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螣山的结界只是为了保护螣山蛇族而设,外族不可闯入,蛇族若想出去需要向族长畲元请示,只要理由合理,并不会太麻烦。
可我不行,我是被困在里面的。
当年娘亲带我回了螣山后,让畲元取了我的血,特意为这结界做了改动,任我想尽办法也不能擅自破出去,而那些要追杀我的人和魔也因此无法感知到我的气息。
娘亲此举虽然是为了保护我,可我私心还是有些怨她,若不是她当初那么早弃我而去,我也不会这几百年来在螣山无人照顾,受尽委屈,如今不顾外界危险只一心想要逃离。
不知娘亲她是如何能放心,我自己生活在这出处处算计之地,她可曾知道,那天我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句话:我宁可同娘亲永远活在暗无天日的追杀里,哪怕要丢性命,也可死在一处!
每每想到此间,心里实在难过,便不自觉的要抹两把眼泪,可抹完眼泪,日子还要继续。
一方面机智如我,结界虽对抗我的灵力,我却可以想办法借助别的灵力破开。另一方面,畲元假意护我,身为族长,面子功夫要做足,可她内心却巴不得我赶快闯出去。
她同娘亲有交易在先,只要我在螣山一天,她便要护我一天。可若我自己离开了,她尽可以放开手,用一切办法来除掉我这根眼中钉,肉中刺。
只不过有些委屈了锦嫣。
这小丫头没个心眼,傻傻的成不了大事,对畲元构不成威胁,想必畲元也不会对她赶尽杀绝,这样最好。
我调息好后站起身,拍了拍灰尘,在周围观察了一阵辨出方向,便大步流星超东而去。
其实作为螣蛇,会飞是本能,可我偏偏有些恐高,始终不敢尝试,而且灵力念力修为也都不够,没办法瞬移,所以我想要去一个地方,要么找人带,要么只能自己一步步的走过去。
虽然我和同类不一样,一出生便是人身,不过也正因如此,外加修炼始终不得法,导致我不能在真身和人形之间自如切换,否则若我能化作真身游走在山川树林间,也定然会自在许多,就不必去趟苦果崖也要日夜兼程,足足在路上花了近一个月,还要担心身体会不会过于劳累。
我要去的叫做苦果崖的那个地方,里面住着一只老黑熊,几百年来,我甚是想念他,他是我和娘亲在凡间的,最后一个朋友。
七百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我被魔域的少宗主鬼兰从不知几万里的高空重重摔下,成了一滩肉泥,娘亲也被她的部下追杀,重伤跳下一处断崖。
我本以为娘亲也要摔个稀巴烂,从此和我阴阳相隔,可一切却是她早早计划好的,虽然有些冒险,但她知道住在崖底山洞的老黑熊定会救她。
果不其然,老黑熊看见浑身是伤的娘亲从崖顶跳下来,心疼不已,当即便渡了百年灵力给她,还不停责怪娘亲为何不早早喊他出去帮忙,不然我们母女二人也不至于吃如此大苦。
他问娘亲是谁将她伤至如此,娘亲不肯说,老黑熊深知娘亲的脾气,便没再问,心里却始终憋着一股气,存着要帮娘亲报仇的念头。
后来,我被一位衣袂飘飘的仙尊救活,带回苦果崖与娘亲团聚,老黑熊便开始套我的话,但我哪里是那么容易松口的,不用娘亲交待我也明白,老黑熊待我母女是真心的好,我们怎能害他去冒险?
伤我们的那个女魔头鬼兰,娘亲修炼了几千年的灵力在她面前不堪一击,我虽不知老黑熊比娘亲灵力如何,可就算他抵得过,也必然被伤的不轻,他若受伤需要调养的话,那谁去给我猎那些香气怡人,馋的我流口水的饭食?
