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看了一眼千斤,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接过他手中的药碗,一口灌了下去。
她本就是苦命,得贵人相救,自然感觉到一刻自在。
就在她苦地闭眼时,千斤不知从哪儿找出一盒甜糖,看样子早些就准备好了,就揣在怀中,“这汤药极苦,吃颗糖就好了!”
“这个……姑娘先来吧!”那女子犹豫再三,最终将这盒甜糖托了出去,递到了经微跟前。
经微倒也不客气,取过一颗甜糖后放在嘴里,嚼了两下后,这才将甜糖盒子塞回那女子怀中,调侃道,“千斤,竟没想到,你还有这才能,以前怎么也没见你,给我甜糖吃?”
“经姑娘,你莫要逗她,她胆子小,你说的她脸红了,她反而不愿收这瓶甜糖了!”
这话是对经微说的,双眼有意无意地看向那女子,像极了专门讨人喜欢说的体己话。
“好好好,本姑娘不说便是了!”
经微本就是个有好就收的人,前后这般殷勤,不过是为了留人,既然如此,经微有必要为他的终身幸福考虑一下。
她还没来得及问,这姑娘就已经跪了下来,屈腿说起这些糟心事儿,“经姑娘,奴家叫无暇,是陵西人。家中有两个弟弟,穷得揭不开锅,母亲为了养得,就将奴家给卖了,后被京都那公子瞧见,说奴家生得好看,便花银子将奴家买了,这才有之后之事。姑娘若觉得奴家信不过,奴家可以走的,毕竟是大户人家,若要找个比奴家可靠的,那也容易。”
这女子做事总纠结于进退之间,说起身世时,那叫个从容不迫。
好的说了,坏的也说了,来去也交代清楚了,经微再想问什么,发现,却是也没什么可问的了。
“你将我要问的话全都说明白了,我竟不知道该问什么,”经微无奈一笑,起身将她扶起,思虑再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吩咐下来,“你说的很对,这个王府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在我身边做事,最重要的是人品,我会让人去查,若当真如此,那便留下吧!”
经微拍了拍她的肩膀,发现,她的肩膀上下发颤,与刚才的从容不迫判若两人。
她和她还真挺像的。经微暗想道。
“经姑娘,无暇的…… ”
瞧这两人谈的差不多了,千斤连忙出来圆话,生怕经微一身的戾气伤到无暇。
此时此刻,他算是放下了心,同时,对她又上了心。
经微瞧他这一副猴急样子,就差将“我对你中意”这五个字写在脸上,她摇头,道,“无暇的事我会让人去查,你呀,将人给我安排好了,莫要委屈了人家!”
不愧是未来王妃娘娘,这话正中千斤下怀,他痞笑一声,得逞的样子猥然至极,“放心吧,经姑娘。”
千斤办事,虽然稳重,但难免会因情爱而失了真,若真要将她留下,倒不如将事情说开,光明正大说清楚了,也免得这傻小子错付真心。
末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半道喊住了两人,“对了,无暇,还有一事你得记得!”
“经姑娘吩咐便是,”她恭敬地回道,满目忧心。
经微咧嘴一笑,安慰道,“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有些规矩你还是得学,比如,称自己“我”便好,奴家这词便免了吧,还有,这……弯腰请示的规矩,也免了,在这里,没这么多规矩!”
“是,奴家……哦不,我……我记住了!”
尊卑之别对她来说早已是根深蒂固之事,事到如今又要改,委实别扭。
话虽听进去了,可这嘴上工夫,数年累月积攒下来了,要改哪有这么容易。
经微看她一脸疑惑的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也不怪罪,只小声提醒她,下回注意便是。
听人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有时候经微总在想,她与浔阳之间,到底是缘深还是缘浅?
“浔阳,她可是像极了当初的你!”
她又倒了杯茶,一口喝尽,想起往事,满怀笑意。
起身离开时,看到身上还穿着这身男儿装,突然觉得好笑,有一种自己还没上战场就被出卖了的感觉,“小千斤啊小千斤,你到底是多中意这姑娘,竟将我这身份,讲的这般明白!”
