
我顿时明了,原来邬十身上穿的衣服全靠他们啊!心中遂然一喜,有招了!
“邬十!”我再次放声大喊:“我知道你能听见!你要再不放我出去,我可要飞上屋顶,将你养的这些个蚕儿们烧个精光啦!”
外面依旧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邬十!我若把它们烧光,你还拿什么织丝给自己量体裁衣!你听见没啊!快放我出去!”
我等了一会,还是半点声音也没有,难不成真要我动手了他才会出来吗?
我想了想,凝聚灵力,在手心托起了一团小小的火焰,正打算飞上去先烧个一两只试探试探,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杂乱无章地朝这边跑。
我神色一凝:“谁在外面?”
那脚步声顿了顿,随即更加飞快地朝这边奔来:“主人主人!是你吗主人!”
咕咕!竟然是咕咕!
我将那团火焰收回,兴奋道:“是我是我,你怎么过来了?”
咕咕的声音隔着铜墙铁壁传进来,显得有点嗡嗡的:“他们说你走了,要我回苦果崖,我不相信,用灵力感知了许久,感应到你在这附近。”
我心中一暖,遂道:“好咕咕,果然还是你最贴心,不过……”我揉了揉瘪瘪的肚子:“你有帮我带吃的吗?我好饿……”
咕咕挠了挠头,有些犯愁:“这……我没带,而且,我就算带了,主人你不出来也没办法吃啊!”
我抬眼看了看四周,确实这地方门一关连条缝都没有,就算有东西,也递不进来,瞬间失望至极,又颓然的坐回了地上,对他道:“你灵力不行,救不出我,你去帮我找找人吧!”
咕咕问:“找谁?”
“还能有谁?在这里,只有棠华会救我。”
咕咕犹豫了一阵,似乎有些为难:“这……”
“怎么了?”我问他:“你去找过他了,棠华他不肯来?”
咕咕道:“那倒没有,只不过,昨日我听方鸾姐姐说,这几天棠华公子日日去一个什么禁洞前领罚,浑身灵力倒灌,筋脉逆转,犹如窒息,片刻不得停,现下,怕是连床都下不了!”
什么?我震惊不已,想起先前在隐丹房窗口听见邬十和棠华的对话,怪不得这几日棠华脚步虚浮,脸色铁青,我还以为是旧伤未愈,却原来是去了风汐姑姑禁洞前领罚,以风汐姑姑的性子,定然是用了一个及其刁钻的法子来惩戒棠华。
我心中急的像一锅煎沸的热油:“那他……”
话音未落,便听的外面咕咕一声惨叫“啊!”,声音从近到远,从刺耳到模糊,竟像是被谁活活踢飞出去了。
我大声喊道:“咕咕?咕咕!”
外面,邬十的声音悠悠响起:“别喊了,我把他送到千里之外了!”
…… ……
我握着拳头使劲锤门:“邬十!你到底想怎么样?!”
邬十依旧语气淡漠:“不想怎么样!让你尝尝棠华挨过的苦而已!”
说完直接从外面穿墙送进来一颗黑心紫纹的药丸,对我道:“吃了它!”
我扯着嗓子摇头:“不吃!”
“不吃?好办!”
邬十朝外面墙壁不知何处拍了一下,我嘴巴立刻像被什么东西捏住了一样,不自觉张开,原本在地上的那颗药丸,蹭的从地上飞起,砸到了我嘴里,顺着我的喉咙滑了下去。
我把手指伸到嘴巴里抠了半天,怎么也吐不出来,趴在墙上大喊:“你给我吃了什么?”
邬十道:“共苦丹,这可是我专门为你研制的!”
“什么鬼东西?!!”
“你刚才不是还想知道棠华怎么样了吗?等会你就知道了!”邬十的声音越飘越远。
我使劲全身力气对着墙壁狠踢了几脚:“邬十!你个奸诈的老神仙!我跟你没完!”
果然,不到半柱香功夫,我便开始疼的死去活来,在地上拼命打滚,那种疼,几乎像是要了我的命一般,就好像全身的筋脉、骨头从头顶到胸口,从胸口到四肢,寸寸被撕裂,被砸断,然后又一点点长好,再断裂,再长好,不停的反复来回。
我使不出一丝灵力,在地上抱缩成一团,暗自叫苦,邬十这个杀千刀的,是有多恶毒才会发明这种丹药!
转念一想,棠华他,此刻也同我一样难受吗?或许比我更甚吧,这段时间以来,他受伤、受罚,说到底,源头都在我。
可是昨天……他明明已经……我还说那样的话伤他的心,想起他痛苦隐忍的样子,我的心仿佛被钝刀割过一般,比此刻身上的疼痛有过之而无不及。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种断骨裂筋的疼痛好像轻了几分,又过了一阵,痛感慢慢开始消失。
我心下纳闷,听咕咕的意思,棠华是每天、无时无刻都要受这种苦,那我怎么会这么快就不疼了?难不成是邬十受不了我的惨叫心软了还是他的药根本就炼的不到家?