思及饭食,我骤然想起,前去苦果崖看他,必定要哄他开心,给他带上两壶他最爱的好酒,然后陪着他坐在月夜下畅谈畅饮,听他讲那些凡间奇特的山川水脉。
其实我一直很纳闷,老黑熊常年驻守在苦果崖,就算外出也不过方圆几百里,可他却对凡间地形地貌了如指掌,无所不知。
我也曾问过他,他抓抓脑袋思考半天,给了一个让我差点喷饭的答案,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天赋使然。
反正我是不信的。
自从娘亲带着我去了螣山后,老黑熊便孤苦伶仃地在苦果崖下寂寥了几百年,估摸着闷得身上都能生出虱子,也只能每天抓些飞禽走兽陪他玩,玩够了再吃掉。
所以为了拯救那些无辜的小生命,我又匆匆加快了脚步。
苦果崖百里开外,有个小镇,虽不繁华,民众倒也算安居乐业,自给自足。
之前听老黑熊说,小镇上有一家如意酒坊,那里的酿酒师世代传承,掌握着优良的技艺,酿出来的酒,味道最是浓香醇厚,合他口味。
只可惜我费心费力的行了那么久,却还是到的不巧,上一代技艺高超的酿酒师前两年刚刚年迈去世,后人偏又择了别的营生,没将这手艺继承下来,老酿酒师生前所酿的酒仅剩最后两坛,还在我踏入酒馆前一刻,被一位俊俏的公子捷足先登,给买走了。
不过还好,小镇并不大,那位公子又是刚刚离开,我立刻便起身去追。
路上我暗自琢磨,如果让我花钱从他手里买走,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因为我一分也没有。
所以我打算先试试恳求他,声情并茂的编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比如老父亲重病,离世之前就念着这一口如意酒,求公子全了他的念想之类的,然后再凭借我高超的演技,流下三两滴眼泪,让他发发善心自愿把酒让于我。
当然,若是他没被我的表演打动,不肯让酒,嘿嘿,那就别怪我明抢了!所谓先礼后兵,当是如此!
只可惜我计划的虽完美,那位俊俏的公子却一点也不配合,先不说他脚程极快,我刚勉强追上能看到他的身影,他就又飞速消失,我觉得自己把他跟丢了的时候,他又突然出现在前方,像是故意,要撇开我又不完全撇开。
我尝试着用法术把酒从他手里变走,几次施招都被他化解。
我思忖着,这位公子定不是一般的凡人,只是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而且他走的方向,分明也是苦果崖,既然如此,我便跟在后面一探究竟。
我一路气喘吁吁,跟到了苦果崖前,见他果然停了下来,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折了旁边几根枝叶挡住脸,偷偷窥他。
这位公子身材颀长,姿态缥缈,一袭月白长衫,外披一件暗纹银色薄纱,半束的长发从肩头铺泻下来,在日光下闪闪泛着银光,明明周身没有仙泽,气场却浑然如九天仙君。
我正诧异,从不曾听老黑熊说起有过这么一位风姿绰约的朋友。
却见这位公子一手拎着两个黑瓷酒罐,一手负于身后,微一闪身,便飘飘然下了崖。
天呐,我莫不是又遇见真神仙了吧?
苦果崖深有千尺,崖底尽是坚硬的石头和灌木丛,就连老黑熊每次下去,都要凝气施个结界来保护自己,就算不施结界,哪怕召来朵祥云,再不济像我一样折几根树枝充了灵力垫脚,也能缓一缓,全不似他这番风轻云淡。
印象里,上一次看到这么个下法,还是那位曾救过我性命的衣袂飘飘的仙尊。
我震惊不已,跑到崖边,嗅了嗅他留下的气息,发现他竟不是神仙,而是和我一样的灵兽。
他看上去年龄与我相仿,灵力却能修炼到如此程度,着实令我敬佩,敬佩之余,也不禁有些感叹,可见天道不公,不公至斯!灵兽和灵兽之间果然是有很大差距的!
等到我用结界和树枝护着下到崖底,揉着不小心从树上栽下来摔疼的屁股时,听到老黑熊洞口隐约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
因隔的远,我听的不够真切,只仿佛听他们有提到我的名字,像是老黑熊在问:“怎么不带她一起下来?”
另一个回了句:“还不是时候。”
我琢磨着应该立刻过去同他们打个招呼,毕竟若能有幸结识这位灵力高深的公子,请他教授我一些修炼的法门,简直妙哉!
可当我牵扯着差点摔断的腿一步一步挪到老黑熊洞口时,正看见老黑熊与那位公子你一杯我一盏的对饮,俨然一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模样。
因为洞里光线比较暗,那位公子又逆着光,我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他的轮廓。
正欲提着裙子进去,一声声传进耳朵的“迟蓬仙尊”,叫的那叫一个谄媚,我登时决定还是再观察观察比较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