林信松一回王府,就有嚒嚒到经微屋里来碎嘴,说林管家一回来就将千斤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她在王府这么些年,还没见过林管家对千斤这般生气。
经微正在算账,出去玩了一日,又落下了不少账簿,闲下来的时候,她也会想,林信松每日有这么多账要算,怎么有工夫成天在王府里转悠。
“嚒嚒莫要着急,林管家本就偏爱千斤这小子,骂过也就气消了,等他过来我屋里,我会同他好好说说。”
她将算盘归零,这种磨人的寂静只剩下算珠的敲打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竟已经习惯这种耐人寻味的声音。
话音刚落,还没等嚒嚒再说些什么,屋门被人一掌推开,随即,看到胡子都快被气飞的林信松。
“嚒嚒,你可要坐下一起听?”
经微也不闲事儿大,起身斟茶的时候,多拿了杯子,礼貌性地看向那嚒嚒。
那嚒嚒哪敢,捂着脸连忙逃了去,这主子之间的话,她哪敢听。
待人一走,林信松这怒气就兜不住了,一口茶从喉咙灌下去,不解气,又灌了一杯,“经姑娘,你说说千斤这小子,他是觉得二王府好进奸细是吧,竟将人往里头带。这半年来,府内的侍卫费尽心思地将人往外赶,他倒好,巴不得让人进来!”
这话确实没错,这半年来,宫里对夏侯瑾轩的死从未彻底放下心,若不是林信松将王府守成一座铁府,王府里的人指不定哪天就都散了。
他这是拿着管家的薪资,操的是全府的心。
“林伯莫气,千斤领那姑娘进来的事儿,是我同意的。”
不用脑子也知道,那小子定然将所有的事儿都推到她身上,只有这样,无暇才能留下来。
既然如此,经微也没什么好解释的,索性认下了。
听经微矢口承认,林信松也不好说什么,刚还怒气冲发的面色稍缓了许多,“经姑娘自然有做决定的资格,只是,老朽还是要多问一句,那女子的身份……”
“那女子的身份,由林伯来查,若查出有一丝可疑,她的去留,由林伯决定!”
这个王府,经微能信任的人本就不多,林信松算一个,此事交给他,最为安心。
“既然如此,老朽便应下了,”林信松也没有推脱,此事由此发展,可以说正合他心意,“对了,听千斤说,姑娘在街上遇到了些糟心事儿?”
她也不瞒,点头道,“确实,遇到些麻烦事儿,好在都解决了。倒是有一事,颇为有趣……我还见到个人。”
“哦,什么人?”
“特别像夏侯瑾轩的人!”
话音一落,林信松喝下还没来得及咽下的那口热水直接吐了出去,咳地脸霎红,“经姑娘莫要胡说,都半年了,王爷若还在,怎会躲着我们!”
“哦?我刚才好像没有说,他躲着我?”
“……”林信松活了半辈子,头一回栽在经微身上,心里头也可以说是,百感交集,“那个,刚听千斤说的。所以,经姑娘可有受伤?”
“没有,林伯放心便是。”
再多说下去已无意义,经微本就是想试探一下林信松对此事的态度,现在看来,事有蹊跷……
林信松走的时候,极为狼狈,其他方面,经微没有过多试探,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去见自家的王爷,如此,她才能见到他。
若说,之前是猜测,那么,现在已成实锤,她本就不是什么乖女人,若夏侯瑾轩欺瞒于她,她不介意,让她知道,后果。
“夏侯瑾轩,你既然舍得出现,那就别想再甩开我,林伯,你一定要领我去见他呀!”
经微看着林信松离去的背影,莞尔一笑,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这嘴唇啊,就是止不住上扬。
这夜,经微提前准备了夜行衣,将院子里的人都打发了去,吹灭蜡烛佯装早些休息,实则,躲在王府后院处,藏在松林之间,等林信松来。
这世上,只有做亏心事的时候,才不走前门,而且,林信松的屋子离后院最近,不用脑子也能猜到,他走的是后门。