刚缓了一会,脑袋里突然又是一阵抽痛,仿佛有谁在拿锯子锯着一般,锯了一阵,终于停手,然后又往里面塞进去一大团柔软的棉絮,接下来便是昏昏沉沉,头晕目眩,我感觉,自己脑海里好像一下子多了许多之前不曾有过的记忆。
这些记忆繁复闪过,我头痛难忍,脑袋里刮起了两股飓风,一股还在继续给我灌输,另一股与它纠缠试图把它吞噬。
我伸出二指抵住太阳穴,试图输灵力来帮忙压制那股要吞噬它的飓风,好一会,终于看清记忆里发生的事。
我轻阖上眼睑,认真将它们梳理了一番,发现那竟然是关于我被鬼兰从高空中拋下去之后的一段记忆,原来,真的像棠华当初在壶山说的那样,我不是为邬十所救,而是,自救。
那时,我被鬼兰摔的面目全非,几乎成了一滩烂泥,神识将要散去之际,突然从树丛中跑出一只银色的小狐狸,它身上毛发凌乱,气喘吁吁,似乎急着找什么东西找了许久,从我身边经过时,突然刹住了脚步,回身在地上嗅了嗅,瞳孔猛地收缩,急切地用爪子挠来挠去。
挠了半天后,它终于蹲坐了下来,看着我怔怔的发了一会呆,然后突然俯下身凑近我的头,在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上勉强找到了我的嘴,对准它,缓缓、缓缓吐出了自己的灵丹。
在那灵丹中的灵泽即将进入我嘴里时,空中突然闪出一道透亮的灵流,将那灵丹一弹,重新送回了小银狐腹中。
小银狐一抬头,琉璃色瞳仁里憋着晶莹的泪水,看见微颤的树枝上执伞的仙人,大声喊哭求道:“邬十,快救救她!”
那执伞的仙人朝他身后地上看了一眼,冷漠道:“你既为救她不惜动用灵丹,那她,就必须死!”
小狐狸一脸不可置信,惊恐的伸出爪子挡在了我的身前:“我才不在乎什么灵丹,我不要当什么族长!也不要修炼什么仙魄!我只想救她!”
邬十登时震怒:“你居然能说出这种话!若让师姐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小银狐神色一凛,立刻道:“我收回!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和姑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求你,你救救她!”
邬十被他气的要吐血,鼻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了出来。
没人注意到,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地上那摊摔成肉泥的我,身体正在悄悄发生变化。
黑铃铛像个倒在地上被抽了几鞭子的陀螺,极速的震颤,抖动,一团绕着它不停汇聚的金黄色光芒,开始慢慢化形成一条蛇的形状,身体,脑袋,眼睛,彻底成形后,盘踞坐卧在了我的腹部,然后吐出信子,沿我的心口钻了进去。
我的躯体、四肢、头面慢慢复原,逐渐变回原来的面貌。
树上的邬十大惊,收起錾骨伞,飘飘然落在我面前,半蹲下来,并起四指在我额头一探,骇然道:“混沌之气!”
那小银狐猛的从地上跃起,变成半人半狐,抹了一把眼泪,跟着激动道:“她活了!!”
邬十却在一旁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呵!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转脸又对棠华交代:“这小妖蛇身份特殊,该怎样相处,你最好心里有个数!”
小银狐不知哪来的勇气,站直了身体,大声道:“我要带她回方壶山!”
“什么?你当我方壶山什么地方,她也配?”
小银狐咬着牙齿,继续坚定道:“我要带她回方壶山!”
邬十勃然大怒:“你真是长本事了!”冷哼一声,踩着云头飞走了。
小银狐自己拱起身体,半拖半背,将昏迷不醒的我拉扯上云头,也不管邬十同不同意,跟在了他后面,朝方壶山飞去。
好不容易进了方壶山,邬十又不准他将我放入青石鼎疗伤,小银狐梗着脖子同他吵了一架,气的邬十将门一摔,拂袖离去。
邬十不点头,就没有小仙童肯帮忙照顾我,小银狐只能自己拔了仙草,催动灵力,将它们融进我的体内,累的满头大汗也不肯停下来。
为了让我快点醒过来,他甚至趁夜潜入邬十的隐丹房,在那硕大的药柜上跳来跳去翻找、试吃,几次吃错丹药,差点昏死过去。
后来我终于醒过来,第一眼看到是他,心中固然彷徨,但还是有些欣喜,毕竟只是个孩童,有什么忧虑都能轻而易举放下。
因为混沌之气,我恢复的很快,没几日,便能同他一起去玩耍打闹,偷摘邬十的仙草,戏弄那些仙使仙童们。
有一天,我俩躺在仙草林里,我忽然很认真地开口,对他道:“小银狐,你长得如此俊俏,等我长大了,嫁予你可好?”
棠华直挺挺地躺在草地上,呆呆愣住了。
我侧着身子,用手撑起脑袋偷偷看他,他肤白如脂,透着红润,五官又俊美非凡,我一个没忍住,吧唧在他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亲完只看着他,傻傻地笑。
他脸涨得通红,起身飞快跑掉了。
然后,我就看见了邬十,冷着一张脸,对我道:“既然好了,就别赖在我这里,从哪来回哪去吧!”随手在我灵台前一拂,我便昏睡了过去,他直接拎着我,把我送回了苦果崖。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我蓦地睁开眼,收回了思绪,揉着脑袋想,这些突然涌进脑袋的记忆,从前竟是被邬十给消去了吗?
棠华他……居然曾经想过要用自己的灵丹来救我,我心中真真觉得万般不是滋味。
兀自琢磨了一会,猛的想起棠华还在受罪,我一刻也等不得,拍着铜墙大喊道:“邬十!快开门,我不要在这里!让我去看看棠华!快开门!”
虽然没有人回应,但面前那扇小门却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我朝外面望了一眼,急匆匆钻出来跑向了万蕤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